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的一段時間，一直想寫下點文字，紀念下我瘋了又死去的五叔。但往事總是點滴不成片段，不知從何寫起。
我的印象裡，似乎每個農村，總有那麼一個瘋瘋癲癲的人，衣著邋遢，滿面髒垢，走路搖晃。也不知是打小就傻還是後來傻掉的，反正，田間地頭屋后街邊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但總以為傻子是別人家的人，傻了也是別人家的事。不成想，在我十來歲時，我家也出了個傻子。這就是我的五叔。
五叔是在離婚後，受了刺激，傻掉的。
一、年輕的五叔
靠著院牆邊，五叔在出糞，我站立一旁。他不急不慢，一邊勞作，一邊給我講鬼故事。說的是書生趕考，夜宿一廟，遇一白骨幻化女鬼，兩人相見甚歡，彼此愛慕，於是私定終身，後由女鬼相助，書生終得高官。講的是繪聲繪色，加上又是傍晚時分，天色陰沉，說到陰森可怕處我是毛骨悚然，卻又意猶未盡。
這一年我應該是7~8歲光景。五叔二十來歲，個頭不高，身體健壯，是個游泳高手。村子西邊有條大河，夏天漲水時，五叔可以逆水遊2~3裡地遠。記得有一次，他在水裡捉了條水蛇，盤在手裡，戲耍給我看，我覺得他真是膽大。
在農村二十來歲的年齡是要成家立業了。家裡給五叔說媒，說了好幾個，他總是靦腆，不好意思見面，於是總也不成。有次，媒人約了人，在鄰村的北地一棵大樹下見面，我跟了去。好像是初夏時，路邊莊稼長的正盛，陽光照著刺眼。騎著自行車，帶了一提籃不知什麼的禮，可是還沒到地，五叔徑直自己跑回了家，約會不了了之。
後來，村裡的媒人說了一個縣城西的女子，不知怎的就成了。也許是五叔註定要有這段姻緣。
五嬸長相排場，辦事利落。或許是看中了五叔的敦厚老實。但後來她鬧離婚時，據我奶奶說，她嫁來時就沒打算長久的過日子，因為她陪嫁的櫃子跟紙糊的一樣削薄。
就這樣，我覺得我五叔開始了他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年生活。不管在院裡還是在地頭田間，時常能見到他哼唱小曲兒，挑著眼瞼，臉上洋溢著快活。
十月懷胎，五嬸生下了個大胖小子。有了天倫之樂本該是更加幸福，五叔的生活卻從此剛開始走進下坡。不見了往昔的歡笑，多了兩口時不常的吵架拌嘴，甚至有時五叔驢脾氣上來，會把五嬸打的鼻青臉腫。
我漸漸長大初懂人事時，奶奶告訴我，五叔打五嬸是因為她不願意跟五叔同房。
唉，這也大概是五叔離婚後腦子短路，一時想不開，一夜瘋掉的原因吧。
二、五叔，其實沒老過
五叔走的時間是2010年的夏天，原因是自己吃錯了藥，雖經搶救但無效後死去。我查了下筆記，五叔生於1969年，終其一生在世不過41年。
五嬸是在自己的親生骨肉整滿一歲時，跟我們家不辭而別。從此天地蒼茫，音信杳無。他們村裡人說她去海南打工了，也有人說去了深圳。
五嬸跑了沒一年，五叔精神就開始不正常了。剛開始是嘟嘟囔囔自言自語，進而會猛然吆喝大聲斥罵，但任何人跟他溝通都沒一點問題。晌午了，要做午飯，奶奶會叫他，波子（五叔名單一字波），來燒鍋，他就會慢慢吞吞過去生火。馬路上街坊有人拉車走泥濘路走不動，喊他一聲，他也會笑著過去幫忙。
我自從在外求學，漸漸回家次數少了。每次回去，五叔總是樂呵呵，只是他越來越多的時間活在了自己的世界。只要沒人理他，他就開始自言自語，有時會拿拳頭狠狠砸樹，有時甚至用自己的額頭撞牆。
時間一長，我印象中那個壯實有才華的五叔，逐漸變成了一個鬍子邋遢，門牙不全，衣著打扮破破爛爛，走路再不虎虎生風的傻子了。
三、夢
翻看7年前的日記，又想起那個遙遠的夢。
恍惚恍惚中，記不清是凌晨幾點。我被自己哭醒。抹一把，滿臉的淚水。回想起剛才的夢。
我躺在窗臺，突然看見五叔揹著包進到房間來，說，他回家了，奶奶不在家。我一下跑起來緊緊抱著他，淚如雨下，大聲叫著喊著，你去哪裡了，我們找你找了這麼久！
五叔走了兩年，我不曾掉過淚，總以為早早的走對他是一種解脫，對奶奶也是。我哪裡會曾想，沒有了這麼個傻兒，奶奶也熬不了半年的光景。
這幾年來來，每晚睡覺前閉上眼睛，總是身在那個遙遠又近在咫尺的老家的院子，一幕幕往事，一點一滴的記憶，心酸也罷，歡快也罷，都隨著五叔和奶奶的離開一去不再了，一大家歡聚的情形怕永遠成為一張張照片，親人間的爭吵也罷，怨恨也罷，回首時，都如雲煙散去。
那個院子曾經繁花似錦，曾經榴花照眼，曾經是我兒時的天堂，如今已滿院蒼涼，空無一人，將來要荒廢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