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詩人詩選(下)

胡安·拉蒙·希梅內斯(Juan Ramon Jimenez,1881–1958年)西班牙著名詩人,195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對藝術極為挑剔,創作求完美。

少年

那天下午,我告訴她

要離村遠去,

她憂傷地望著我——那麼柔情蜜意,

茫然地微笑著。

她問:“為什麼要別離?”

我說:“只因這山間太靜寂

籠罩著我的宛如一件屍衣

好像我已經死去。

為什麼要走?——我覺得胸膛要吶喊

但在這沉寂的山谷中

欲喊而不能。”

她問:“到哪裡去呢?”

我告訴她:“到比天空更高的地方

那裡的陽光

不會這樣猛烈地照射我。”

她低下了黑眸

望著空曠的山谷,

傷感地沉默

茫然地微笑著。

(陳孟 譯)

胡安·拉蒙·希梅內斯

他曾將自己神奇的想象

丟失在無垠的白色

雪花、晚香玉和鹽礦。

如今白色走在

鴿子羽毛

織成的無聲的地毯上。

它經受著一場夢

沒有眼睛,沒有動靜。

但是內心卻在顫動。

他曾將神奇的想象

留在無垠的白色上

那是多麼純潔的漫長的創傷!

在無垠的白色上。

雪花、晚香玉、鹽場。

(趙振江譯)

你和我之間

你與我之間,愛情竟

如此淡薄、冷靜而又純潔,

象透明的空氣,

象清澈的流水,在那

天上月

和水中月之間奔湧。

(林之木 譯)

死亡

我們說過:“死亡”

猶如一個句點,

我們消失了但又化為其他。

不過,死亡即是旅遊

死亡也是昇華,

而你正在昇華

——回憶只意味著憐惜自己——

在星夜,

在晴朗的黎明,

在太陽高懸的時刻,

你那時正在活著,活著,活潑而且熱情,

那是在被我們遺忘的乾枯可憐的平衡之中。

(陳光孚 譯)

帕爾·拉格克維斯特(1891-1974) 瑞典詩人、劇作家和小說家。1951年“由於作品中為人類面臨的永恆的疑難尋求解答所表現出的藝術活力和真正獨立的見解”而榮獲諾貝爾文學獎金。拉格克維斯特的作品注重探討人生的意義,堅信人類定能戰勝邪惡,內容大多是善與惡的鬥爭。他是瑞典文學中最重要的表現主義作家。

誰在我童年時代從窗戶旁經過

誰在我童年時代從窗戶旁經過,

往玻璃窗上呵著氣,

在我的童年,在那深深的

沒有星光的夜晚,是誰走過。

他用手指在窗戶上作了一個記號,

在溼淋的玻璃上,

用他柔嫩的手指,

沉思著往前走。

留下我單獨一個人,

永遠。

我怎麼能猜出這個記號,

那潮溼的呵氣中的記號。

它停得那樣短暫,短得不足以猜出,

永遠、永遠猜不出的記號。

早晨起來窗框是清爽的,

我看到的世界就是這個樣子。

一切都是那樣陌生,

在窗後,我的靈魂多麼孤獨和恐懼。

是誰走過了,

經過我童年深深的夜晚,

留下我單獨一個人,

永遠。

(石琴娥 雷抒雁譯)

苦悶

苦悶,苦悶是我的遺產,

我的喉嚨的傷口,

我的心在世界上的叫喊。

如今那佈滿泡沫的天空凝結

在夜的粗糙的手裡;

如今那森林

和堅硬的高地

荒涼地升起,倚著

那低矮的蒼穹。

一切是多麼艱難,

多麼僵化、陰鬱和沉寂!

在這遮暗的空間我到處摸索

感到手指碰上懸崖那銳利的邊緣

我劃破向上伸出的雙手

在冰凍的殘雲上,直到它們淌血。

哦,我扯掉手指上的指甲,

我劃破極度疼痛的雙手

在高地和遮暗了的森林上,

在天空的黑鐵上,

在寒冷的土地上!

苦悶,苦悶是我的遺產,

我的喉嚨的傷口,

我的心在世界上的叫喊。

(北島譯)

在那靜靜的傍晚的河裡

在那靜靜的傍晚的河裡

我看見他在繼續旅行前臨別時

曾一度照過自己面孔的地方。

風把那地方指給我看,

聽命於他從水上颳走他的映像的悲風

至今還懊悔這樣的做法。

風憂鬱地給我講述了他,

關於他的面孔,那被觸摸過的面孔,

關於他在傍晚的河裡的映像

在黑暗降臨的夜晚之前

像現在一樣。

他乘一隻蘆葦的筏子穿行而去。

為什麼我仍坐在他很久以前離去的岸上?

(北島 譯)

宛如一棵繽紛的杏仁樹

我鍾愛的她呀

宛如一棵繽紛的杏仁樹。

歌唱吧,風,為我悠然歌唱,

讚美她這般溫存。

宛如一棵繽紛的杏仁樹,

這般明麗、嫵媚、嬌嫩。

只有你呀,溫馨的晨風,

才知道她有多溫存。

我鍾愛的她呀

宛如一棵繽紛的杏仁樹。

當黑暗把我圍住之時,

她可依舊在這裡?

