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來得晚，四月上旬了，小區的草坪才綠起來。迎著這片讓人心情愉悅的綠色，我每天在朝陽中踩著石凳上上下下，鍛鍊因腦出血受影響的腿部力量，或在幾個草坪間穿梭散步，釋放一個冬天的冰冷。
一群灰不溜秋毫不起眼的麻雀，每天比我更早地活躍在草坪間、樹枝間，不知疲倦。它們嘰嘰喳喳開一陣會，忽一下隱入草坪裡，啄著小嘴忙個不停。汽車喇叭一響，又撲稜稜集體飛上榆樹，一邊在稀疏的榆葉間遊戲，一邊好奇地看我這個腿腳不利索的鍛鍊者。時間長了，雙方好像有了默契：我在它們不遠處專心鍛鍊，不對它們構成威脅。它們迎風飛翔一圈，還會回到離我不遠的草坪和榆樹上。在我眼中，它們是小巧玲瓏的精靈，嘰嘰喳喳歌唱自己的生活。在它們眼裡，我是個不用設防不用擔心的旁觀者。我們之間達到了交往的上乘境界——相處不累。
小時候，麻雀們可沒有這麼好的生存環境。它們被毫無疑問地列為害鳥。“麻雀麻雀氣太官，天塌下來你不管。麻雀麻雀氣太闊，吃起米來如風颳……你真是混蛋鳥，五氣俱全到處跳。犯下罪惡幾千年，今天和你總清算。毒打轟掏齊進攻，最後方使烈火烘。連同武器齊燒空，四害俱無天下同。” 在農村的莊院、田地和打麥場，見到麻雀，人們一邊唸叨它們的這些罪惡，一邊想方設法消滅它們。
六七月份麥子成熟收割期間，隊裡會安排專人在麥地值班，敲著臉盆、銅鑼驚嚇麻雀，指揮小孩在楊樹、榆樹間往來穿梭，扔土塊、石子攆走麻雀。打麥子是個不怎麼出力但枯燥的活計，一大早男女社員從麥垛上取下麥捆，用叉子抖散，晒一早上，這叫攤場。場攤好，大人們朝小孩喊：到場上看鳥兒去。一溜孩子顧不上嗨得不亦樂乎的遊戲，馬上到打麥場忠實履行使命。有幾個孩子手拿爺爺或爸爸用舊的車內胎做成的彈弓，是絕對的牛人，使喚沒彈弓的我們幾個給他們端飯、拿水、掰來樹枝做成涼帽，這才萬分不捨地把彈弓給我們玩一小會。發現牆頭、樹上有麻雀，立刻命令所有人屏住呼吸，小心地從兜裡掏出小石子裝進彈弓，閉上一隻眼，一隻胳膊使勁往前升，一隻往後拽，把彈弓拉滿，瞄準麻雀“嗖”一下發射出去。但凡誰能打中一隻麻雀，就是我們眼中的英雄，大人往往摸著他的頭表揚：真是個能幹的好孩子。
一年四季，人們不斷和麻雀鬥爭。孩子們也把捕殺消滅麻雀當成自覺行動。麻雀通常在屋簷下、牆縫裡和牛羊圈舍裡安家。我們搭著人梯順牆移動，挨個找尋麻雀窩，掏出來毀掉，把蛋摔碎、小鳥摔死，讓麻雀無家可歸。牛羊圈頂上鋪著厚厚的樹枝和雜草，天黑透麻雀歸巢之後，我們拿木棍一通亂搗，看麻雀驚慌失措撲進夜色。如果它在倉庫裡的房樑下搭了窩，簡直就是自投羅網。趁麻雀進了倉庫，我們悄悄溜進去，關上門窗，手裡的木棍不斷敲打，驚得麻雀不敢停下來，一會兒就精疲力竭掉到地上，任我們消滅。最容易捉住麻雀的是冬天雪後，拿掃帚掃出一塊乾淨地，把篩子用一截木棍支起來，木棍上繫上長繩拉進屋裡，再往篩子下面撒幾把秕穀子和秕玉米，靜待麻雀上鉤。冬天吃食少，麻雀們抵禦不了糧食的誘惑，猶豫一會，先進去一兩個勇敢的，愜意地吞食，一會兒，越來越多的麻雀爭先恐後鑽到篩子下。我們早在屋裡準備好了，隔著門縫看那些小小的身影忘乎所以地吃著糧食，瞅準機會猛一拉繩，篩子下扣住不少麻雀，有時多達二十多隻。抓住咋辦？燒著吃。將麻雀丟進爐子，幾分鐘就燒得焦黃，肉香瀰漫。拿出來細心地把能吃的肉都吃了，在缺衣少食的冬天，也算吃了一次肉，脣齒留香好幾天。
過度的捕殺和消滅，讓麻雀遠遠地避開了人群。上中學、高中時，我都沒怎麼見過麻雀。夏秋時節的中午，我常被父親打發出去，放耕了一上午地的牛。這時候太陽毒辣，天氣悶熱異常，沒有一絲風，靜得可怕。想起大人們常說“精光老晌午，溝裡躺著個老孃們”——那“老孃們”是個妖怪，專吃小孩的故事，不覺心撲通撲通直跳。這時候多麼盼望有什麼聲音趕走恐懼，哪怕是一隻、一群小小的麻雀活躍在不遠處，也能讓我擺脫那些胡思亂想，心安不少。
好在隨著社會的發展和人們對麻雀的重新認識，它們現在已經不用再過不斷被驚嚇和捕殺的日子了，還成了被保護的鳥類，這，絕對是生活在新時代的麻雀們的幸事。
“一窩兩窩三四窩，五窩六窩七八窩。食盡皇王千盅粟，鳳凰何少爾何多！”在廣闊的西北，麻雀是我所見頻次最多的鳥類，也是最勤奮的鳥。無論春夏還是秋冬，它們灰褐色的身影總在忙忙碌碌，自由飛翔的姿態讓人羨慕。它們還有一副好嗓子，喜歡圍成一圈吵鬧歌唱，那歌聲並不婉轉，但傳遞著生活的無憂和快樂。你很少見它們有停歇的時候，它們總是蹦跳著、飛翔著覓食，填飽肚子，養育子女。小小的麻雀，在強大的生活面前一直那麼勤奮，如同最廣泛地奮鬥在基層的最平常的人。生活給予的磨難，都被它們用不停的奮鬥扛過去了。弱小的身軀抵抗不了大風大浪，但它們樂於積極向上，是生活的真正強者。那迎風飛舞的麻雀讓我懂得：生活，不只是生下來，還要堅強地活下來。如果生活讓你遭受了不幸，別灰心，要報給它以微笑，好好像麻雀那樣保持激情和奮鬥。只要不放棄、肯努力，生活終將回報你燦爛的明天。
作者簡介：陳大貴，筆名北斗，甘肅酒泉人。報紙編輯。2015年因加班引發腦出血而偏癱。散文、詩歌作品發表於《西安晚報》、《酒泉日報》、《西安建設報》、《企業家日報》《長江詩歌》等紙媒和多家網絡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