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

文/楊進雲

扶風——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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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決定要說一說我的父親了。在他匆忙的一生中,可能很少象我一樣,經常回頭看看,就更不要說為自己留點過去歲月的只言片紙了。我是他的兒子,而且可能是他的兒子中唯一能為他寫點什麼的一個。所以我不得不擔起這個擔子,在經過長長的思索之後,我終於寫下了這個題目,這是一個艱難的題目,我不知道我能否在我的筆下,再現他一生的一些枝枝節節。

我對父親最初的記憶,是一疊硬紙做的紙牌,上面用鉛筆畫著一些公雞呀,小狗呀,豬呀,貓呀什麼的小動物,讓我那時驕傲不已,在小朋友面前也很露臉。從這疊手工做的紙牌可以看出,我父親應該是一個很有智慧而且很慈愛的父親,他和天下的所有父親一樣,愛自己的子女,如同愛他自已……,但這些記憶很模糊,而且沒有什麼具體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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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在我漸漸懂事開始,就對父親的認識,一點點的多了起來。父親一生務農,但他並不完全是一個農民,他還是一個在我們當地有一定知名度的木工師傅。他有知識,有智慧,善良,有對人生自己深刻的見解,也走了一條不同於他那一代農民的曲折道路。從這一點上來說,他應當算是一個不同凡響的農民。當然,我沒辦法否認他的另一面,那就是他在經歷了社會動盪之後的“萬事求安”的自我保護意識。

