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黑河知青:與狼共舞

農業 回眸如煙往事 2018-12-02

人世間的相聚與分離,有時隨著時代的漩渦讓人無法回頭,望盡天涯路,有時卻在驀然回首處,找到當初的痕跡。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故事不長我講給你聽……

作者陳奮文章版權歸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黑龍江黑河知青:與狼共舞

年終分紅後,我們插隊在黑龍江黑河地區的三十多個知青都分到了2、3百元,這在全國知青中是罕見的。大家興高采烈地宰殺了兩頭自己養的豬,請全村老少大吃一頓後,第二天就踏上了回滬探親的路。他們這一回去要三四個月,到五月開春後才能回來。我和另一個自願者留下來當看守,因為我們知青倉庫裡有大家一年的口糧,還有十幾頭豬。

臨近過年,社員家家殺豬宰羊,由於一年中只有過年才能吃到豬肉,而我們宴請時殺的兩頭豬,被吃得一乾二淨,我和另一位留守人員決定向老鄉買半拉豬肉。當地農民有個習慣,他們不吃雞鴨的爪子、腸子和血。我們買了八十多斤重的半拉豬肉和一個豬頭,挑了兩大桶老鄉給的雞鴨爪子、腸子和血。我們知青宿舍是過去日本關東軍的軍營,離村莊有一里地左右。我扛著半片豬肉、拎著豬頭走在後面。驀地,我瞥見一隻狼跟在我們後面。起初我以為是狗,沒在意,仔細一打量,它那瓦刀臉、銀灰色的皮毛、拖著的尾巴告訴我那是一隻狼。我打了個激靈,老鄉曾叮囑我們:路上走路,萬不可去搭熟人的肩膀,以防不測,因為狼就喜歡搭人的肩膀,被搭者以為是熟人,一回頭,狼就咬上了人的咽喉。我肩膀上是半拉凍得如石頭般硬的豬肉,不怕狼搭上來,卻怕狼在我腿肚子上咬一口,成為瘸子,那可大為不妙。我停下腳步,準備同狼一搏。狼亦停了下來,蹲坐在那面。我放下豬頭,掄起半片豬肉,向狼衝去。我經過農村鍛鍊,180斤重的麻袋抱起來就走,八十多斤的豬肉不在話下。我像關公舞大刀似的舞動著豬肉,劃出一個又一個圓圈。狼見過甩長鞭的、握斧頭的,卻沒見過舞著半拉豬肉的,嚇得逃之夭夭。

晚上,我們在屋後掃去積雪,潑上一桶水,將豬肉放上去,又潑上一桶水,豬肉就跟大地凍在了一起。我舉起鎬頭,使勁朝豬肉刨下去,手臂震得生疼,冰面上只出現一個小白點。這是天然保險庫,不怕有人偷。至於我們想吃了,兩大桶開水澆下去,隨時可以割取。這時,黑暗中閃出兩點綠光,我知道狼又來了。我用手電筒一照,綠光在黑暗中隱沒了。我得意地笑了,我鎬頭都無濟於事,你能奈豬肉何?

一連幾天,我們都去挑老鄉給我們留的雞鴨爪子、腸子和血,每次回來,狼就跟著我們。我向老鄉討教應對的方法,有人告訴我不知是女真族還是契丹族的殺狼方法:在匕首上將雞鴨血一層一層澆下去,形成一個冰凍的血棍,然後插在雪地上,狼咬不動血棍,只能舔。零下46度的嚴寒和冰冷的血棍,不久就使狼的舌頭麻木,匕首劃破它的舌頭,它也不覺得疼。這時,狼血流得越多,血腥味就越濃,血腥味越濃,狼就舔得更起勁,它完全不知道它是在舔自己的血。用不了多久,狼就會因流血過多而死去。我聽了這個方法,覺得太殘忍。我寧願一槍斃了它,也不願去做這種令人髮指的事。我們那時是民兵,有槍,只是我的槍法不好,而狼總在村莊附近打轉,倘若我一槍射過去,狼沒打著,卻打死老鄉家的一頭豬、一隻羊,那麻煩就接踵而來了。