(李笠 譯)

諾貝爾文學獎詩人詩選(下)

威廉·巴特勒·葉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年6月13日~1939年1月28日),亦譯"葉慈"、"耶茨",愛爾蘭詩人、劇作家和散文家,著名的神祕主義者。葉芝的詩受浪漫主義、唯美主義、神祕主義、象徵主義和玄學詩的影響,演變出其獨特的風格。他因對愛爾蘭文藝復興做出的傑出貢獻而於192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隨時間而來的真理

雖然枝條很多,根卻只有一條;

穿過我青春的所有說謊的日子

我在陽光下抖掉我的枝葉和花朵;

現在我可以枯萎而進入真理。

(沈睿譯)

湖心島茵尼斯弗利島

我就要起身走了,到茵尼斯弗利島,

造座小茅屋在那裡,枝條編牆糊上泥;

我要養上一箱蜜蜂,種上九行豆角,

獨住在蜂聲嗡嗡的林間草地。

那兒安寧會降臨我,安寧慢慢兒滴下來,

從晨的面紗滴落到蛐蛐歇唱的地方;

那兒半夜閃著微光,中午染著紫紅光彩,

而黃昏織滿了紅雀的翅膀。

我就要起身走了,因為從早到晚從夜到朝

我聽得湖水在不斷地輕輕拍岸;

不論我站在馬路上還是在灰色人行道,

總聽得它在我心靈深處呼喚。

(飛白 譯)

柯爾莊園的天鵝

樹木披上了美麗的秋裝,

林中的小徑一片乾燥,

在十月的暮色中,流水

把靜謐的天空映照,

一塊塊石頭中漾著水波,

遊著五十九隻天鵝。

自從我第一次數了它們,

十九度秋天已經消逝,

我還來不及細數一遍,就看到

它們一下子全部飛起.

大聲拍打著它們的翅膀,

形成大而破辭的圓圈翱翔。

我凝視這些光彩奪目的天鵝,

此刻心中湧起一陣悲痛。

一切都變了,自從第一次在河邊,

也正是暮色朦朧,

我聽到天鵝在我頭上鼓翼,

於是腳步就更為輕捷。

還沒有疲倦,一對對情侶,

在冷冷的友好的河水中

前行或展翅飛入半空,

它們的心依然年輕,

不管它們上哪兒漂泊,它們

總是有著激情,還要贏得愛情。

現在它們在靜謐的水面上浮游,

神祕莫測,美麗動人,

可有一天我醒來,它們已飛去。

哦它們會築居於哪片蘆葦叢、

哪一個池邊、哪一塊湖濱,

使人們悅目賞心?

(裘小龍譯)

我窗邊的椋鳥窩

蜜蜂在房子鬆動的磚石

隙縫裡築巢,那兒

母鳥銜來幼蟲和蒼蠅。

我的牆在鬆動;來,蜜蜂,

在椋鳥的空屋裡築巢吧。

我們被包圍,那鑰匙轉動

我們的無把握;某個地方

一個人被殺,一座房子被燒,

然而辨認不出明顯的事實:

在椋鳥的空屋裡築巢吧。

一道石頭或木頭路障;

約十四天內戰;

昨晚他們在路上運送

那個滿身是血的死士兵:

在椋鳥的空屋裡築巢吧。

我們給這顆心餵食幻想,

這顆心在飼養中逐漸殘暴;

材料更多進入我們的仇恨

而不是進入我們的愛;啊蜜蜂,

在椋鳥的空屋裡築巢吧。

(黃燦然 譯)

麗達與天鵝

突然襲擊:在踉蹌的少女身上,

一雙巨翅還在亂撲,一雙黑蹼

撫弄她的大腿,鵝喙銜著她的頸項,

他的胸脯緊壓她無計脫身的胸脯。

手指啊,被驚呆了,哪還有能力

從鬆開的腿間推開那白羽的榮耀?

身體呀,翻倒在雪白的燈心草裡,

感到的唯有其中那奇異的心跳!

腰股內一陣顫慄.竟從中生出

斷垣殘壁、城樓上的濃煙烈焰

和阿伽門農之死。

當她被佔有之時

當地如此被天空的野蠻熱血制服

直到那冷漠的喙把她放開之前,

她是否獲取了他的威力,他的知識?

(飛白 譯)

維森特·阿萊桑德雷·梅格(Vicente Aleixandre Merlo,1898-1984),當代西班牙最負盛名的詩人之一。他將西班牙傳統抒情詩與現代流派相結合,創作出獨具一格的新詩,在西班牙文壇上產生了重大影響。詩形式自由,不受韻律約束,傾向於散文化1977年,由於“他的作品繼承了西班牙抒情詩的傳統和汲取了現代流派的風格,描述了人在宇宙和當今社會中的狀況”,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雨下著

黃昏,雨下著,我想象中的你也下著雨,這日子

記憶之門啟開著。你走了進來

我聽不到。記憶僅給我你的影象

那兒僅僅你的吻或是雨落著

你的聲音下著雨,你哀傷的吻下著雨,

深深的吻

泡在雨水裡,嘴脣溼潤著

記憶。你的吻

在柔和的灰空哭泣。

雨從你的愛中下著.溼潤我的記憶,

雨繼續下著。吻

自遠而下。灰色的雨

繼續下著。

(瑛子 譯)

所有的火都帶有

激情。光芒卻是孤獨的!