據母親說,父親是當時我們那個大村子裡,屈指可數的幾個上過高中的學生之一。在農村,學歷最高的可能也就是高中了,更何況是在他們那個年代。甚至我還聽說父親已被一所什麼紅旗學校(時代的烙印)所錄取,只是因為我們家庭當時的生計原因,迫使他不得不放棄讀書,回家務農。對於他的學識問題,我想我是沒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因為在我小的時候,雖然家徒四壁,很窮,但書籍真的是多,雖然我不認識那些書籍的內容,但從每一本書籍我要搬動,都是一件很費勁的事來看,那些應該是一些大部頭的東西。還有,還有就是我父親那一手氣勢磅礴,如行雲流水般的毛筆字,足以證明他的確是個很不錯的知識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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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十年寒窗,功虧一匱,對父親的打擊比較大吧,在此後的幾年裡,他在我們家來了個“焚書坑灰”,把他的所有的書籍都拿來引火,點爐子,或者就是拿來“補壁“,直至那些書籍在我們家裡消聲匿跡,才肯罷休。當然,這是他的事情,與我本來是沒有什麼關係的。不過,不好的一點就是,在十幾年以後,他在家裡又來了一次類似的活動,這次,他徵對的是我高中畢業後留在家裡的大量書籍,也是直至灰飛煙滅,一絲不剩,才肯罷休。對於他對待他自己書籍的事情,我想,這是一個時代的問題,不能勉強去責怪他,但對於他對待我的書籍的事情,我卻腹誹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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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從學校回來後,選擇了做一個木工師傅(農村叫木匠)的道路。據母親說,他們結婚前,父親已經自已摸索著可以做東西了,他學手時做的一把椅子,還把第一次來家裡做客的他的準岳父我的姥爺給摔了一跤,因為那把椅子的四個腳沒有做平。父親在此後的幾年裡,手藝突飛猛進,而且學習的很全面,不論是建屋上樑,還是嫁妝傢俱,盤鍋盤炕,風箱門窗,甚至是做棺木這種高難度的東西(農村用的棺木,是很講究的,那麼大一個東西,全是木頭套木頭,不能用一顆釘子,不是手藝很高超的木匠,根本就不敢接活,當然,你還得名聲好,有讓人稱道的德行,要不,人家也不會給你做),他都能做到手到擒來,方圓百里以內,名聲很大。誰家要做傢俱,誰家要建屋,首先要靠木匠。靠木匠也是我們那一帶的風俗,就是主人家先拿著四色禮品(一瓶酒,一包糖,一包點心,一條煙,當然也可以有所變動,不過,大多都是這個樣子),晚上去你要靠的木匠家裡去說,看人家忙不忙,什麼時候得閒,可以給你安排到什麼時候做活。如果談好了,人家收了你的禮品,就說明事情定下了,農村人一諾千金,是不會變的。如果人家沒收你的禮品,那你就只好另請高明瞭。在這種自然競爭的狀態下,如果一個木匠師傅手藝好,價錢公道,責任心又強,那麼他的地位自然就高,請的人也就多,反之,你也可能整天閒在家裡沒有什麼事做。而我的父親顯然屬於前者,因為在我小時,家裡雖然不富裕(這是一個時代的錯,不能怪我父親),平時沒有什麼零食吃,而我吃過的東西,基本上都來源於人家來請父親做事時送的那種四色禮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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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名聲大,但一生只教了兩個徒弟,而且這兩個徒弟都出人頭地,混的風生水起。我曾問過父親為什麼那麼多人登門求教,他卻不肯點一下腦袋,父親只笑,不答。但我從他的笑意裡看出了他的自豪,從他的不答中看出了他的心事。我們那邊流傳著這麼一句話“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我想,用這句話來詮釋他當時的心思,應該是很恰當的吧!父親的大徒弟是他在幹活的工地上認識的,那個小夥子很精明,據說當他得知父親的大名後,就天天圍著父親轉,遞茶拿水,幫父親洗衣服,極盡巴結之能事。父親一高興:“好,以後你跟著我。”最後,這個徒弟在幾年以後開始自立門戶,但他沒有跟父親爭活計,而是在鄰縣,父親不可能去的地方攬活兒幹,並且他以他年青人特有的精明,成立了一個比較專業的建築隊,很快就從村裡的窮人裡脫潁而出,成了村裡可數的富人,其間,他曾多次請父親去幫他打理工地,但都被父親婉拒。父親的第二個徒弟是本村的,兄弟好幾個,為了給孩子謀個出路,就想求父親教其中的一個來學習一點手藝。沒想到父親拒絕了那麼多人的請求,對這件事卻一口就應承了下來。這個徒弟,很誠肯,很好學,他基本上學完了父親全套的手藝。以後,他的建築隊在西安市做了很多工程,他本人也富甲一方,全家遷居西安了。我從父親以後的言談中可以看出,他對這個徒弟很滿意,頗多讚許之語。父親其實還有一個希望就是,希望我們兄弟幾個中能有一個人出來接他的衣缽,做他正宗嫡傳的傳人,可惜我們幾個都不爭氣,只有大弟跟著他學了一年左右,也改行做了自己喜歡的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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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記憶裡,父親在我讀高中以前,對我的學習比較關心,他也希望他能有一個兒子,可以用知識分子的方式來幫他露一把臉。我現在還記得他在我們睡覺的房間的牆上,用他那特有的筆體,寫過兩張條幅,一張是岳飛的“滿江紅”裡的句子“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另一張是“及時當勉勵,歲月不饒人”吧什麼的,反正這麼久了,希望我不會記錯。但在我上高中那年,他可能去我姥爺那裡去,對於我們幾兄弟的不爭氣,憂心仲仲,姥爺就勸他說“窮生五子富,富生五子窮”之類的話,這本來是讓他放寬心的話,沒成想,他居然也想通了,回來就跟我談話,“我看你高中不用去上了吧,學那麼多東西,反正回家種田,跟禾苗說禾苗也聽不懂,還要用很多錢!我看不去也成。”我當然不同意,這是我記憶中我們父子倆爭執最歷害的一次,最後的結果是我還是去上我的學,他還是去做他的木匠師傅,但和以前的區別是,我沒法再從他那裡得到學校所要的必要開支,也就是說,從家裡拿不到上學必用的錢了。我上高中本來就是在離家近百里路的降帳高中,住校的。這樣,我上高中的三年就斷斷續續,有時去學校有時就不去,不去學校的時間都是在建築隊掙生活費。當然,好歹三年高中我還是上完了。當我上完學之後,感覺家裡也不是我呆的地方,就跑到了廣東。父親可能看著我留在家裡的眾多的書籍,心裡不爽,就幫我一斤兩毛五全部賣給了來村裡收廢品的老頭子,真的,連一片紙都沒有給我留下來,其中包括我幾年的日記啊(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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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一生中其實有很多機會可以出人頭地,他聰明,智慧,善良,但他性格里必不可能少的中庸思想,阻止了他的發展。公道一點來說,我的父親一生的作為,已遠遠超過了一個普通的農民一生的作為。只是,我為他的到此為止感到非常的遺憾。另外,我想說的是:父愛無言,我相信他對我們的愛,雖然無聲,但寬廣深厚,我們是在他默默的注視裡一天天長大,翼羽漸豐,慢慢飛遠的。

說了我的父親這麼多,居然沒有交代他老人家的形象,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天大的錯漏:我的父親,身高1.68米,略瘦,膚色微黃,微髯,面有煙火之色,伴有常年的咳嗽……

後記:寫這篇文字時,父親尚在,現在拿出這篇文字時,父親已離開我們幾近十年了。十年一夢,父親節,讓我重新想起這篇文字,想起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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