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不勒斯長大

文、田子葉

去年,美劇“大佬”HBO新劇《我的天才女友》,一經推出便掀起波瀾,剛播出第二集豆瓣評分就高達9.6,直到現在評分還一直穩定在9.3,口碑熱度雙雙爆棚。該劇改編自意大利作家埃萊娜•費蘭特撰寫的小說“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一部,講述了兩個女主角莉拉和萊農的少女時代。

全劇以萊農為第一視角來敘述整個故事。莉拉和萊農一起成長於那不勒斯一個破敗的社區,從小形影不離,彼此信賴,但又都視對方為自己隱祕的鏡子,暗暗角力。她們倆同時作為學校裡最優秀的學生,雖然萊農已經足夠聰明,成績非常優秀,深得老師的寵愛,但莉拉卻永遠比萊農高出一頭。她不僅聰明,漂亮,還勇敢有信念;萊農非常羨慕莉拉的學習天賦和超人的決斷力,忍不住暗暗模仿她,也會在背地裡暗自和莉拉較勁,這種較量貫穿了兩個人的人生。

在那不勒斯長大

《我的天才女友》劇照

小學畢業後,莉拉的家人強烈反對她繼續上學,因此她只能到父親和兄長苦苦維持的修鞋店幫工,又面臨幾個紈絝子弟的追求。而萊農則懷著對朋友的關愛、嫉妒和理解,獨自繼續學業,卻始終無法面對和莉拉競爭的失落。

最終,十六歲的莉拉決定嫁給卡拉奇的兒子、肉食店老闆斯特凡諾,但在婚宴上,她發現了丈夫的背叛。而萊農也站在成人世界的入口,既為前途擔憂,也因對思想前衛的尼諾產生愛意而彷徨。

劇中那不勒斯破敗的街區、汽車開過時地上揚起的巨大塵土、灰暗的背景顏色、各個角色的刻畫和演繹以及對原著劇情的極大遵從……讓許多嚴格的“原著黨”都十分滿意。雖然從簡介可能只能看出兩個女主多年來的較量,但其實打開第一集,就會發現這並不僅僅是一部講述關於成長與友誼的心路歷程的故事。它向我們展現出的,還有那不勒斯這個城市的暴力冷漠,惡霸卡拉奇對街區居民的壓迫,結果在家中被人殘忍殺害,在廢墟或者垃圾堆中會出現的屍體,街道上發生流血事件時從兩旁窗戶中探出的一張張好奇又事不關己的臉,家裡丈夫對自己的妻兒頤指氣使和隨意毆打......揭示出了兩位主角成長以及生活環境的惡劣和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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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風光

隨著兩位主角的成長,能看到的是整個那不勒斯的風雲變幻。第一部的最後一集,以莉拉在自己的婚禮上發現丈夫的背叛告終。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後說出:“you are my brilliant friend”這句話的竟是莉拉。在我看來這是整部劇的最高潮,兩位從小形影不離的朋友,萊農一直認為自己是莉拉的影子,不甘心卻又忍不住深深被她吸引;但最後卻是萊農走出了那不勒斯,成為知名作家。而莉拉,在她六十餘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坐過火車飛機,沒有出過那不勒斯。

劇集一完結我便立刻找到原著開始閱讀。“那不勒斯四部曲”的四本書按順序分別是《我的天才女友》《新名字的故事》《離開的,留下的》《失蹤的孩子》。分別講述了主角的童年、青年、中年、壯年和老年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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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四部曲》

