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源子

人潮擁擠，還好有你

01

康熙23年深秋，納蘭容若扈從康熙皇帝南巡。

這次江南之行，是容若生涯中第一次充滿喜悅的行程，此前，因為一出生就有潑天的富貴，他是大學士明珠嫡長子，其母為英親王阿濟格第五女愛新覺羅氏，天生貴胄，自當卓爾不凡，也是如此，他做任何事都不由其身，即便他之前一直想去江南。

以前瞭解江南水鄉，只能靠著名籍典故和江南好友出遊京城而得之，誰知，這次扈從天子出遊，平生第一次踏入心心念唸的江南，想必，他的心裡定是驚喜萬分，短暫的喜悅暫時沖刷了他對亡妻盧氏的思念。

在這裡，他與好友顧貞觀，與故人同遊惠山，兩個人登上山頂，遠眺太湖的十里春色，兩個人還在惠山中，品嚐山泉水沖泡的虎丘茶，與好友兩人，自然是很歡喜的，一睹江南大好春色，在這裡還邂逅了一位靈性江南美女，沈婉。

沈婉，字御嬋，浙江烏程人，是江南一帶有名的歌伎，著有《選夢詞》，《眾香詞》錄其五首詞，其中《選夢詞》刊行於世，頗有才華，是個有名的奇女子。

當時，顧貞觀居於湖州，聞得此女芳名，事先認為不過是煙塵女子，做所的詩作也不過是博人眼球，討男人歡喜豔俗女子。後來偶然讀過她的詞作，清新煥然，猶如如沐春風。後來，見到此女是更為驚訝，沈婉就如她的詩作一般，清麗可人，不僅知書達理，舉手投足之間更有一番氣傲，恰似一枝秀麗的荷花高亢於淤泥之中。

02

納蘭容若還在上京時就收到好友顧貞觀的來信，他的來信多次提到這位有才江南歌伎，這次他真的來江南的時候，顧貞觀便為她引薦了這位女子。

歲月的流逝並未能沖淡了他對亡妻盧氏的思念，盧氏殞身在他最美好的年華，年少夫妻最美好的年華他對盧氏的記憶，將它們一起封鎖進了最美好的年華，不許人窺探。

他是個重情之人，很難再一段感情中走出來去投入到另一種感情之中，康熙19年5月，盧氏亡故3年忌日，他作詞緬懷亡妻：

謝家庭院殘更立，燕宿雕樑。月度銀牆，不辨花叢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

依稀還是舊日歲月，他與亡妻盧氏賞花踏梅，那段時候，是他和盧氏一起共處的所有美好時光，曾經熱烈過，所以他那時擁有的是他一生最美好而最滿足的時光。

他對亡妻的緬懷，顧貞觀看在眼裡，他料想沈婉的才情必會分的納蘭容若心裡的一席之地，他不想讓好友一直沉溺於過去種種，所以他便再給容若的回信中錄了沈婉的幾個詩作，暗暗有撮合之意。

容若一讀，恍然熟悉的感情撲面而至：“黃昏後。打窗風雨停還驟。不寐乃眠久。漸漸寒侵錦被，細細香消金獸。添段新愁和感舊，拼卻紅顏瘦。”

03

沈婉和盧氏是極為相似的，納蘭容若有一瞬的恍惚失措，記憶如舊潮翻湧而至，納蘭容若似乎看到了亡妻的影子，短暫的重合感漸漸襲上心頭，告訴他，這世間還有一個人在冥冥中等著他。

在顧貞觀的引薦之下，兩個人終於迎來第一次見面的機會。

納蘭容若沒有失望，盧氏清瘦，沈婉清麗，盧氏博學，沈婉善學……兩個人就是如此的相似，納蘭容若和她都有著相似靈魂，沈婉和盧氏不同的是，盧氏歲自小隨其父顛沛流離，但是內心卻有一種閒適安逸，和沈婉不同的是，納蘭和她，都身在安逸之中卻有種格格不入激盪的靈魂。

沈婉知道納蘭容若對亡妻的感覺，作為一個女子，她還是嫉妒比盧氏晚一步認識他，可是封建禮法重重枷鎖，就算早認識他，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其實，和他地位懸殊，她是知道的。