你們看多麼純潔的火焰在升騰

直至舐到天空.

同時,所有的飛禽

為它而飛翔,不要燒焦了我們!

可是人呢?從不理會。

不受你的約束,

人啊,火就在這裡。

光芒,光芒是無辜的。

人“從來還未曾誕生。

(陳孟譯)

昨天

那黃綢的幕帳

太陽依然為它鍍金,嘆息使它飄蕩。

微風中,昨天在動搖並吱吱作響。

它依然在空間裡,而人們在將它思索

或觀望。看它睡著的人默不作聲,

因為看到的是一片寂靜或沉睡的愛情。

睡眠,生活,死亡。緩緩的綢幕微微作響,

多麼細膩,充滿夢幻“卻又真是這樣。

它是標誌,一個思考者的形象.就在那個地方。

為了那氣息——它仍在那裡搖盪.

生活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織好了羅網。

渾然不知是活著。一旦知道,便死亡。

(趙振江譯)

德里克·沃爾科特(Derek Walcott,1930-2017),生於聖盧西亞。詩人,劇作家及畫家。他的詩因“具有偉大的光彩,歷史的視野,獻身多元文化的結果”,而獲1992年諾貝爾文學獎。

在荷蘭

凡·高畫作中行列不齊的柳樹,

有條紋的農家庭院,橋樑,運河,飛舞的白嘴鴉,

一位腳穿木屐、手推獨輪車的男子;停在碼頭裡的駁船;

我半個祖先的國度藏在茶几上的畫冊裡;

記得一次印象模糊的遊覽,風車和堤壩,

骨立的,刻著北方鮮明的苦難

那突然變黃併發瘋的苦難。我翻動書頁

尋找某些傳統的激活,那些我在正午的火爐中

繪畫的日子。所有這些都是多年

前的事了,那時我已非常熟悉

愛和愛所鍾情的痛苦,

田野裡喧鬧刺耳的聒噪令人恐懼。

(程一身譯)

在沼澤地

此刻我的水土是沼澤地,泛著灰色的

銀白水面隱現在蘆葦間

或伴隨著一曲輓歌而流動,那輓歌可歡快地抑制

為了追求名譽而做的努力、嫉妒和

對高尚行為的浪費;我的狂亂安靜下來,

就像一葉船體被撞破的輕舟。

像暗藍灰色的蒼鷺,我飛向荒蕪之地,

飛向失事船體的肋骨,苔蘚美化著它們,

在那裡白鷺伸展雙翅以免因顫抖而墜落

螃蟹們挖空船頭某處,尋找鱸魚,

我用盡了所有精力,而不是三心二意的

尋求,探索一種更豐富的生活。

我在想一個特殊的地方

那是亨特的海灣:遠離道路

一隻青蛙衝著星星和車流伸出它的

舌頭;沼澤之光裡的一處沼澤地

伴著充電的黃昏,在螢火蟲點點飄飛的夜晚

一隻蟾蜍在蘆葦中叫聲咯咯

一座天堂在如鏡的水上不真實地搖動。

(程一身譯)

新世界地圖:群島

在這個句子的末尾,雨水將開始飄灑。

而在雨的邊緣,是一張帆。

漸漸地,帆從島嶼的視線裡消失;

進入迷霧中,帶著一個種族

以及對這個港口的信念。

十年的戰爭結束了。

海倫的頭上是團烏雲,

而特洛伊,已是那濛濛微雨中

海邊的一個積滿灰塵的白色火坑。

細雨緊密,像豎琴的絲絃。

一個目光濃郁的男子用手指扣住雨絲,

將《奧德賽》的第一行輕輕撥響。

(馮默諶 譯)

詩二首,記一個帝國的覆滅

其一

一隻蒼鷺飛過清晨的沼澤,剎住

振動的雙翅裝點了一個樹樁

(感謝上帝,

由於這個動作,地上的景色完美無缺,

在這一瞬間,時間和運動

成了引領羅馬踏平一切的鐵蹄的象徵,

也是肩負律法的前殖民地總督們一生的追求)

並在這片刻的寧靜上留下一聲哀號。

其二

在他居所的狹小棺材裡,那個退伍軍人,

一個參加過非洲戰役的老兵,

彎著腰,像是在穿一個永恆的針孔;

像所有的墳墓那樣,他的腦袋上只睜了一隻眼而且剪過毛,

他間或抬起荒涼的目光,

聽孩子們唱,“征服吧,不列顛,征服……”

似乎他們也需要練習裝死。

儘管他只剩下一顆樹脂的假眼和搖晃的下巴,

男孩們還是要為一張篩網拋灑鮮血;

如果這一隻眼睛也要流淚,他們是否會相信

與這根空袖管一樣蹩腳的旗幟?

