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久是個老光棍，年過四十了仍沒有對象。
在農村，男子到了這個年紀，基本上很難成家了，除非娶寡婦，還要入贅到女方家裡。
阿久天生一副好嗓子，能指物為歌，唱起山歌來滔滔不絕。
曾幾何時，村裡男子誰會唱山歌就容易追到女孩子。時至今日，唱山歌變成老年人的專利，年輕人唱不出幾句。
村民嘲笑阿久：“時代變了，你別老活在過去了。唱山歌不會引來仙女的，你還是外出打工掙點錢吧，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逮到個把寡婦。”
阿久聽了，說：“我生在山裡，死在山裡，只願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吃五穀雜糧，唱農人哀樂，才不想被人使喚。”
眾人說阿久：“冥頑不靈，活該你光棍！”
阿久幽幽地說：“等我在世上呆煩了，我就走。到時你們別嚇一跳。”
眾人以為阿久想媳婦想瘋了，沒有深究他話裡的意思。
阿久農忙時下地勞作，農閒時進山砍柴，雷打不動。
這年農曆三月三，阿久吃過早飯，便提著鐮刀進山砍柴了。
由於青壯年人長年外出打工，村莊周圍曾經被開荒得光禿禿的山坡，又變成灌木叢生、野草豐茂。那些失蹤多年的狐狸、林麝、野豬等又重新活在人們的視野裡。
跟往常一樣，心事重重的阿久一路唱著山歌進山砍柴，把人到中年、一事無成的哀怨，抒發得淋漓盡致，動情處還黯然垂淚。
他又想起自己十七八歲的時候，那是山歌在農村廣為傳唱的年代，青年男女談戀愛，不看家庭出身和物質條件，只要兩人山歌對上了就確定終生。
阿久曾經有過知音，那是一個叫阿香的女孩。阿久唱上一句山歌，阿香就能對下一句山歌；阿香唱出上一句，阿久就能對下一句。
人們都說，阿久和阿香這輩子誰離開誰都不會幸福。造化弄人，就在他們倆準備結婚時，阿香卻罹患絕症離世了。
時隔20多年，阿久仍念念不忘阿香，唱山歌就是他懷念阿香的一種表達方式。
2
午後，阿久砍到了一大擔柴火，準備打道回府。
這時，他才發覺自己走得有些遠了。來時他一路唱山歌，不知不覺翻山越嶺，穿谷過樑。
重擔在肩，一想到等下還有兩道漫長的山坡，阿久不禁皺起了眉頭。
第一道坡的坳口叫巴坳，第二道坡的坳口叫蘭坳，都是奇異事件頻發的地方。
阿久挑著柴火，哼哧哼哧走在山路上。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趕到巴坳山腳下。
他抬頭仰望漫長的山脈，嘆了一口氣，抖了抖肩上的柴火，開始爬坡。
谷底的那片田野叫那蘭，有上百塊水田點綴其間。此時在陽光的映照下，明晃晃地亮瞎人眼。
“這道坡實在太長了，”阿久爬到半山腰，已累得氣喘吁吁，汗水迷濛了雙眼，“我要一口氣爬到坳口，再歇腳。”
當他離坳口還有四五百米遠時，突然聽到前方有歡聲笑語傳來。
“這下好了，有人一同趕路就沒那麼累了。”阿久想。
他來到坳口，看見兩個姑娘正坐在路邊歇腳。她們有說有笑，嘻嘻哈哈。
兩個姑娘肌膚粉嫩，貌美如花，就像電影裡的仙女。
阿久看了她們一眼，便被她們的音容深深刻在腦海裡。
阿久和她們坐在坳口閒聊了一會，等到汗水沉寂，才繼續上路。
接下來的路途，阿久一邊挑著柴火，一邊跟那兩個女孩有說有笑。
不知不覺，阿久還跟她們對唱起了山歌。
山歌的內容涵蓋幹農活的勞累、對心上人的相思、對現實生活的無奈。
阿久雖然以一挑二，卻不輸給她們。
那是一種久違的美妙，那是阿香走了以後阿久再也找不到的幸福。
期間，樵夫阿久不像重擔在肩，而是渾身輕飄飄的，彷彿騰雲駕霧。
3
不知不覺間，阿久和兩個姑娘已經來到蘭坳坳口。
太陽偏西，分別在即。阿久有點依依不捨，這才追問：“你們是何方人氏，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我們從那蘭來，準備前往那樓。”姑娘們聲如銅鈴，笑靨如花。
阿久心中一片惆悵，裝著膽子邀約：“我家就在下面那座村莊，要不兩位姑娘先到家中歇腳，吃過晚飯再趕路？”
兩位姑娘微笑謝過，說：“我們還想在蘭坳歇歇腳，你先走吧。”說著從包裡拿出一包糯米飯，讓阿久帶回家嚐嚐。
其中一個女孩說：“早就聽說阿久是山歌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阿久聽了，驚訝她們竟然聽說自己的名字。由於天色將晚，便戀戀不捨回村了。
“今日有幸跟兩位姑娘同行，不知還能否相見？”
“如果有緣，咱們還會見面的。”兩個姑娘笑著說。
阿久重挑擔子上路，感到肩上的柴火越來越沉，也許是剛才唱山歌太用力了，身體已精疲力盡。
在門前放下柴火後，阿久突然想起——兩個姑娘都是古代裝扮，在蘭坳跟她們道別後，轉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她們到底是什麼人？”阿久覺得事情蹊蹺，趕緊打開那包她們給的糯米飯，驚訝地看到裡面並不是糯米飯，而是一團白沙。
阿久又想起，那兩個姑娘擦汗時，他偷看到她們脖子下面有花斑（傳說山神脖子下面才有花斑）。
還有，兩個姑娘說的那蘭和那樓，都不是人住的村莊，而是遍佈水田的深谷。
“莫非我今天遇到仙女了？”阿久想，眼前又浮現兩個姑娘的音容笑貌。不過，他並不覺得害怕，因為自己沒有做什麼虧心事。
阿久雙手捧著那包白沙，抬頭望見血紅的夕陽正朝著煙霧瀰漫的那樓山谷方向墜下。
尾聲
三天後的清晨，阿久吃過早飯緊鎖房門離開了村莊。
有個村民見他行色匆匆，便問他要去哪裡。
阿久笑著說：“我要去那樓找仙女去了。”
那個人以為阿久在說傻話，沒當一回事。
從此，阿久再也沒有在村裡露面。
多年以後，當人們看著阿久的那間破房子，才敢確認他曾經來過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