青年時期的莉拉已經嫁給卡拉奇的兒子斯特凡諾,卻在結婚當天就面臨了丈夫的背叛:斯特凡諾將莉拉設計的第一雙鞋子送給了莉拉的死對頭馬爾切洛.索拉拉;莉拉在新婚之夜被家暴;莉拉曾經設計的鞋子被放在索拉拉兄弟的商店售賣,她看起來似乎是原諒了丈夫的背叛,但是她卻不願意再設計任何鞋子;莉拉在海島上度假時與萊農一直喜歡的尼諾陷入了熱戀並最終和尼諾私奔,但兩人的戀情在一年之後就因為爭吵結束;莉拉在被尼諾拋棄後被童年的玩伴恩佐找到並在接下來幾十年裡都和恩佐生活在一起。而萊農,在莉拉經歷了結婚生子、家暴出軌、從闊太太到一無所有這一系列動盪之後,她幸運的以好成績考上了高中,獲得了加利亞尼老師的親睞,這位老師為萊農打開了“上流社會”的一扇小窗,使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的不一樣;她同時又因為莉拉與尼諾的感情陷入無比的掙扎,她恨但又無法放棄莉拉,為了擺脫莉拉對她思維的影響,萊農努力考上了大學,在大學裡認識了她後來的丈夫彼得羅,還在彼得羅母親的幫助下出版了她的第一本書。萊農的“上流”生活就此打開......

到了中年,兩人的聯繫少了許多,莉拉的生活大不如從前,但她從不後悔。莉拉白天在香腸工廠裡被老闆壓榨,騷擾,被諂媚老闆的同事排擠,晚上和恩佐一起學習計算機;後來還捲入了工人階級鬥爭中,她揭露工廠對工人的壓迫;莉拉後來竟然開始去索拉拉兄弟手下工作,利用他們的錢為自己開了一家電腦公司,很快就獲得了成功。另一邊的萊農,在嫁入了大名鼎鼎的艾羅塔家族後,生育了兩個女兒,身材開始發福;因為照顧孩子事業也擱置了很久;後來她奇蹟般的又遇見自己的“男神”尼諾,萊農毅然決然與彼得羅離婚,追隨尼諾回到那不勒斯生活,與莉拉成為鄰居,和莉拉幾乎同時生下孩子;而最後萊農和尼諾的感情也因尼諾與保姆的出軌而告終,萊農花了二十多年終於認清了尼諾。

壯年和老年時期的兩位主角好似回到了小時候的那種親密無間,她們就住在上下樓,莉拉的女兒蒂娜每天都會上樓來和萊農的女兒一起玩,萊農和莉拉的事業都蒸蒸日上,莉拉會在萊農出國宣傳新書時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的三個女兒。然而莉拉女兒蒂娜的突然失蹤又摧毀了莉拉的生活,她在六十六歲那年像她的女兒那樣在這個世界上銷聲匿跡。


在那不勒斯長大

“人生幾十年,像是一場玩笑,像是一次為了記錄而存在的表演。”


豆瓣網友對《我的天才女友》評價中有一條這樣寫道:“好到什麼程度呢,感覺有人在關心並觸摸到了我的童年。”確實文中描寫的女性極其細膩複雜又隱祕的感情非常到位也不誇張,真實到讓人懷疑作者就是莉拉或者萊農本人。時間敘事的手法雖很普通,但依然能讓人感受到萊農在每一個年齡階段角色與心態的轉變,這些細緻入微的描述都讓人不得不驚歎。埃萊娜•費蘭特,全書的作者,意大利最神祕的女作家,從不露面,只接受極為有限的書面採訪。寫作手法非常具有個人特色,並沒有多少技巧的拼接,也很少刻意在某處埋藏伏筆,所有的故事都按時間線一一梳理,在以萊農為第一視角講述“我”與莉拉的故事中,同時也將各個童年玩伴的一生,將整個那不勒斯的生活百態擺在人們眼前。帕斯卡萊同他的父親一樣成為了共產黨員,組織發起革命運動被全城通緝;莉拉的前夫斯特凡諾的肉食店在莉拉離開之後生意每況愈下,最後徹底關門;莉拉的哥哥里諾徹底墮落開始吸毒,最後死在那不勒斯一個骯髒的小巷子裡;斯特凡諾的弟弟阿方索隨著年齡的增長對自我性別和取向的認知越來越模糊,在那個年代不被人接受也無法得到愛,最後被人在海灘打死;臭名昭著的索拉拉兄弟被人槍殺了......在那不勒斯發生的故事,也可以上演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城市。

