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父親和別人做生意失敗，家裡的生活變得困難，母親經常連幾百元都拿不出來，每當要交學費時，只能東借西湊。我之前寫過，爺爺曾經給我100元錢，之後被父親要去，無論我怎麼哭鬧，他都沒有再給我。
後來我明白，不是父親要霸佔我的零花錢，而是那100元對困境中的家來說，比買零食、買玩具、買鞭炮更有意義。
那時，家裡很少買新東西。我的自動鉛筆老壞，母親已經拿不出更多的錢讓我敗壞（浪費）。於是，我經常在校園裡溜達，搜尋別人丟棄的橡皮、鉛筆和筆芯。我不覺得寒磣，而是當成樂趣來做。後來，大家沒了橡皮都會找我要。
雖然日常過得緊巴，卻從來沒有餓過肚子。因為家裡有很多糧食，足夠吃上兩年的。那年頭，糧食是不隨便賣的，一家人必須留夠一年的口糧才行。每家的在屋裡都放會一個小糧倉，用鐵皮圍成圈，裡面用塑料布包起來就可以放糧食了。等到第二年收了新麥子，就會把陳糧賣掉，再把新的糧食放進去。
糧食是主食，做饅頭，做粥，做餅，做麵條，炸酥肉，做涼皮，總能變換著花樣吃。小時候，家家都種菜，都養雞，都醃製鹹菜。沒錢買菜的日子裡，也能改善下生活，殺雞，炸麵食，孩子們吃得津津有味。
同時，糧食在農村是一種貨幣，是硬通貨，可以兌換很多東西，比如西瓜、燒餅、饅頭等。更是抵押物，某家媳婦家超生了，交不起罰款，幾個匪氣的鄉村幹部就翻牆跳到農戶家裡裝麥子。很多時候，農民會拼命守護糧食，因為糧食沒了，希望也就沒了。
當然，離開這片土地後，窮得吃不起飯倒是有的。
小時候，村裡來了一張新面孔，一個白淨的城裡人居然拉著板車穿過滿人的街道，去地裡幹活。其實，他不是新面孔，長輩們都認識，他曾經是村人羨慕的對象，在鐵飯碗的時代，他成了縣城一名工人，每月都發工資，吃公糧，每次回家都很風光。
他在城裡安家立業，漸漸穩定，孩子都七八歲了，然而國家形式發生了變化，他下崗了，丟掉了以為能幹一輩子的工作。沒有收入，在城裡就沒飯吃，一家人陷入困境，怎麼辦，一個人可以無所謂，但結了婚，並有了孩子的男人，必須面對生活的抉擇。城裡人沒有退路，只能去打工，或者創業，或者做點小生意。他還有退路，就是回農村重新做回農民，無論怎麼落魄，只要勞動還有糧食吃。
買不起機動三輪，他就拉起原始的板車下地幹活。
當他拉著板車在街頭走過的時候，總是帶著微笑，沒人能夠體會他當時的感受，誰又能知道，他是否曾默默流淚，對命運感到悲傷呢。而別人看到的他，是個落魄者，是個笑話，只會談論他遭遇的前後對比，以及他那些白嫩的孩子們。
在農民的世界裡，從不把憂傷寫在臉上，所以他微笑著，拿起農具在田間揮舞，就像他父親那樣，接受命運的安排。然而，在他選擇迴歸土地的時候，這個時代又開始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
沒過多少年，農村的土地開始被工業化吞噬，大量的農田變成了廠房、開發區或者是宅基地。原本我們家有五畝地，後來變成了三畝，菜園也沒了，後來修高速路徵用，只剩下一畝二分地。
過去，每到播種和收穫的季節，一家人要忙活半個月才行，特別是麥收的時候，學校還會放假。後來地少了，有了機械，只需要幾天甚至幾個小時，就能把一年的工作幹完。人們不再精耕細作，莊稼靠天吃飯，人都忙著去賺錢去了。
那個回到農村的城裡人，是否會後悔之前的選擇呢？他現在還在種地嗎，還是又回到了城裡，還是像這裡的大部分人一樣，出去打工，或者找點其他營生繼續活著。我不太清楚，因為我也早早離開了這裡，去了遠方。
是的，大量的人離開土地的束縛，去了城市或者附近的工廠裡。考上大學的，都不願在回到農村，沒考上大學的，也都向往著外邊的世界，留在那裡人依然重複著父輩的生活，雖然不再圍繞著土地，卻也整天為多賺錢忙碌。
他們都知道，一天不賺錢，就多一天的憂慮。一切的一切，都開始需要錢來解決。
現在的農村，種地不再是主業，只能算副業。但很多人心裡也知道，那點土地不能丟。農民的優勢，在於他們有土地，有宅基地，不會流落街頭。如果農民沒有土地，還叫農民嗎？雖然錢比過去多了，不安全感也多了，需要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大部分農民沒有穩定的工作，做生意也是，你不知道明天能賺多少錢，以後會做什麼。
大家也變得熱愛攀比了，所謂窮，有時只是心裡落差。
當然，誰也無法阻擋時代的進程。對於未來誰都說不好。也許不再有傳統的農民，他們都變成了城鎮居民，土地被集中承包大機械耕種。也許，他們依然不想失去那一畝二分地，在這片土地上繼續活著，無論社會怎麼變，還是得有人種糧食。
而那些走出去的人，卻再也回不去了，成為這個時代的漂泊者。他們逃離這片土地，去往大城市，受限於戶籍、階層、知識學歷、房價等因素，始終是個暫住者，懸浮在城市和鄉村之間，找不到歸宿，可還是不想回去。
留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故鄉。
沒有了土地和糧食，在城市裡，你必須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在這座城市活下來，一切都需要錢，沒錢就會流落街頭。新聞裡不斷有報道說，大學生因為沒找到工作，沒錢租房，又不想回家，最後成為流浪者。
所以，城市沒有退路，只能去往前走，不管明天會怎樣，加油吧，有夢想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