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龍溝裡的天氣越來越冷了，風吹來砂粒一樣的雪，打在臉上生疼。
包福說：明兒個說啥也該出山了！
蔡元說：哥，再幹幾天吧，不是還不到臘月嗎？
包福說：不能幹了！眼看米麵油都沒了，要是大雪封了山，想走都走不了，會餓死的！
蔡元說：那······好吧。
第二天，收拾好行囊，將一些不能帶走東西的找個僻靜的山溝藏好，來年還要用。
他們忙碌的時候，金虎一直跟在包福後面跑來跑去，它應該也知道就要出山了，很興奮的樣子。
金虎是包福在山裡收養的一條狗。包福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多月之前的一天，他和蔡元收工回來，看見窩棚前面趴著一條黃毛的痩狗，看起來無精打采的樣子。蔡元過去趕它，它的腦袋耷拉在地上，眼皮一翻一翻，愛理不理的樣子。可是看到包福走過來，它卻站起來，抬頭看著包福，一個勁兒搖尾巴。
蔡元氣惱道：你看你看，連它也嫌貧愛富！
包福：屁話，好像我是有錢人似的！其實這東西也和人一樣，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剛才你要趕它，我沒有趕它，所以它就對我好。
蔡元：不趕走它幹嘛？留著過年啊？
包福：可能是哪個窩子看窩棚的，人家出山的時候沒帶它，把它扔這兒了。既然來了，就讓它呆著吧，冰天雪地的，趕出去可能就凍死餓死了。
蔡元：人都快沒吃的了，還養狗？你也真是的！
包福：反正我們過幾天也要出山了，吃的還夠。
蔡元眼睛一亮道：那也行！好好餵它幾天，讓它多長點兒肉，美美吃一頓！好多天沒有吃肉了，饞啊！
包福瞪一眼道：你別想！饞了去找個砂石頭蹭幾下！
蔡元訕訕一笑，看著瘦狗咯噔嚥了一口口水。
如今一個多月過去了，瘦狗真的長了肉，皮毛也光滑了許多，包福給它取名為“金虎”。
蔡元多次看著金虎，想象著美味的狗肉流口水，卻沒敢再提吃狗肉，他知道包福不可能答應的。
一切收拾停當，兩個人，一條狗，踏上了出山的路。
~~~
包福是個能吃苦的人，去年就在山裡淘金。一年來雖然風餐露宿，吃了不少苦頭，收入卻還是挺好的。
今年開春，蔡元來找包福，央求包福帶他進山淘金。包福問：扛得住苦嗎？蔡元說：扛得住！包福答應了。
包福的老婆知道了，責怪包福：你幹嘛帶他啊？那個不成器的東西！
包福說：唉，幫他一把吧！能不能吃苦就看他自己了。
原來，蔡元是個遊手好閒的傢伙，近幾年因為賭博，不但把老爹留下的家底兒輸光了，而且欠了一屁股債。債主說若要再不還錢，就要拿他家僅剩的幾畝薄田和幾間住房抵債。蔡元急了眼，這才想起了進山淘金這個苦活。
包福對老婆說：蔡元的爹生前和我爹關係不錯，如今若是能幫他一把，把他引上正道上，也算是行善積德吧。
好在，蔡元進山以後，表現真的還不錯，聽話而且能吃苦。但是，由於他經驗不足，而且幹起活來毛毛躁躁的，所以同樣是淘金，他的收穫比起包福來差遠了。這一年下來，包福收穫了八兩砂金，而蔡元的收穫還不到五兩。
蔡元因此很不甘心，遲遲不願出山，一再央求包福再幹幾天。他總是渴望著，或許明天就能找到一塊狗頭金。然而這樣的夢想，終究只是個夢。
如今，眼看大雪要封山了，只好帶著收穫，也帶著遺憾，無奈地出山了。
~~~
走到半路，雪越下越大。雪花在凌亂的寒風中肆虐，迷得人睜不開雙眼，行走十分艱難。原計劃兩天的山路，看來需要走三天了。