萊農說過:“我的整個生命,只是一場為了提升社會地位的低俗鬥爭。”她從內心厭惡她從小在那不勒斯看到的一切,她討厭她母親粗魯的性格想離開她母親不想變得和她一樣,也為了擺脫莉拉帶給她的影響,顯示出她與莉拉的不同,她拼命想隱藏她身上那不勒斯的氣息,她儘量講話不帶方言口音,儘量參與別人的談話就算對內容一知半解。儘管她為自己帶來了一定的影響與地位,但她在壯年依然回到了那不勒斯生活,最後與那不勒斯“和解”,與自己的母親和解。承認那不勒斯帶給她的永遠無法抹去的影響,承認了她自己在寫作上的能力某種意義上是莉拉在她身上的投射,是莉拉賜予她的。相信每個人都會有這種複雜的情緒在,好的東西透露著一些壞,而壞的有時透露出一些好,兩者交織在一起,讓人無法完全拿起和放下。

莉拉,剛開始以為是“神”一樣的人物,做任何事情都能成功,寫文章、設計鞋子、學編程。她將自己的智慧散落在四處,完全沒有目的性,執拗怪異令人討厭的性格伴隨了她的一生。可她又是全書最悲慘的人物,天賦異稟卻只能被迫浪費放棄,一生都在與男權世界鬥爭卻也不得不向他們低頭。很明顯她當初嫁給斯特凡諾就是為了利用他來抗衡報復索拉拉兄弟,但在馬爾切洛腳上看見她設計的鞋子;隨後她與斯特凡諾分開,在工廠工作不得不忍受老闆的騷擾;回到那不勒斯後為了她和恩佐工作的起步答應了與索拉拉兄弟合作。她出賣自己的驕傲的內心與執著只為了換來機會,她比誰都不想磨滅自己,但是傷害與背叛永遠沒有停止,可笑的是無論她如何鬥爭,命運一直在扼住她的咽喉。萊農說自己的鬥爭是低俗的,可能想突出莉拉的鬥爭是高尚的,她雖很早就看透了階級的本質,說:“我們就是庶民”,但一邊為了鬥爭索拉拉兄弟所代表的剝削者,求助了多方力量,但不管是哪一種力量都以失敗告終,最為諷刺的是索拉拉兄弟沒有得到任何法律的制裁,卻最後得到了私刑的懲罰。這一情節同多年前卡拉奇被殺害相呼應,諷刺這個社會只能以暴制暴,法律的無能滋生了暴力。莉拉在這種一次次失敗的反抗中使自己的生活失衡了,最後蒂娜的失蹤讓她陷入了徹底的暗無天日的絕望與迷茫。

而萊農則輕易地飛出了牢籠,可以探索更廣闊的世界。莉拉為什麼要對萊農說:“you are my brilliant friend”這句話,因為萊農就是莉拉理想的樣子。莉拉做的許多事情,造就了現在的萊農。在全文的快結尾,那時莉拉已經失蹤很久,萊農突然收到了兩個布娃娃。是當初她們扔進堂卡拉奇的地窖,後來沒有找到的布娃娃。因為這兩個娃娃,莉拉推動萊農和她一起去卡拉奇家裡。卡拉奇說他沒有拿,想著是他兒子阿方索偷拿了,因此給她們賠了錢讓她們去買新的。但她們買了買了一本《小婦人》,在一個暑假反覆讀了好幾遍,這本小說使莉拉寫了《藍色仙女》,萊農根據《藍色仙女》寫了自己出版的第一部小說《友誼》,造就了今天的萊農。萊農在收到兩個娃娃之後開始痛哭:“這就是她做的事情,她欺騙了我,她把我拉到她想去的地方,從我們成為朋友開始,她就一直都是這樣,她一輩子都在利用我的身體和我的生活,講述了她得到救贖的故事。”

所以,最後其實沒有任何一個人獲救。《那不勒斯四部曲》是一部非常好的作品,它能給予人在各種情感方面的共鳴。最後用網上的一條評論對這部書做一個我認為最好的總結:“人生幾十年,像是一場玩笑,像是一次為了記錄而存在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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