1962

(阿九譯 )

真理

分享麵包

就是分享生命

但是真理——

你就應該躺在床上在夜裡

聆聽它

答響

在你的掌心

是一塊兒時的手錶:這

冰冷的房屋

是一隻打翻了的小船,

而牆壁

是打溼了的帆……

(馮默諶 譯)

月亮

拒絕著詩,我正在成為一首詩。

哦,俄爾甫斯低垂的頭在無聲地嚎叫,

我自己的頭從它的雲浪中抬起。

慢慢地,我的體內長出一種聲音,

慢慢地,我成為

一口鐘,

一個橢圓的、分離的元音,

我成長,一隻貓頭鷹,

一團光環,白色的火。

我望著月亮發狂的形象在燃燒,

一隻蠟燭被自己的光催眠,

我把我

發燙的、正在凝固的臉轉向分叉的山脈

那座山扎進淹死的歌手。

那凍結的凝視,

那凍傷的、古典的石化。

你沒有為今年發誓不再寫這樣的詩?

不再寫關於月亮的詩?

你為什麼被懶散的惡魔牢牢抓住?

你的寂靜尖叫得這麼快?

(王偉慶 譯)

兩隻貓

你的兩隻貓蹲著,有條紋的斯芬克斯,帶著那種

出奇的淡然,那種“你以為你是誰”的平靜,

它們站起身,悠閒地邁開大步,離開了你的觸摸

只等你一個人。用一隻胳膊作為搖籃,

肚腹朝上,被一隻刷子反覆撫摸

從它們的軟毛裡拖曳芒刺,雙眼裂開縫隙

神情迷離。在大地隆起的腹部上

一月的太陽散佈它的香膏,影子總是適合

它們的形狀,改變後仍然適合。浪花擴散迎迓。

接受它。看浪花會如何迸裂

像一隻貓沿著牆邊迅速爬行,

抓牢,滑行,返回;起初,它的爪子

如何鉤住上邊,然後活潑地滑下來

落到水漬鑲邊的岩石似的泡沫上。那顆心回到了家,

試圖抓牢它爬過的每樣東西,

而鹽醃的事物只會增加它的飢渴。

(程一身 譯)

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1940-1996),俄裔美國詩人,散文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1940年生於列寧格勒。

那晚,我們圍坐在篝火旁

漆黑的夜空也比它四腿明亮;

消融一切的黑暗也吸納不了它。

那晚,我們圍坐在篝火旁,

看見一匹黑種馬。

我在世界上沒見過更黑的事物——

它的四肢漆黑如烏煤,

它的身軀漆黑如虛空,

比黑夜還黑,從鬃毛到顫動的尾巴。

它的兩側,把一片漆黑攤分,

從不曉得什麼是鞍具下的擦傷。

它佇立不動,似乎在沉睡。

但恐怖瀰漫它四蹄的漆黑。

如此黑,陰影投下也不留痕跡;

染也染不出它這種黑。

黑如黑凜凜的午夜,

黑如凶猛而不見底的針心——

黑如聳立眼前的密林,

黑如窩形肋骨間繃緊的空隙,

黑如土地底下躺著種子的凹處。

我知道我們內部也一片漆黑——

然而我們一望,它就更是黑得發亮!

我的手錶顯示現在還只是午夜。

它絲毫也不移近我們半步,

它腰身潛藏著深不可測的幽暗,

它脊背完全從我們視野裡消失;

不留下哪怕一個小光點。

它兩眼的白光像掃來兩道閃電,

瞳孔更是黑咕隆咚,

彷彿底片上眼睛怪異的斜睨!

但為什麼它中止飛奔

而停下來在我們身邊留連,

直到黎明來臨?

為什麼它如此貼近篝火站著?

為什麼它呼吸空氣的漆黑,

踏碎落葉松脆的骨頭?

為什麼它兩隻碩大的眼睛裡射出黑光?

——它想在我們中間尋找騎手。

1961

(黃燦然 譯)

諾貝爾文學獎詩人詩選(下)

你又回家了

你又回家了。那是什麼意思?

這裡還會有任何人需要你嗎?

還會有人把你當朋友嗎?

你回家了,你買了甜餐酒,

並且,望出窗外,你一點點地

看出你才是有罪的人:

那唯一的人。這很好。應該感謝上帝。

或者,也許應該說:“感謝這些小恩惠”

這很好,沒有別人可指責,

沒有什麼親戚來煩你,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

感到需要愛你愛到為你操心。

這很好,沒有誰在某個暗夜

挽著你的臂把你送到門口,

這很好,在廣大的世界上,獨自

從一個喧囂的火車站走回家。

這很好,在匆匆回家時發現你自己

在囁嚅著一句不夠坦誠的話;

你突然意識到你自己的靈魂

在領會已發生的事情時,是十分遲鈍的。

1961

(黃燦然 譯)