我雖不忍心去做殘忍的事,卻也沒有捨身喂虎的菩薩心腸。一天晚上,我去扔吃剩的雞鴨爪子,狼猛然竄出來,急不可耐地吞著。我突然明白狼為什麼總跟在我們身邊的原因了,老鄉們是不吃雞鴨爪子和血的,狼以此為生,卻被我們奪去了食物。狼都有自己的領地,它不能到其它的村莊覓食,那裡是別的孤狼的領地。它沒有了吃的,只能在我們身邊打轉。我慶幸狼沒搭我的肩膀,也沒偷襲我,這主要是我周身沒有它下嘴的地方:棉襖、軍大衣、狗皮帽,脖子上還用圍巾纏了好幾道,又豎著大衣的毛領子。狼沒地方下嘴,自然不會攻擊。我看著它狼吞虎嚥,儘管有些同情,卻不願拿出我們的美味。好在村民們每天都有很多吃剩的骨頭,狼才得以勉強度日。

過完年後,我們開始出工,趕著馬車往黑龍江邊拉石頭和沙子。一個月下來,繁重的勞動使我們很快就吃完了豬頭和雞鴨爪子,我們決定割個豬腿慢慢吃。當我們挑著兩大桶開水跑到屋後,不僅傻眼了,豬肉上面結了厚厚的一層黃顏色的冰,周圍還有一些狼糞。我知道這黃色的冰一定是狼的尿液了,但狼為什麼會在豬肉上面撒尿呢?我仔細察看豬肉,有些地方被啃掉了一些,我明白了。也許狼總在豬肉邊上打轉,尿急了,就撒在了豬肉上,沒成想融化了冰,狼得以啃到了肉。但尿液在零下46度的低溫下,不到一分鐘就結冰了,狼只能啃到一點點豬肉,於是狼就經常來撒尿融化冰。面對著豬肉上的一片狼藉,我們哭笑不得。一大桶開水衝下去,臊味沖天。豬肉是不能吃了,倘若這隻狼帶有狂犬病毒,那更是吃不了兜著走了。豬肉不能吃,這就是說我們將有10個月沒有肉吃,我腦中浮現了殘殺狼的血棍,以狼肉代替豬肉,不也是一個補救的方法嗎?這一想法剛浮出來,又覺得下不了手。在文革動亂中,我見過太多的殘暴、血腥與家破人亡,實在不忍心去殘殺。這就像有人很喜歡吃雞、卻從不殺雞一樣,如此也就有了孟子“君子遠庖廚”之說。那麼,既然不忍心殺狼,何不把這片已經不能吃的豬肉喂狼呢?兩個多也來,狼總在我們身邊打轉,我們對它有了些好感,加上我們吃了本該屬於它的雞鴨爪子的愧疚以及對它在冰天雪地裡艱難覓食的憐憫,我油然冒出了這一荒誕的念頭。我在文革動亂中,看過別人丟棄的佛經,我雖不信佛,卻覺得人與佛是合二為一的,要不讀書人怎麼是文曲星下凡、從武的是武曲星下凡,就連壞人也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講慈悲為懷,這與我的不忍之心倒是不謀而合。我想,不忍之心即佛心,而人人又都可以成佛,那麼佛心不就是民心嗎?也許佛本來就是民眾善心的化身。佛祖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大悟大徹,我借佛祖之靈光,感悟到佛心即民心,而民心向善,有惻隱之心。如此,就該給狼吃肉,以助它度過寒冷的冬天。這種想法在“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的年代裡,可謂滑天下之大稽,但我把這一想法向同伴一說,他也極力贊成。

我們把豬肉沖洗一下,把它架起來,用柴火慢慢烤化,空中立刻充滿腥臭與肉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我們退到房角觀察,只見火滅了後,狼立刻竄了出來,一頓大嚼之後,狼就圍著肉轉,我知道豬肉又凍得比石頭還硬了。以後隔三差五,我們就去烤豬肉,在兩個多月的時間裡,80多斤肉全進了狼腹。就這樣,我們吃了狼的食物,狼吃了我們的豬肉,也許這就是佛家所說的因果輪迴?

五月初,飄了最後一場雪後,大地回春,冬眠的動物都出來了,狼回到了森林。此時,回滬探親的知青也陸續回來了,我們又忙於繡地球。在無魚無肉的苦行僧般的日子裡,我不免想起那半拉豬肉,我盼望新年早點來到,我發誓到時一定要買回一頭整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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