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王傳君:與自己和解

內地電視劇 王傳君 程耳 王家衛 澎湃新聞 2017-08-03

王傳君是在片場給導演程耳發的“面試照”。當時他染著黃毛,滿臉疲憊,皮膚像個糙老爺們,又用糙老爺們的方式,平視鏡頭自拍,發到了程耳手機上。

程耳正愁找不到會說上海話的男演員,看了這張直男式自拍,迅速就確定了他的角色。

專訪|王傳君:與自己和解

《羅曼蒂克消亡史》中的王傳君

這次照片會面是王傳君的大學同學杜江促成的。程耳彼時已經確定霍思燕、杜江來出演《羅曼蒂克消亡史》中“童子雞”夫婦,但一直找不到感覺很對,又會說上海話的另一“馬仔”。

經紀人勸王傳君好好挑一張面容乾淨、玉樹臨風的寫真發去,但王傳君覺得那樣不是自己,便當即自拍了憔悴的自己。程耳卻覺得,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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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傳君在自己微博上的頭像。

事實證明,程耳說不清的感覺很準確,王傳君在電影裡刷足了一個馬仔的存在感。快速標準的上海話,幹剁手殺人的血腥活,嘴上卻只講房事,熱情提點童子雞,還看出童子雞的非凡潛質,市井又清醒。

最大的褒獎,是很多知道“關穀神奇”的觀眾在看電影時沒有意識到那是王傳君,出演員表才驚訝發覺,只剩回味。

等大多數觀眾反應過來,再回頭看他的微博,就發現他已經變成了不修邊幅模樣的大叔,留絡腮鬍,長髮,穿舒適寬大的棉麻衣服。

《羅曼蒂克消亡史》上映第七天,王家衛梁朝偉金城武的男神組合電影《擺渡人》上映。但電影上映後立刻遭遇口碑危機,男神有男神要的面子和固執,王家衛幾乎發動娛樂圈大半壁江山在微博轉發“我喜歡”,王傳君一句“我不喜歡”一時成為異類,順利被送上當天熱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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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王傳君上了微博熱搜榜第一位的“我不喜歡”。

他自己覺得這事兒“挺有意思”,當時本來只是看朋友圈裡不少熟人朋友都在發“我喜歡”很不爽,就說了句真話,並隨手粘貼到了微博上。之後他就去關注當天NBA比賽去了,直到晚上才有朋友告訴他微博上已經炸了,成了熱搜第一。

他沒想到第一次上熱搜的感覺只是“我擦”,更沒想到因為這個事大家注意到他的變化,說他是耿直boy。

從結果上講,《羅曼蒂克消亡史》的上映和“我不喜歡”切實改變了王傳君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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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加油!好男兒》上的王傳君。

之前,觀眾對他的認知先是《加油!好男兒》的上海四強,能演能唱的好看男孩。接著,是《愛情公寓》中操著日語腔中文的“關穀神奇”,長得帥很可愛。

2013年《愛情公寓》第四季播完,其後三年多,王傳君在公眾視線裡等同於消失,在大多導演製片人視線裡等同於沒印象。

2016年年底《羅曼蒂克消亡史》上映後,很多文藝電影的本子找上來。王傳君拒絕了所有電視劇劇本,接下來的一部重要作品是甯浩監製、文牧野導演的《中國藥神》。

而下個月要上的《情遇曼哈頓》是在《羅曼蒂克消亡史》上映前接的戲,當時王傳君還處於混沌之中,只想著接下本子就可以趁機去趟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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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傳君在《羅曼蒂克消亡史》中飾演大馬仔。

鬍子依然沒剃,頭髮紮起來的王傳君坐在狹小的休息間裡接受了澎湃記者專訪,說到哪兒是哪兒地聊了一個小時。

當天是為電影站臺的宣傳行動,還有其他劇組要一起上臺,王傳君是到得最早的一組。記者調侃他,年輕明星都是愛遲到的。他眉頭一蹙,立刻反駁道:“我是年輕演員,不是明星。”又誇獎他,都說他是年輕演員裡的清流。他又立刻答:“現在都是年輕的明星,年輕演員本身也沒幾個。”

冥冥之中

王傳君保持現在這個模樣已經一年多了。

改變始於2015年的忙碌。這一年王傳君接了一部名叫《大仙衙門》的戲,非常看重,喜歡這個帶有魔幻色彩的古代探案劇本,符合他從小作為漫畫迷的一些想象。拍戲時,他和吳倩的合作很有感覺,激發了創作慾望,總在現場和編劇導演討論劇情橋段,想要改得更完美。

戲殺青後,王傳君去日本度假。期間收到消息需要回去配音,他不想讓別人替自己說話,便跟劇組說等兩天他就回去配。幾天後他匆忙趕回北京,被告知配音已經結束了,看到成片時,他憤怒了,幾乎帶著憤恨地說,“這簡直就是在強姦我。”