告誡

1

跋涉在亞洲,過夜,在怪異的房間

在穀倉、茅屋、窩棚——木質住所,它們

斜視的薄薄窗玻璃馴服了世界——和衣而眠,

裹在你的羊皮裡,並且總是盡力

將頭鑽進角落,因為,犄角旮旯

——一片黑暗——在你沉重的灌滿酒漿的腦瓜

之上揮起斧頭,將之漂亮地斬斷

畢竟更難。一言蔽之,化圓成方。

2

畏懼寬大的顴骨(包括月亮的),有疤痕的

皮膚,親近藍色而非棕色的眼睛。努力

尋找藍色的眼睛,尤其當道路蜿蜒通向叢林,

那森林中心。總之,就眼睛來說,應

留意它們的樣式。因為在你最後的時刻

最好凝視那寒冷但允許目光穿透的事物:

冰層可能破裂,但是跌進一個冰窟窿

遠遠勝過滑入蜜一樣的、黏稠的謊言。

3

總要選擇這樣的房子投宿:庭院裡懸掛著

嬰兒的尿布。只與五十歲以上的人們交易:

上了年紀的鄉巴佬,知道命運會如何,

如果要砸碎你的腦袋,獲得某物;

女人也同樣。藏錢在你皮大衣的衣領,

如果你輕裝旅行,在你膝蓋下的棕色

袍子——但是不要在靴子裡,因為他們會

輕易在那裡找到。在亞洲,靴子總會先丟。

4

在山間,慢慢移動。如果必須爬行,就爬行。

在遠處顯得巨大無比,靠近了卻無甚意義,

山,只是一個豎起來的平面。蝸牛一樣

水平蜿蜒的小徑,實際是垂直的。在山間

平躺,你站著。站立,你卻平躺。它們表明

你真正的自由就在於跌倒。彷彿那就是

你克服眩暈、狂喜和恐懼的方式,一旦在山間。

5

如果有人喊:“嘿,外地人!”不要做聲。

裝聾作啞。即使你懂,也不要說那門語言。

不要站出來,或露出來——不管是側影

還是正面;乾脆偶爾不洗臉。更重要的是,

當他們用鋸條割開一個壞種的喉嚨,不要畏縮。

抽著煙,用唾沫浸溼菸屁股。還有,總要準備

穿灰衣服——大地的色度——尤其是內衣,

以降低將你的血肉之軀混合於大地的誘惑。

6

當你駐足在沙漠,用石子做一個箭頭,這樣,

如果你突然被驚醒,你會知道走哪一條路

在黑暗裡。在夜晚,沙漠裡的魔鬼會試驗

旅人的心靈。誰聽到了魔鬼的呼喚,就會

輕易迷失:一個腳步歪斜——嗯,c’est tout.*

鬼魂、幽靈和魔鬼,以沙漠為家。你

同樣也會發現,當沙子在你鞋底咯吱作響,

你所剩下的只有你的靈魂,這是真的。

7

對於真相,從來沒有人知道什麼。

凝視著前方,彎腰前行的嚮導的堅實後背,

想象你正在凝視未來,和他保持距離

(如果可能)。因為在原則上,生命本身

也只是一段距離,在這裡與那裡之間,

加快腳步,只在能覺察到緊追你的人

落後在同一條路上的腳步聲時,以低著的頭

償付——不管他們是謀殺者、小偷還是過去。

8

在破爛的酸味裡,在燃燒糞便的濃煙中,

讚美事物從遠處看的無差別的漠然,

輪到你失去自己的輪廓,對雙筒望遠鏡

近衛兵和群眾變得不可觸及。

在塵土的雲裡咳嗽,涉過淤泥、垃圾和地圖——

近處你看起來如何,會有什麼差別?

如果挾著刀片的某個人,認出你是

異鄉人,哪怕只遲一點,也會更好。

9

在亞洲,河流比其他地方更長,更多

淤積物——也就是,更為陰鬱。當你取

一口,你的杯狀的手指舀取的是泥沙,

喝過這些水的人,會等到它自動溢出。

永不相信它的清影。渡過它,渡過

用木筏,且不要任何人染指,你親手製造。

要知道,你篝火的閃光,你夜晚的歡樂

會順流而下,暴露你,向你的敵人。

10

在你寄出的信裡不要洩露任何人

任何事,你在路上看到。如果必須寫點什麼,

利用你多變的感覺、沉思、悔恨,et al.*:

一封信可以被截獲。畢竟,

一支筆在紙上的運動

本身,會加大裂縫,在你和你再也不願一起

坐下或躺下的人之間——不同於信,你不願

與他們分享——誰在乎為什麼——一個家庭。

11

當你孤身一人,站在空曠的戈壁高原上

在亞洲深不可測的穹頂之下,一架飛機

留下澱粉於它的湛藍,一個天使則激動起星辰——

當你戰慄於自己是怎樣無限小的渺茫,

記住:空間,看起來無所欲求,但

其實恰恰相反,渴望著一個外在的目光的凝視

一個空虛的尺度——對它的縱深和範圍。

只有你,有能力做這個工作。

1986

(王東東譯)

房客

房客感到他的新房子完全陌生。

他的目光掠過那些不熟悉的物件,

它們的影子與他如此不相配

就連它們自己也感到難過。

但這座房子無法忍受它的空蕩。

唯獨那個鎖──它似乎有點沒風度──

很慢才覺察到房客的觸摸,

還在黑暗中抗拒了一會兒。

這個新房客像那個舊房客──

他拖進一個五斗櫃,一張桌,

以為他絕用不著離開;