納蘭和她都是彼此顧忌太多，都是彼此傷心靈魂的羈絆，所以，他們變得心心相惜，更加開始珍惜彼此。

那次短暫的扈從天子江南之行之後，納蘭容若不得不重新回到了故土，回到了這個天下人人都想要擠破頭腦進來潑天富貴的地方，可是沈婉一個人留在了湖州。

之後兩個人便是開始書信交流。

沈婉她只是江南的一名妓女，不管才貌將如何出眾，詩書琴棋有過人之處，可是她改變不了她的命運，大概也是看慣了人世間所有的紛紛擾擾，她認識了他，覺得他是和那些才子是很不一樣的。

04

她知道，在她之前他已經有了妻室官氏和妾氏顏氏。在容若扈從天子出遊的那段時間，他們一起閒賦，觀書，飲茶。她原本也是見慣了人世間的冷暖善惡的，可還是和他分開後，才不自覺的發現已經戀他成疾了，她獨自悵惋，作詩：

雁書蝶夢皆成杳，月戶雲窗人悄悄。

記得畫樓東，歸驄系月中。

醒來燈未滅，心事和誰說。

只有舊羅裳，偷沾淚兩行。

康熙23年末，顧貞觀復納蘭容若的囑託攜沈婉上京尋他。

沈婉眼裡的一汪秋水看到他之後止不住的掉下來，納蘭容若也不禁動容，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久久不鬆開。

納蘭容若答應她，此生要她留在他身邊。

然而，滿漢不得通婚，沈婉為漢女，又是歌伎出生，她在納蘭府的卑賤不足以比得上納蘭府的包衣奴才。

納蘭沒有辦法改變她的出身，也自然抵抗不得家裡注重民風的兩老，只能將她安頓在德勝門外的一曲廂房。

沈婉知道，他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儘管他出生不凡，於是欣然接受這一切，也固然接受他所安排的一切，儘管連妾的身份都不能給她。

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幹什麼都是好的。

納蘭容若和沈婉還是依著舊日的習慣，兩個人細細品茗，探索茶水入口至舌苔細微的奧妙，沈婉坐在堂前拿花仔細嗅著其中的滋味，納蘭容若則在一旁提筆描繪她的神韻，偶爾沈婉見到納蘭緊皺的眉頭，心疼的用手展開他的眉頭，給他安慰……和他在一起的時光，簡單而快樂。

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這樣的。

05

康熙24年開春，沈婉帶著失意離開了京城。

沈婉一個人又回到了江南，她不是貪戀權貴，卻聽到坊間傳聞的流言蜚語和對侯門無情的等級無比憤恨，她毅然帶著悵然回到了故土，回到了那個容若想去卻去不了的地方。

納蘭容若獨自站在德勝門外，手裡還拿著沈婉給他留的訣別信，沈婉在信裡提到，要他勿念、勿尋。容若心裡懊悔，他無法改變這一切，身在侯門，他給不了沈婉最想要樸實，一連幾日，容若呆坐在地上，無比懷念她。

正如那年京城連綿不絕的春雨，沈婉自從和他一別之後，便再也沒有重逢。

所有好的東西自然留不住，那些納蘭容若貪戀人世間最真摯的情感卻無一得以相守，心裡的空洞慢慢被深夜寂寥舔舐得很大，這世間，再也沒有人能讀懂他的寂寥了。

自此之後的幾個月時間裡，容若卻出奇的精神振奮，按時入職，在天子面前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謹不亂，侍奉兩老還是盡心盡力，只是有事沒事總是將自己關在書房裡，不準人進來，這一待就是半天。

平靜之下看似很多東西有條不紊的進行，可是在平靜中卻有著令人窒息的絕望。

納蘭容若終於病倒了，這次的病勢不可擋，儘管納蘭明珠遍請了天下的名醫，可是最終，納蘭容若還是帶著一腔失意懨懨離世。

沈婉回到故土，卻有了他的孩子，那時，納蘭容若不知。當她終於知道納蘭離世的消息，不禁手掩面，將清淚統統灑進太湖之中。

沈婉在容若最愛的江南，一手將孩子撫養長大，一手作詞撫慰失意。光陰如梭，直到多年後，容若的遺腹子富森光明正大的納入納蘭族譜，一直到晚年還是享受著榮華富貴，可是直到沈婉去世，納蘭家還是沒有承認富森的生母。

一直到死後，兩個人還是隔著千山萬水，死生不復相見。

-END-

人海茫茫中，你我溺逝於人潮擁擠中，相聚片首，還好與你共烹茶飲酒。

餘生很長，我很珍惜，喜歡我的文字，記得關注我哦，歡迎來到我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