片中又low又假的配音,令他至今都不肯再看這部劇,也讓他對電視劇製作失去信任,他跟自己說“我再也不要接這樣的戲”。

沒有料想到一語成讖。《大仙衙門》風波後,到第4個月,還是沒人給他本子,沒人找他試鏡,沒有任何工作任何水花。沒想到會這樣直接掉進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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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仙衙門》之後,王傳君一度接不到戲。

他查了銀行卡里的餘額,還有一百多萬。“還夠用。當時很慌,又想當導演又想當編劇,什麼都想幹,但都沒什麼成果。”

一段時間的手足無措後,他發現自己哪裡都夠不著,就去報了個導演大師班,想隨便學點什麼也好。

真正的收穫倒也不是學到什麼,是有一天和來上課的導演聊天。上完課一起往外走,路上導演漫不經心說,你們演員一部戲都有50萬了吧?是不是夠你用一整年還轉彎?

這句話就像驚雷一樣劈中了王傳君,他說自己從沒有想過,這個錢擱普通人手裡是可以用一年的。“這話到我靈魂裡去了。我想想我高中同學,做普通工作,一年15萬,有孩子有房子,還能一年出國旅遊兩次。我覺得他們才是正常的生活,我們這個圈子太不正常了,是變態的心理。”

回去想了想,王傳君就賣掉了車、房和手錶。他覺得自己並不需要這些來加持身份。到今天偶爾出去通告,不是太遠的都會選騎車過去。

在被驚到之後,他重新思考了自己要什麼,又去了日本上課,雖然不知道什麼是自己要的,但什麼是不要的,他終於搞清楚了,比如他不會接受去給電影跑路演。

“之前很擰巴。我不喜歡宣傳,不會求著觀眾來看我,但又想,該掙的錢為什麼不掙?那個時候不會說‘不’,這是不對的,是很擰巴的狀態。現在我只是會說‘不’了,豁然開朗。”

王傳君覺得這是因為現在對自己沒有下限了。他以前活在他人的期待之中,家人和傳統道德的脅迫中,不思考。“從小到大,都不太認識自己,父母告訴你要成為什麼樣的人,社會和身邊的人告訴你要成為什麼樣的人。現在我覺得我想通了就無所謂了,沒人可以控制你。”

但在光怪陸離的娛樂圈裡,堅持自己要付出巨大代價。沒工作的那段時間,除了學習,他開始去話劇工作坊幫別人讀劇本。來人一看是王傳君,話劇團都悄悄把他拉到一邊說,沒錢給他報酬。他解釋說自己不要錢,就是想免費讀些好劇本。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要證明我來過這個世界。怎麼證明呢?堆了好多錢嗎?!”和合適的人一起做合適的事,是更重要的事。

王傳君說合適的人,大約是指程耳、甯浩……在《羅曼蒂克消亡史》後,他和程耳成為知交,常有的狀態是去程耳家裡,兩個人也不多說什麼,表哥表弟相稱,只是喝酒看片,“看完以後我打招呼說我走了,就走了。就這麼舒服的關係。”

王傳君還對記者介紹讓他有感悟的電影,比如他看了阿巴斯好幾部電影都很喜歡,還喜歡是枝裕和,導演的書《有如走路的速度》他買了三個版本,來回看了數遍,《步履不停》裡的母子之情很像他對媽媽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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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傳君和演員李媛以《情遇曼哈頓》劇組的名義登上今年上海電影節開幕式紅毯。

除了被程耳帶進電影的廣闊世界,王傳君身體力行也去了廣闊世界。接下《情遇曼哈頓》純屬因為拍攝地在紐約。“在紐約我找到了一半我自己。而且本來以為這片子就那樣了,後來去配音才覺得,紐約會讓電影質感起來。”甚至在看秀間隙,他一個人亂走,享受自由。

紐約歸來,他答應一個朋友,一起去印度幫忙拍攝畢業作品,臨行前跟朋友說,不要給報酬了,他當做旅行了。“去完紐約又去印度就很沮喪,覺得這麼髒一個地方,但沒多久我就覺得印度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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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傳君在印度

11個月時間裡,王傳君陸續失去摯友喬任樑,失去母親,又漸次差點失去工作。經歷這番風波,迷茫失意時拍的《羅曼蒂克消亡史》在殺青快兩年後終於上映,真正生活裡的改變和頓悟映到了電影上,工作和生活逐漸回到手裡,拿到了主動權,如同金蟬猛然脫殼。

“翻上來了你知道嗎?就是去年,像上帝冥冥中安排的,都在去年一年裡。”王傳君說到此略有激動,他說自己受到了上帝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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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傳君在紐約