然而他離開了:他那劑人生證明是致命的。

看上去他們沒有一樣相似:

外表,性格,或心靈創傷。

然而,通常所謂的“一個家”

是他們兩人的共同點。

1962

(黃燦然 譯)

諾貝爾文學獎詩人詩選(下)

獻給約翰•鄧恩的大哀歌

約翰•鄧恩睡了,周圍的一切睡了。

睡了,牆壁,地板,畫像,床鋪,

睡了,桌子,地毯,門閂,門鉤,

整個衣櫃,碗櫥,窗簾,蠟燭。

一切都睡了。水罐,茶杯,臉盆,

麵包,麵包刀,瓷器,水晶器皿,餐具,

壁燈,床單,立櫃,玻璃,時鐘,

樓梯的臺階,門。夜無處不在。

無處不在的夜:在角落,在眼睛,在床鋪,

在紙張間,在桌上,在欲吐的話語,

在話語的措辭,在木柴,在火鉗,

在冰冷壁爐的煤塊,在每一件東西里。

在上衣,在皮鞋,在棉襪,在暗影,

在鏡子後面,在床上,在椅背,

又是在臉盆,在十字架,在被褥,

在門口的掃帚,在拖鞋。一切在熟睡。

熟睡著一切。窗戶。窗戶上的落雪。

鄰居屋頂白色的斜面。屋脊

像檯布。被窗框致命地切割,

整個街區都睡在夢裡。睡了,

拱頂,牆壁,窗戶,一切

鋪路的卵石和木塊,柵欄,花壇。

沒有光的閃亮,沒有車輪在響動……

圍牆,雕飾,鐵鏈,石墩。

睡了,房門,門環,門把手,門鉤,

門鎖,門閂,門鑰匙,鎖栓。

四周寂靜,不聞絮語、悄音和敲擊聲。

只有雪在絮語。一切在熟睡。黎明尚遠。

睡了,監獄,要塞。魚鋪的

磅秤在睡。肉鋪的豬胴在睡。

正房,後院。拴著的公狗在睡。

地窖裡的母貓在睡,耳朵聳立。

鼠類在睡,人類在睡。倫敦在酣睡。

港灣的帆船在睡。船體下

落了雪的海水在夢中囈語,

與熟睡的天空在遠處融為一體。

約翰•鄧恩睡了。海與他睡在一起。

白堊崖睡在大海之上。

整個島在睡,被同樣的夢抱擁。

每個庭院都用三道門閂封住。

睡了,槭樹,松樹,榆樹,冷杉和雲杉。

睡了,山坡,坡上的溪流,山路。

狐狸,狼。熊爬上了床。

堆積的落雪把洞口封堵。

鳥兒在睡。聽不到它們的歌唱。

不聞烏鴉聒噪,夜,不聞貓頭鷹的

冷笑。英格蘭在曠野一片寂靜。

一顆星在閃耀。一隻老鼠在懺悔。

一切都睡了。所有的死者

都躺在棺材裡。靜靜地安睡。

活人睡在床上,置身其睡衣的海洋。

單個地酣睡。或摟抱著酣睡。

一切都睡了。睡著,森林,山川,河流。

睡著,野獸,鳥類,死人的世界,活著的

一切。只有白色的雪在夜空中飛舞。

在那兒,在眾人的頭頂,也是一片安睡。

天使們在睡,聖徒們真該慚愧,

睡夢裡他們把不安的塵世拋在腦後。

地獄在睡,美妙的天堂也在睡。

這一時辰誰也未步出家門。

上帝睡了。大地此刻顯得陌生。

眼睛不觀看,聽覺不再接受痛苦。

惡魔在睡。敵意與他一同。

沉睡在英格蘭原野的積雪裡。

騎士們在睡。天使長手持著號角在睡。

馬兒在睡,夢境裡悠然地擺動身軀。

智慧天使們擠作一團,擁抱著

在保羅教堂的穹頂下安睡。

約翰•鄧恩睡了。詩句也在酣睡。

所有的形象,所有的韻腳。孰好孰壞,

難以區分。惡習,愁鬱,罪過,

一樣的靜謐,枕著自己的音節。

詩句與詩句之間像是親兄弟,

彼此偶爾低語一句:別太擠。

但每行詩句都如此遠離天國的大門,

都如此可憐,綿密,純淨,形同一個整體。

所有的詩行在熟睡,抑揚格嚴謹的穹頂

在睡。抑揚格在睡,像東倒西歪的警衛。

忘川之水的幻影在詩行中安睡。

榮光也在酣睡,跟隨著幻影。

所有的災難在睡。悲痛在酣睡。

各種的惡習在睡。善與惡相擁抱。

先知們在睡。暗白的落雪

在空間尋找罕見的黑色斑跡。

一切都睡了。一排排的書記在酣睡。

詞語的河流在睡,覆蓋遺忘的冰層。

所有的話語在睡,帶著其全部的真理。

所有的鏈條在睡;鏈條上的環節輕輕作響。

一切都在酣睡:聖徒,惡魔,上帝。

他們凶惡的僕人們。他們的友人和子孫。

只有雪在道路的陰暗中低語。

整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別的動靜。

但是,你聽!聽見嗎?有人

在寒冷的黑暗中哭泣,在恐懼地低語。

那兒有人面對整個寒冬。

他在哭泣。有個人在那兒的昏暗裡。

聲音那般纖細!纖細得像一枚針。

而線卻沒有……他孤身一人

在雪中浮游。四處是黑暗,是寒冷……

將黑夜縫上黎明……多麼崇高!

