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源子

人潮擁擠，還好有你

01

康熙19年，盧氏去世兩年後，在納蘭明珠和官爾佳頗爾噴的操辦之下，納蘭容若迎娶了繼妻官氏。

官爾佳氏是滿洲大姓，氏滿洲正黃旗，也是史料記載下，納蘭容若的唯一一位擁有滿洲正統血脈的妻子。官氏的曾祖費英東是清朝第一大功臣，其父為光祿大夫、少保、一等公官爾佳頗爾噴，曾任大臣和領侍衛內大臣，是納蘭容若的頂頭上司，其父頗爾噴世襲一等公爵，官氏從兄古爾漢，古蘇等充任侍衛，是納蘭容若的同事。

官氏生於王公之家，又有著顯赫身份，當時納蘭容若為正三品官員，天子按例對官氏封為“淑人”。

官氏還沒有嫁給納蘭容若前，她從來不曾見過他，卻早已知道他對亡妻的感情，她幾經輾轉得到他對亡妻的緬懷之作：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

銀箋別夢當時句，密綰同心苣。為伊判作夢中人，長向畫圖清夜喚真真。

字字珠璣，句句暗藏情真意切，她有些無措，同時也有些期待，她不知道這被冠名為“滿洲第一才子”到底是以如何的情殤來對待他對亡妻的緬懷，她有些好奇，更多的是對和他未來再一起的期盼。

出嫁前，頗爾噴對其女坦言：“成兒哥的深情必不會讓你受委屈。”

官氏點點頭，卻欲言又止。

02

誰都知道納蘭容若對盧氏的情感，官氏也體諒納蘭容若，一個至情至性的傷心人，卻從來不把心裡的傷痛輕易坦露給別人，她心疼他，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來感化他內心的憂傷。

或許她心裡也在默默感念，她所付出的一切必然會得到他垂憐。

他和她都是很執拗的人。納蘭容若固執在舊日的傷痛中，而她執拗與想進他的心中，無奈，他們都把心鎖的太死，誰都不讓窺探。

康熙20年，三藩之亂叛定，次年3月初，皇帝玄燁出山海關東巡，4月初抵達盛京，在吉林烏拉忘祭長白山，一一告祭滿清先祖，努爾哈赤福陵，皇太極昭陵……納蘭容若依旨扈從。

這是納蘭容若第一次隨天子出行，舊日的安逸在此時頓然無存，而他的心境也隨此發生變化。在這裡一個月時間裡，他第一次收到官氏的書信。

她寫道：滿園春色，海棠花盛開，待與君歸來，同賞。

納蘭心裡微熱，四月的黑龍江還很冷，官氏給他的這份信，給了他足夠的溫暖和感動。

官氏嫁入納蘭府，日夜勤勉侍候雙親、待嫡子富爾敦為親子，兢兢業業地打理家室，為他免去後顧之憂。之前，刻意冷落她，是有亡妻屍骨未寒的緣由，更多的還是不想辜負她，以為不得到就不會失去，原以為得到要比失去可怕，每次付出真心之後卻又顧及一切會付之東流，所以他不敢。

他在烏龍河畔，寫道：

《青玉案·宿烏龍江》

東風捲地飄榆莢, 才過了、連天雪。料得香閨香正徹。那知此夜, 烏龍江畔, 獨對初三月。

多情不是偏多別, 別離只為多情設。蝶夢百花花夢蝶。幾時相見, 西窗翦燭, 細把而今說。

03

當夜所宿烏龍江地帶的早寒，或許在此情此景之中暗透了心頭的淒涼。這份久違的家書是新房裡的妻兒對他的擔憂，心裡悲慟，卻在此時一暖，宕出相思,所以才想和她共話佳話。

心裡有了期待，所以才會有迫不及待。

盧氏故去後，他從未真正意義上忘了她，或許納蘭容若早已把她當成了生活的一部風，醒在夢裡，晨起朝落，逐漸把對她的思念當成了習慣，每到盧氏生辰忌日總要將自己固執於書房中，細細回憶與她的點滴。

康熙19年，盧氏故去三年，他悲痛寫道：

《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清淚盡，紙灰起。

只是納蘭不知道，官氏有一天會看到這首詞。

04

官氏閒來無事，想著去納蘭書房，從前他總是將自己困在這裡，不許下人清灰打掃，每次都是自己收拾。這次他扈從天子出遠遊，書房必定是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她親自入室打掃。