總會抑鬱的

“我覺得自己可能有抑鬱症的前兆。”王傳君突然嚴肅地說。

但和他坐在一起,不會覺得他有情緒問題,剛見面時他張羅出安靜角落,吩咐身邊人小聲說話,又遞來桌上的飲用水和糖果,是很會照顧人的性格。對於一般明星演員不願回答的隱私問題也相當大方,講32歲的自己怎麼在一群女生中一眼看中了女友,還要以大12歲的理由公佈戀情,幫還在讀大學的女友提升一下認知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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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3日,王傳君和女友對外公佈戀情。

不論如何跌宕,他和同為演員的江疏影、金世佳一見面,還是倒上酒聊天。他說自己是喜歡影響人的人,和朋友聊天總給出建議。

他興致勃勃,說江疏影在拍《好先生》時喝酒就是自己建議的,來源於他此前某次意外的微醺卻發現演戲更自如。但他還是對江疏影最終的表現不太滿意,“她如果一直保持剛開始的狀態,會更好看。可惜後面就被孫紅雷老師牽著走了,失掉了那個角色的可愛之處。”

其實王傳君對演員的定義有相當的門檻。他為母校上海戲劇學院的狀況憂心,不知道那些早早被星探和經紀公司看上的好看男孩子女孩子只有皮相的話未來怎麼辦。而他在這場擴日持久和自己的戰鬥中,在鏡頭中的表演力迅速提升,完全沒了帥氣溫柔有型等包袱,並且對錶演有了自己確信的頓悟。

“演員要塑造一個角色是個很愚蠢的事情,非常愚蠢,那個一定逃脫不了‘我要演得高級’那個感覺。”他也完全拒絕迎合觀眾的要求和想象,“我這個人只是個載體,我也沒有要練八塊腹肌,你覺得我合適了就來找我拍戲,要我幹嘛就幹嘛。但我只為電影服務,別找我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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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公寓》系列讓王傳君“定型”為講日本腔普通話的宅男。

這個頓悟花了很長時間。《愛情公寓4》之後他想過接受團隊建議,和粉絲互動。但嘗試的結果沒有讓自己的選擇變得更多,他確信這個模式是騙局。

“我經歷過這個階段,好像只有幹了這個事,才有那個選擇權,但你知道嗎,事情是沒有回頭路的。有這個想法的人,是因為自己不夠強大,太在乎虛無的東西。”他最終跟自己和解,尊重自己不拍戲,或者沒戲拍的時間,“那是在養你的人,停一停。”

但他又自我反省,比如自己缺乏野性的東西,放不開,在學院派的框架下受到了自己觀念的桎梏。這一點上,他羨慕隔壁劇組的歐豪。“他很野,有一種放得開的野性,我就是缺乏那種意外。”

但無論如何,拍《羅曼蒂克消亡史》的第一場戲,他再看時,眼淚還是忍不住飆出來。這場戲是他在門外和杜淳、杜江一起吃餅,他沒來由笑場了,“大概是杜淳打嗝的樣子太好笑”,但是導演沒喊停,他也默契得沒停,笑完之後把餅遞給杜江繼續吃。這場戲最後被用進去了,而且是第一個畫面。給出這樣的地位,可見程耳對他的即興表現相當中意。

那為什麼會抑鬱?演員的焦慮嗎?王傳君否認。真正因為焦慮患上抑鬱症去世的是好友喬任樑,這件事給他的震驚不亞於母親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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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在微博上王傳君與喬任樑多有互動。

他和喬任樑在2007年同為“加油!好男兒”上海地區四強,性格迥異,但王傳君珍惜喬任樑的純真性情,每年過年都一起吃飯聚一場。

參加選秀時王傳君當時已經很懂得人情世故,他教喬任樑什麼場合怎麼說話,教他年節要給哪些人怎麼問候祝福。喬任樑學得很快,到“好男兒”結束第二年,在北京再見時,喬任樑已經做得很好,成熟得體。

但到去年,他覺得自己已經聽不懂喬任樑飯桌上講的事情,不是項目就是創作。就像他沒戲拍之後的狀態一樣,什麼都想抓住,什麼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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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任樑在2016年9月16日身故。21日,王傳君發表長微博悼亡友。

王傳君沒去喬任樑的追悼會,在紐約寫了長微博,是個簡單的送行詞,文中寫道“雖然這次會隔得久一些,但總會再見的嘛”。

他說自己當時對喬任樑的離世反應不過來,還無法接受。直到幾個月後的某天晚上,他一個人在家裡,突然哭到停不下來,然後每天都在哭。

王傳君說他挺過了那段慌亂的生活,無法感同身受到喬任樑的焦慮,只是在想通自己的事之後,開始看很多事情不舒服,不爽。他說這是他覺得自己會得抑鬱症的原因。

“可能總會抑鬱的。”他最後給自己下了這個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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