“誰在那兒慟哭?是你嗎,我的天使,

是你在積雪下等候,像等候夏季般地

等候我愛情的迴歸?你在黑暗中回家。

是你的陰霾中呼喊?”——沒有答覆。

“是你們嗎,智慧天使?這淚的交響

讓我憶起那憂鬱的合唱。你們是否

已決定突然離開我這沉睡的教堂?

是你們嗎?是你們嗎?”——一片沉默。

“是你嗎,保羅?真的,你的聲音

已被嚴厲的話語磨得如此粗糙。

是你在黑暗中垂著花白的頭,

在那兒哭泣?”——迎面飛來的只是寂靜。

“是那隻無處不在的巨手嗎,

在黑暗中把視線遮擋?

是你嗎,我的主?儘管我的思緒古怪,

可那兒確有一個崇高的聲音在哭泣。”

沉默。寂靜。“是你嗎,大天使加百利,

是你吹響了號角?是誰在高聲狂吠?

為何只有我一個人睜著眼睛,

當騎士們把馬鞍套上馬背?

一切在沉睡。在濃密黑暗的擁抱中。

獵犬已成群地逃離天空。

是你嗎,加百利,是你手持號角,

在這冬季的黑暗裡孤獨地慟哭?”

“不,這是我,約翰•鄧恩,是你的靈魂。

我孤身一人,受難在這高天之上,

因為我用自己的勞動創造了

這鎖鏈般沉重的感情和思想。

荷著這重負,你竟然完成

穿越激情穿越罪過的更高的飛翔。

你是隻鳥,你隨處可見你的人民

你在屋頂的斜面上翻飛。

你見過所有的大海,所有的邊疆。

你見過地獄,先是於自身,然後是實境。

你也見過顯然明亮的天堂,

它鑲著所有的激情中最悲哀的慾望。

你看見:生活,就像你的島嶼。

你與這一汪海洋相遇:

四周只有黑暗,只有黑暗和呼嘯。

你飛越了上帝,又急忙退去。

這重負不讓你高飛,從高處看,

這世界不過是無數座高塔

和幾根河流的飄帶,居高俯視,

那末日的審判也似乎不再可怕。

在那個國度裡,水土不變。

自高處,一切像睏倦的殘夢。

自高處,我們的主只是遙遠房屋的窗口

透出的光,穿過霧夜的朦朧。

田地靜臥。犁沒有翻耕田地。

歲月沒有被耕種。世紀沒有被耕種。

同樣的森林在四周牆一般地站立,

只有雨水在碩大的草地上跳動。

第一個樵夫騎一匹瘦馬向那邊跑去。

在密林的恐懼中迷了路,

爬上松樹,他突然看見火光

燃燒在靜臥遠方的他的山谷。

一切,一切在遠方。此處是迷濛的區域。

安詳的月光在遠處的屋頂上滑動。

此處太明亮。聽不到狗叫。

更不聞教堂鐘聲的響鳴。

他將明白,一切在遠方。

他會猛然策馬跑向森林。

於是,韁繩、雪橇,夜,他和他可憐的馬,

都將立即成為《聖經》的夢境。

瞧,這是我在哭泣,在哭泣,沒有出路。

我註定要回到這些墓碑中去。

肉體的我,走向那裡。

我只能做逝者向那邊飛去。

是的,是的,只能做逝者。忘卻你,

我的世界,在潮溼的地下,永遠地忘記,

追隨著遊向枉然慾望的痛苦,

好用自己的肉體縫補我們的分離。

但是,你聽!當我在這裡哭泣,

驚擾你的安睡,雪花不融不化,

正飛向黑暗,在這裡縫補我們的分離,

像一枚針在上下翻飛,針在翻飛。

不是我的慟哭,約翰•鄧恩,是你在哭泣。

你孤獨地躺著,在碗櫥裡安睡,

當雪花向沉睡的宮殿飄飛,

當雪花從天國向黑暗飄飛。”

像一隻鳥,他睡在自己的巢裡,

自己純淨的道路和美好生活的渴望

都永遠地託付給了那顆星星,

那星星此刻正被烏雲遮擋。

像一隻鳥,他的靈魂純淨;

世俗的道路雖然也許有罪,

卻比築在一堆空巢之上的

烏鴉的窩更合乎自然的邏輯。

像一隻鳥,他將在白天醒來。

此刻他卻在白床單下安睡,

用夢境用白雪縫製的空間,

隔離著靈魂和熟睡的肉體。

一切都睡了。但有三兩句詩

在等待結尾,它們呲牙咧嘴。

說世俗之愛只是歌手的義務,

說精神之愛才是神父的情慾。

無論這水流衝擊哪個磨輪,

它在世上都碾磨同樣的食糧:

如果說生命可以與人分享,

那麼誰願意和我們分享死亡?

