“拎得清”的上海女人,潘虹

作者：張雲

23歲成名，27歲拿全國大獎，29歲得國際大獎，32歲獲“世界十大影星”稱號，61歲時，影壇上仍有她的影子——這就是潘虹，一個名副其實的上海女人。她把一生芳華散集於熒幕，演繹出道地硬氣的女性形象。“這裡的女性必是有些男子氣的，男人也不完全把她們當女人……她們堅決、果斷、嚴思密行，自己是自己的主人。”這句來自王安憶的對上海女性最中肯的評價，被潘虹詮釋得入木三分。

悲情女皇

潘虹成為演員更像是命運的選擇。她17歲遇“上山下鄉”，從上海去到崇明島插隊，在農場當會計，賣飯菜票。六個月後，上海戲劇學院來招生。為了早日離開農場，潘虹參加招考，被選中，成為1973級表演系學生。

讀書期間，潘虹就參與《青春》、《歡騰的小涼河》與《朝霞異彩》三部影片的拍攝。

後來大紅大紫的潘虹，一直被認為眼神中帶有獨特的憂鬱氣質，與同時代女演員顯得不同。這也就能理解，為什麼讓潘虹聲名鵲起的角色是悲情女人：杜十娘、陸文婷、曾樹生、婉容、徐麗莎……潘虹締造出的是中國電影史上“悲劇女皇”的神話。

那雙充滿悲情的大眼睛，是有故事的。在1995年撰寫的自傳《潘虹獨語》中，潘虹曾用樸實飽滿的文字，回憶童年的一段痛苦往事，即父親在她很小時被打成右派，潘虹10歲時，父親服安眠藥自殺——“就有了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捧著她父親的骨灰盒，一個人坐硬席火車，從上海到哈爾濱，整整三天二夜。為的，是要替她的母親送她的父親回他的老家。”

潘虹富於決斷力的個性，也許就在此時被深耕。事實上，潘虹本人表達過對於悲劇的藝術欣賞：“我喜歡悲劇。我自認為生活中悲劇要大於喜劇，因為就生活本身而論，我們可以實現的東西太少，對於今天，我們多少都感到無奈。”

源於生活的經驗體悟，自能成就卓越的人物形象。出色的表演為潘虹帶來榮譽，包括小百花獎、大眾電影百花獎、金雞獎、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最佳女主角，以及敘利亞大馬士革國際電影節、陶米爾納國際電影節的影后。1988年秋，謝晉相中潘虹的憂鬱氣質和自身上海女人的味道，啟用她代替林青霞，拍攝白先勇小說改編的電影《最後的貴族》。同年，潘虹成為美國《時代週刊》的封面人物。這是一種極大的褒獎：改革開放以來，第一位登上《時代週刊》封面的中國人的是鄧小平，第二位就是潘虹。

沒能成為嘉寶的綠葉

成名後的潘虹同時遭遇戲路狹窄的質疑。為證明自己對各種角色的駕馭能力，1992年，潘虹主演了中國第一部以股市為題材的影片《股瘋》。最終，充滿市井氣息的範莉獲得觀眾認可，潘虹迎來又一次事業高峰；《股瘋》也成為展現股票浮世繪的經典之作。

弔詭的是，潘虹的演藝事業此後再也沒有出現大的起色。畢竟，她已人到中年，66歲還能不斷突破自我的女演員只能出現在國外。中國的影視劇從來就不會為上了歲數的女演員提供機會，縱然演技高、容貌保持再姣好，能讓她們發揮的角色，幾乎只剩下了婆婆和丈母孃。

而潘虹是個沒法不演戲的人。她嘗試過“逃跑”，1991年拍完電影《女人·TAXI·女人》，潘虹去德國、日本，想離開演藝圈。“早上踱進廚房喝咖啡，然後看電視，中午出去上學，有時還去各處旅遊。”此時的她只消輕鬆拍兩支廣告，就抵上國內幾十部片子的薪酬。可她卻覺得“精神失落”。她還做過三年服裝生意，因為不適應放棄了。

也不是沒有過機會。

法國著名導演戈達爾曾想拍葛麗泰·嘉寶的傳記電影，嘉寶是30年代美國好萊塢的超級影星，入行16年就拍了24部影片。戈達爾尋遍全世界女演員，最終選中潘虹，甚至連機票都買好了，要帶潘虹去法國，最終因其他因素未能成行。

至今仍活躍熒屏的潘虹，大多扮演的是固執要強的老太，從《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到《港囧》，這個風華優雅的上海女人只得淪為綠葉，按照編劇的劇本讀著不同角色名字的唸白。

她為此又被新一代的觀眾詬病:怎麼總演惡婆婆？被問急了的潘虹毫不留情地反擊：不知為什麼總把強勢女人這塊牌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有時也問導演，為什麼總讓我演凶女人？

她說:“工作上我很認真，有自己的原則，撒狗血、偏離生活的戲一定不接，我不知道怎麼演。”

事實上，總演母親的潘虹並沒做過母親。過於看重事業的她把自己稱為“生活的失敗者”，回憶與米家山（執導過《頑主》等）的8年婚姻，潘虹說，她是不稱職的妻子——這跟《人到中年》裡陸文婷的臺詞極為相似，“戲如人生”用在潘虹身上，看起來再合適不過。

然而，被公眾和媒體放大了的潘虹，卻未必是真正的她。好友何賽飛就對潘虹生活中講究的穿著讚歎不已，“她最大的特點，能聊的聊，不能聊的不聊”。正印證了專欄作者黃佟佟的一句:“潘虹不是很高冷嗎，她要是喜歡你，就是地道的上海小女人，各種撒嬌各種上海菜，嗲嗲的上海話一說，濃濃的花雕一喝，看不把你的三魂喝掉兩魄……”

懂得拿捏工作生活，這正應了上海那句方言:“拎得清”。

（本文選自《電影》 2015年第11期，文章略作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