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星南來郵局工作已經有一年了。儘管他工作兢兢業業,多次獲得過前臺主任甚至局長的表揚,可他知道,這些都不足以改變他的身份。他只是一個臨時工,隨時都有被辭退的可能。臨時工意味著一個月即使跑得腳不沾地,即使把送信送報紙的活兒做完還做了其他事,也只能得到一千塊錢工資。
為了把信分揀好,束星南必須在清晨五點到達郵局。冬天的這個時候,大多數人還在溫暖的被窩裡沒起床。那個衣著全黑的老頭就是束星南打開郵局的大門後不久進來的。束星南分揀好報紙和信件,一回頭,看到了這個滿臉皺紋的老人。
按說這樣的老人應該面目慈祥,可是,束星南沒來由地覺得這人有些冷。不,這樣說還不準確,老人渾身上下都好像在散發著一種寒意。這讓束星南忍不住打個了寒戰。“你找誰?還沒上班呢。”束星南說道。
老人幽幽一笑,說:“我知道,我在等待屬於我的一封信。按說它快到了。”老人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瞟向束星南面前那一摞堆得厚厚高高的信件。
“大爺叫什麼,要不我來查查?”束星南熱情地說著,他心裡其實想盡快把這個老人給打發走。要是沒有他的信,想必他就走了。因為老人讓束星南覺得心慌。
老人點了點頭,說:“我叫林達山,信應該還沒有到,不過我得儘快安排才是。對了,我觀察你很久了,年輕人,你做事很有責任心。會有好報的,我想,以後的工作可能會重一些。”
老人說了幾句在束星南看來是沒頭沒腦的話,轉身走了。
束星南呆了呆,他熟稔地翻了翻跟前的信件,果然,沒有林達山的信。這天不知怎麼,林達山這個老人的形象始終在束星南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傍晚下班的時候,束星南把這事告訴了另一個郵遞員許波。許波比束星南工作得早,聽到林達山這個名字從束星南嘴裡說出來,他忽然面色蒼白,許久才道:“你是說,林達山今天找過你?”
束星南也是一愣,反問道:“那人你認識?”
許波不再說話,四下裡看了看,伸手把束星南拉到了門外,束星南正覺得莫名其妙時,那個郵遞員眼裡已經有了淚光:“小束,既然林達山找到了你,我想我可能要離開了。記住,有些事是不能改變的,不管它關係到誰。保重。”
許波說到這裡,騎上了他的摩托車,逃兵似的離開了。第二天,許波沒來上班,第三天也是,局長氣得在辦公室裡破口大罵:“該死的許波,不來上班也不打招呼,甚至連假都不請。這些臨時工,可真難管。”
束星南聽不下去了,戰戰兢兢地把那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局長。局長突然閉了嘴,面色驚惶地看了一眼束星南,然後說道:“好,好,我知道了。要是你今天下班早,我們一道去看看許波。”
束星南這天去看了許波,不過不是在下班的時候,而是許波有了一封掛號信。信封是黃色的,很質樸,除了收信人地址外,落款只有兩個字:內詳。
束星南去過許波的家,他三轉兩轉,就到了許波家。在許波家的樓下,束星南猛地聽到了樓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許波啊,你這麼走了,以後可叫我怎麼過啊。”
束星南聽出來了,那是許波妻子的聲音。他知道許波肯定出了事兒,三步並做兩步地跑了上去,許波的妻子一見到是束星南,又哭開了,“小束,我家許波他,他去了。剛才我才聽他說,這兩天他沒上班,而是睡在家裡。他叮囑我好好照顧孩子和我自己,然後,說沒就沒了。這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束星南好言好語地寬慰著許波的妻子,等到許波的親屬越來越多時,他才瞅個空離開了。
這天晚上,束星南下班時,天已經全黑了。他正要關上郵局的卷閘門,林達山又來了。
“小束,你明白了吧。許波是個信使,他做了不該做的事兒,所以,他走了。他一走,接手的人就是你了。記住,千萬不要篡改收信人姓名。”林達山說著,就要離開。
束星南怔怔地看著林達山,問道:“你說這是什麼意思,還有許波為什麼死了?”
林達山幽幽地嘆息了一聲,說:“這家郵局會有一個郵遞員兼送陰間信件。收到陰間來信的人,都會死。陰間來信的信封很特別,是黃色的。許波就是兼職的陰間信使,現在由你來接替他。”
林達山說完,幽靈一樣地消失了。
束星南目瞪口呆,剎那間就明白了,林達山是安排陰間信使的人。許波知道林達山找過自己,馬上就知道信使換了人,那也就是說他要離開人世了。
陰間來信,那會是一封什麼樣的信呢?束星南立即聯想到他今天送到許波家的信。黃色的,很素雅,很質樸。那不是信,原來是死神請柬。一想到自己即將肩負這樣的任務,束星南心裡冰涼。可是,他沒有辦法拒絕,向誰說不呢?局長?局長是管陽間的事,不會管到陰間的。
束星南忽然笑了起來,這算什麼?怎麼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呢?陰間來信,陰間不是有牛頭馬面嗎?怎麼還會有信件呢,那信由誰來寫?