衣物上有洞。想做的人都在撕扯。

人來自四面八方。去了。再回頭。

又撕扯了一把!只有天空

時而在昏暗中拿起裁縫的針。

睡吧,睡吧,約翰•鄧恩。安睡吧,別折磨自己。

上衣破了,破了。掛起來很是憂傷。

你看,有顆星在雲層裡閃亮,

是她在久久地把你的世界守望。

(劉文飛 譯)

V字形的變奏曲

“鳥兒,在撤退的部隊上空高高地飛翔!

你們,為何突然轉向,向著我們的敵人,

與雲相反?我們還沒有被打敗,是吧?

是的,我們潰散了,但還是有一些力量。”

“因為你們的數量減少了。不再適合

聽到我們的歌。不再是聽眾。禿鷲

和瓦爾基里向我們俯衝,取代我們。東風

猛擊地平線的冷杉,像鋸齒形的手風琴。”

“鳥嘴的楔形文字!讓棕櫚發芽的爆炸!

你的調子也會被西方的叫聲吹出天空。

我們將它們託付給記憶,那是個更大的國家。

沒有人知道未來,但是總是有昨天。”

“是啊!但是我們生命的量程變小。對我們

沒有墳墓或柴堆,只有洋甘菊、三葉草、苦麻菜

和百里香。你的告別辭喊著‘火!火!火!’

我們變得更少能懂。這就是為何我們需要一次勝利。”

1989

(王東東譯)

羅賓德拉納特·泰戈爾(1861-1941),印度詩人、哲學家和反現代民族主義者,是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亞洲人。詩中含有深刻的宗教和哲學的見解。泰戈爾來說,他的詩是他奉獻給神的禮物,而他本人是神的求婚者。他的詩在印度享有史詩的地位。

假如我今生無緣遇到你

假如我今生無緣遇到你,

就讓我永遠感到恨不相逢

讓我念念不忘,

讓我在醒時夢中都懷帶著這悲哀的苦痛。

當我的日子在世界的鬧市中度過,

我的雙手捧著每日的贏利的時候,

讓我永遠覺得我是一無所獲——

讓我念念不忘,

讓我在醒時夢中都懷帶著這悲哀的苦痛。

當我坐在路邊疲乏喘息,

當我在塵土中鋪設臥具,

讓我永遠記著前面還有悠悠的長路

讓我念念不忘,

讓我在醒時夢中都懷帶著這悲哀的苦痛。

當我的屋子裝飾好了、

蕭笛吹起、歡笑聲喧的時候,

讓我永遠覺得我還沒有請你光臨

讓我念念不忘,

讓我在醒時夢中都懷帶著這悲哀的苦痛。

生如夏花

我聽見回聲,來自山谷和心間

以寂寞的鐮刀收割空曠的靈魂

不斷地重複決絕,又重複幸福

終有綠洲搖曳在沙漠

我相信自己

生來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

不凋不敗,妖治如火

承受心跳的負荷和呼吸的累贅

樂此不疲

我聽見音樂,來自月光和胴體

輔極端的誘餌捕獲飄渺的唯美

一生充盈著激烈,又充盈著純然

總有回憶貫穿於世間

我相信自己

死時如同靜美的秋日落葉

不盛不亂,姿態如煙

即便枯萎也保留豐肌清骨的傲然

玄之又玄

我聽見愛情,我相信愛情

愛情是一潭掙扎的藍藻

如同一陣悽微的風

穿過我失血的靜脈

駐守歲月的信念

我相信一切能夠聽見

甚至預見離散,遇見另一個自己

而有些瞬間無法把握

任憑東走西顧,逝去的必然不返

請看我頭置簪花,

一路走來一路盛開

頻頻遺漏一些,

又深陷風霜雨雪的感動

般若波羅蜜,一聲一聲

生如夏花,死如秋葉

還在乎擁有什麼

(鄭振鐸 譯)

我一無所求

我一無所求,只站在林邊樹後。

倦意還逗留在黎明的眼上,露潤在空氣裡。

溼草的懶味懸垂在地面的薄霧中。

在榕樹下你用乳油般柔嫩的手擠著牛奶。

我沉靜地站立著。

我沒有走近你。

天空和廟裡的鑼聲一同醒起。

街塵在驅走的牛蹄下飛揚。

把汩汩發響的水瓶摟在腰上,

女人們從河邊走來。

你的釧鐲丁當,乳沫溢出罐沿。

晨光漸逝而我沒有步近你。

《中國草根詩社》頭條號網刊大量徵稿,先鋒,前衛,新穎、另類。

與情感有關的散文、詩歌、小說等,體裁不限,有打賞就有稿費。

無姓名、無簡介不發。

20日內沒有收到回函請自行處理。

投稿郵箱:zhongguocaogen艾特163點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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