整理書卷的時候，書頁中掉下一張紙。她拿起來，紙頁皺皺巴巴，想必是被人反覆觀看多次，正面翻看，那是一個女子小畫。

這是她嫁給納蘭容若的第一年，是盧氏亡故的第三年。她有一瞬間的吃楞。畫上的女子青眉紅脣，烏髮藍衫，這自然是顯然明瞭，原來，他還是沒有忘記她。

她有點嫉妒，嫉妒盧氏，有人這麼放不下她，同時，她也為自己悲哀，若是她亡故，他會不會也對自己這樣。

就在他糾結的時候，官氏有了身孕。

納蘭家呼聲鼎沸，這是繼盧氏之後納蘭容若的再一個嫡子，短暫的懷孕讓他暫時奪得了丈夫的喜愛，晨起她貪心的想要博取更多，但是天子下旨納蘭容若扈從江南之行。

但是她並未沒生育一子，懷胎十月為他生下一個女兒，但是他並沒有不開心，反而對她一如既往的關懷。

這次的扈行歸來，官氏明顯感覺丈夫和以前不一樣了，他不在沉溺於過去種種，而是以一種煥然新生的姿態重新出現，官氏感嘆於他巨大的變化之際，卻和他共榻一床時細微感覺到一絲絲的不同。

說不上為什麼，有時候他看她的時候，有種透過她看向別處獨自發呆，她只當是自己的錯覺。

05

納蘭容若接江南名伎沈婉來到京城。

官氏偷偷在納蘭府門前看過她，她沒有見過盧氏，只在小畫上看到過畫像，眼前的人分明就有著盧氏的風韻，她隱隱有點吃痛。

沈婉出生低微，納蘭明珠和納蘭容若的母親愛新覺羅氏拒她於門外，納蘭容若只能藏她在德勝門外的一處私宅中。官氏獨自立在風雪之中，聽著一更又一更的風雪，悵然若失。

自己的丈夫心情不再變得陰沉，想來也是有她的功勞，原來，她的丈夫除了盧氏以外，還會愛上他人，一時間，她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也不知是喜還是憂。

後來沈婉走了，納蘭容若一病而不可收拾。

短短數月之間，消瘦的便不像人樣，她看在眼裡，卻疼在心裡。他此後每天是迷迷糊糊，終於停止了他華美的臆想。

後來，他還沒有和她告別就溘然長逝，官氏衣不解帶的曾照料他數日，這期間清醒的時候，他努力仰著頭望向窗外，她心疼的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可是什麼也沒有，或許他看的是他畢生魂牽夢縈的江南，又或者是他心心念唸的盧氏，更或者是江南一別後的沈婉，只是不知道，他心裡牽掛的人和事，到底有沒有自己？

06

那天，園子裡的飛禽悄然無聲，在她模糊的淚眼中，納蘭容若合著迷離悽切的夢，永遠離去了。

他走的那一 天，是康熙24年5月30日，是盧氏逝世8週年忌日，這一年，也是她嫁給他的第六年。

這位用盡全力去愛的人間惆悵客，最後終於用盡了他撲若迷離的夢，和著官氏淚眼迷離的不捨，永遠的離開人世了。

那一年，薔薇落盡，雪花飄零。

納蘭容若一生有三子四女，官氏為他生育一嫡女，最後嫁給了權傾一時的年羹堯，後來官氏去世後，葬入納蘭家族墓地是必然的事情，可是她卻被葬在了關家墳，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和這位惆悵的詩人同穴，這當然還需要史學家考證。

或許在數年後，官氏撫育納蘭容若的所有孩子長大，直到白頭的那刻，會不會幡然醒悟，原來，愛著一個人，就是守著他留下的一切獨自白頭到老，也許有再見的那一刻，納蘭容若會不會對她另眼相看，可是，這一切，直到那個人的離開，也沒有告訴她。

一直是個未知的難題。

納蘭容若的性情，在於不肯辜負任何人，總是寧願自己吃苦也不願親人吃苦，多情總會被詬病，世間哪有兩全之法，不想苦他人，最後只能只能苦了自己，這一點，官氏和他是多麼的相似啊。

原來，一直到後來，官氏才明白，愛一個人是要用一生去愛的。

-END-

人海茫茫中，你我溺逝於人潮擁擠中，相聚片首，還好與你共烹茶飲酒。

餘生很長，我很珍惜，喜歡我的文字，記得關注我哦，歡迎來到我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