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葉蔦蘿:為全天下情人而盛開的“愛之花”

蔦蘿鬆 凌霄 立秋 桂花 玄枵館主 玄枵館主 2017-08-28

打從夏天以來,目送了豔如蟬翼的虞美人、素若冬雪的溲疏,親供了密若繁星的女貞、巧似天工的繡球,清嗅了碩如雲瓣的荷花玉蘭、雅若天香的玉簪,信採了清如風露的木槿、燦若金絲的土連翹,終於等了整整一個夏天,在立秋前後,欣喜若狂地見證到蔦蘿的藤蔓爬到最高處去了。

相比於蔦蘿的花,我更喜歡蔦蘿的葉。在蔦蘿所有的葉狀中,我又最痴迷羽葉蔦蘿。羽葉的植物似乎天生帶有一種獨特的引力,譬如開在夏初的羽葉合歡、開在秋初的羽葉欒樹、被喚作“古老孑遺植物”的落羽杉,以及纏繞在桂樹、松樹和柏樹上的羽葉蔦蘿。

羽葉蔦蘿:為全天下情人而盛開的“愛之花”

羽葉,賦予了蔦蘿一種纖美靈巧的氣質。輕柔的蔓條又讓它看起來如一條游龍。昔日曹子建《洛神賦》以“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嘆洛神輕盈之體態,這八個字用在羽葉蔦蘿身上也別無不可。

尤其是立秋過後,羽葉蔦蘿在一場涼過一場的簌簌秋雨中長勢驚人。遠望去,那高高臥在松枝上的蔦蘿好似一條蜿蜒曲折的綠色游龍。秋風過處,疏密有致的羽葉飄忽搖曳,宛若欲飛之翠鳥。

像鄙視所有攀附生長的藤本植物一樣,世俗的目光是不屑於停留在這輕柔無力的蔦蘿上的。早二十多年前,詩人舒婷的《致橡樹》就狠狠地打了那依附青松度歲年的凌霄花一巴掌。每一年六月份,無論凌霄花的酡顏怎樣地銷魂攝魄,都掩不住它欲借高枝炫耀自己的諂心媚骨。一種花,骨頭賤了,世人自然不願再多看它一眼。

羽葉蔦蘿:為全天下情人而盛開的“愛之花”

所謂“物色之動,心之搖焉”,物色之善惡,亦乃心之致也。在詩人這裡,蔦蘿是沒有骨氣的草,在植物的世界裡,蔦蘿也登不了高堂雅室。不信,你走遍城市的高檔公園,去覓一覓蔦蘿的影子?

蔦蘿啊蔦蘿,也許它只宜生存在鄉間野外,它的命運,也和那些被鋤頭視為必除之物的野蒺藜、野燕麥、野生蓼一樣,被斬斷又復生,復生又被根除。可是,一年又一年,蔦蘿依舊如約而至,倚著掉了漆的舊樓牆、發了枯的矮籬笆、年久未修的醜灌木,託付它延綿不斷被濃烈情感所淹沒的終生夙願。

在土地本身看來,蔦蘿和所有的頑固野生雜草並不那麼討厭,它是一個生命力強勁的孩子。它的形貌,讓我更願意將之視作一個身姿纖美的女人,對於愛情,有著一股子拗勁兒。蔦蘿所象徵的女人,就像《上邪》中那個發著“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之亙古少有的愛情誓言的女性一樣。她心中的愛情,如驚濤駭浪,如熔漿烈焰,可以直說到山崩地裂,說到天地混合。

羽葉蔦蘿:為全天下情人而盛開的“愛之花”

愛情,何嘗不像蔦蘿?青煙繚繞的羽葉簇擁著火一般壯懷激烈的豔紅的花,在綿延無盡的悠長蔓條上揮灑著強勁的生命力。它不離不棄地倚在樹上,又幾曾有纏系依附之邪心別念?世人懷分辨之心,道它卷絡外物而上升,不齒不屑,讓本來純粹執著的蔦蘿蒙上了不屬於它的不白之冤。

蔦蘿又恰巧戲作“新娘花”,讓人不得不產生這般浪漫的聯想。古往今來,有多少痴男怨女為一個“情”字纏綿不盡,正如這蔦蘿的蔓綿延不絕。故而關於蔦蘿,就算所有人管它叫“狗剩兒”,我也願意視它為“愛與美之花”,為全天下痴男怨女而盛開的“愛情花”。

植物與愛情寶典《詩經》中早就有“蔦為女蘿,施於松柏”之說,而蔦蘿又以“蔦(寄生蔓草)”與“女蘿(松蘿或菟絲子)”而命名,真真是絕妙至極,普天下再也沒有第二個名字比之更為恰切了。

但蔦蘿絕不屬於《氓》中的那個軟弱無力整日為愛情涕淚漣漣的傻女人,當男子“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它則“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我想,全天下不會有一個男人會在憔悴的面容、水汪汪的兩眼、和顫動的小小的嘴脣面前心生悲憫。

大多數時候,我們慣常見到的愛情,是如果一個女人嫁一個普通男子甚至村婦莽漢,企圖藉著他的牆爬到高天上去,卻不曾想最後化作了一隻在井口苟延殘喘的蝸牛,一個一無是處的零餘者。

蔦蘿所攀附的,是給予它生命力,與它互為交舞的樹,鬆也好,柏也好,即便是一棵其貌不揚的桂樹,它也絕不嫌棄。在竭盡力氣無有所得的時候,它便抽身而去。

羽葉蔦蘿:為全天下情人而盛開的“愛之花”

在我喜歡的藤本植物中,溲疏是超塵絕俗的素衣仙子,絡石藤是古貌清奇的世外幽人,蔦蘿則是綠意翩躚的墜入愛河的女人,她長袖善舞,有著飄逸的舞貌,輕盈的舞姿,搖搖兮若輕雲之蔽月,嫋嫋兮若流風之迴雪。清風之徐來,她則凌波微步,羅襪生塵,讓人失寐忘餐,盤桓而不能去。

唐詩有“草根未結青絲縷,蔦蘿猶垂綠帳中”,而宋詩說“我願同蔦蘿,得與長鬆附”,這也許是蔦蘿常常被看作一個纖弱女人的緣故吧。纖弱歸纖弱,卻每每雷打不動地開在清晨,萎在午後。所以,每年最疲於奔命又流連不已的花事之一,就是一大清早淌著草葉上滿當當的露珠子,穿過潮溼的荒野地,去看那附生在一大垛桂花樹上的羽葉蔦蘿。

羽葉蔦蘿:為全天下情人而盛開的“愛之花”

看它的花像極了紅得渾厚的五角星,方從天際落下來一般;看它的葉層層交錯,細細密密地織在一起,卻絲毫不覺得繁複,反而如溫庭筠的詞一樣深婉。從大大小小的羽葉叢中跳出來的小星星,紅得晃眼,讓人的目光難以停留,只能轉向那一簇簇猶泛著晨露的碧綠蔓條,送它們翻過女牆去。

於是,我也隱約見證了一段關乎蔦蘿的痴戀,恰似那敦煌曲子詞所唱:

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

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白日參辰現,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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