束星南一笑之後,頓時情緒好轉起來,這些都是鬼話,也算是工作中的一點調味料吧。
儘管如此,束星南在以後的分揀信件過程中,有意無意地注意了一下,看看有沒有那種黃色的信件。沒有,一直沒有。
半個月後,束星南照常在五點去郵局,分著分著,他的目光直了。因為,在眾多的信件中,真的有一封黃色的掛號信,很素雅,很質樸,上面寫著收信人地址和姓名,下面寫著“內詳”兩個字。
收信人是黃昌華。這人束星南認識,是附近一所小學的校長。
束星南把信送過去了,下午,他特意從那所小學門前經過,結果發現學校門前圍著一大群人,為首的一個人叫道:“我不管他是不是校長,也不管他送了命。反正,他酒後駕車撞壞了我家的牆,你們就得賠償。這事我和你們學校沒完。”
束星南停了車,悄悄地打聽了一下,原來這個黃昌華中午在飯店喝酒喝高了,開車回學校的途中,撞到了路邊一戶人家的外牆上,當場送命。
束星南默默地發動了摩托車,他心裡沉甸甸的。一切,竟然和林達山說得一模一樣。難道自己真的成了一名陰間的兼職郵差?
黃昌華這事過去後,隔了幾天,束星南又拿到了一個黃信封。這一回,收信人是趙楓。束星南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打聽了一下,趙楓是個開發商,在拆遷徵地的過程中,幹了不少壞事。
當天傍晚,附近的老百姓就開始議論起趙楓被一個拆遷戶殺死的新聞。
束星南聽在耳裡,心裡油然升騰起了一種快慰。他想象著那個黃信封裡的內容。黃昌華那封,裡面肯定寫著酒後死;而趙楓這封,應該寫著橫死。
第三封信,是寄給林達山的。束星南拿到這封信,手不由得顫抖了一下,他回想起第一次見到林達山,那個老人不就是在等信嗎?林達山等的,應該就是這封信。
束星南早從局長的嘴裡得知,林達山以前也是這個郵局的郵遞員,終生未娶。“他心裡有很多的苦,只是不輕易說出來。”局長這樣說道。
在束星南送信的過程中,林達山曾來看過他幾次,每次來,都悄悄地給束星南一些錢,讓他好好留著。
“年輕人嘛,就應該有點錢,買房娶媳婦,什麼不要錢?”
束星南早已不再懼怕林達山,不知不覺中,他還把林達山當成了自己的親人。想想,能和自己說這樣話的人,就算不是親人,也勝似親人了。
束星南拿起筆來,劃掉了林達山的名字。在這一剎那間,他的眼前閃過了許波的面容,想起了許波妻子的號啕大哭。
“我改了收信人的名字,肯定也要死去的。”束星南慢慢地念叨著。可是,這個世界上,有更多的人應該去死。賣黑心棉的,賣摻三聚氰胺奶粉的,賣豆腐渣樓盤的,拿著手術刀伸手要紅包的,誰不罪該萬死?更別說那些收受賄賂包二奶的官員了,他們的罪行一個個罄竹難書。
束星南把老百姓中流傳已久的一個大貪官名字寫了上去,那個人其實不在這個郵局的服務區,可束星南還是騎著摩托車,把信給送過去了,丟在了那個機關大樓的傳達室裡。黃色的信封,在玻璃窗裡很醒目,很耀眼。
當天晚上,束星南在他租的屋裡看到了電視新聞。收信的那個政府官員突然在當天下午跳樓死亡,死因不明。他甚至還聽到了外面傳來了鞭炮聲。顯然,是老百姓在慶賀那個惡人的離去。
束星南看著看著,嘴裡樂開了花,眼裡卻噙滿了淚。“我也要走了。”束星南喃喃地說道。
這時,門被推開了,一陣陰冷的風吹了進來。隨著風進來的,還有林達山。
林達山瞪著他說:“小子,下午怎麼沒上班?你要好好上班,記住,以後不要再篡改別人的名字了。我中午做了個夢,夢見你改了收信人,就趕緊去郵局找你,可你卻不在那裡。”
束星南張了張嘴巴,正要說什麼,林達山突然一拉窗戶,縱身從樓上跳了下去。
“我的壽命到了,改我的名字,不值得呀。”林達山丟下了最後一句話。
束星南意識到不妙,匆匆地衝下了五樓,林達山已經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一封信,躺在林達山的身邊。收信人是束星南,可是被人劃去了,換成了林達山的名字。
信封,是黃色的,很素雅,很質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