包福歸心似箭，可是蔡元卻毫不著急，走一陣就說累了，坐下來看著雪地發呆。包福知道，蔡元並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敢回家。眼看年關了，債主肯定不會放過他，但是手頭的錢不夠還債。包福催了他幾次也就不催了，慢就慢一點吧，大不了多走一天。
這一天晚上，雪不大，風不緊，雪地輝映下亮光光的，正是趕路的好時候。可是蔡元無精打采地說，他可能著了風寒，不想走路，想睡覺。包福沒辦法，只好找個避風的山坳，從雪層下面撥拉了幾把乾草鋪好，裹著皮襖睡覺。
他們睡覺，金虎也睡覺。金虎偎依在包福懷裡，包福感覺暖融融的，背後又靠著蔡元，所以並不感到很冷。金虎這傢伙真是有點脾氣的，白天不靠近蔡元，晚上也不讓他靠著，非要睡到包福這一側，蔡元想取個暖都不行。
也不知什麼時候，包福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陣嗚哇嗚哇激烈的狗叫聲驚醒。他趕忙翻身起來，立刻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只見金虎撲在蔡元的身上，緊緊地咬著他的一直胳膊，嗚嗚地低吼著。蔡元側躺在雪地裡緊張地掙扎著，另一隻手捶打著金虎，卻絲毫也不起作用。雪地裡一片凌亂，看來這場戰鬥已經有一陣子了，而且十分激烈。
包福大喊幾聲，金虎還不鬆口。他只好衝過去，在它嘴巴上扇了幾下子，它才不情願地鬆了口，繼續衝著蔡元嗚嗚地吼叫。
包福拉起蔡元，疑惑道：幹什麼啊？半夜三更地你和它幹仗？
蔡元低著頭說：我……我想吃肉……
包福猛然看見，腳下有一塊碗口大小的石頭，正在剛才蔡元被狗咬住的手臂的位置！他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稍愣片刻道：就這麼饞啊？再饞也不至於半夜三更的吧？蔡元啊，忍忍吧，下山我請你吃開鍋羊肉。
包福看了看蔡元被狗咬傷的手腕，上面有幾個深深的牙洞，而且被撕裂了。他說：這狗東西！下手……哦不，下口真夠狠的！你坐下吧，我給你洗洗。
包福從褡褳裡取出鹽，摻入乾淨的雪，給蔡元洗過傷口，然後從自己的褂子上撕下一條布，給他包紮好。
蔡元的眼裡，滾出兩顆渾濁的淚珠。
~~~
終於回家了！
家裡真好！一日三餐不用愁，老婆娃娃熱炕頭，得空兒滋兩口小酒，美的！若不是為了掙錢，誰願意遭受外面那個寒苦啊？
這一日，包福坐在火盆旁看書喝酒，鄰居王三來串門兒。
王三喝了一杯酒，神祕兮兮道：知道吧？蔡元那慫蛋這下可完了！
包福一驚：怎麼了？
王三道：討賭債的來了，說是連本帶息一百多兩吶！來的是兩個彪形大漢，不但把蔡元那幾畝地契收了，而且還把他老婆娃娃給綁了，說是要拉去賣了抵債。蔡元跪求半天，沒用！
包福一拍大腿道：唉，這狗日的，一定是借了驢打滾了！我去看看！
包大嫂一聽急了，趕忙阻攔道：你少管！別人的爛事兒，輪得著你來管嗎？
包福說：我就去看看。
包福來到蔡元家，果然看到，兩個凶巴巴的男子坐在椅子上，蔡元的老婆娃娃被綁了雙手，蔡元在一旁哭喪著臉哀求著。
包福道：請問兩位掌櫃的，他有你們多少錢？
胖的那個道：本金八十兩，年息三分，利滾利兩年了，你算多少？
包福掐指一算道：哦，大概一百三十兩是吧？可是我覺得你這利息太高了，不能低一點嗎？
瘦的那個道：怎麼，低一點你給啊？若是你能拿出現銀子，可以！我給你算一百二十兩！
包福道：我倒是有意幫他，只是你們這利錢還是太高了！我覺得啊，年利一份差不多了，兩年連本帶利一百兩怎麼樣？
胖的那個道：不行，必須一百二十兩！
包福道：掌櫃的，我說句不中聽的，你們千萬別生氣！要說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然而你們私自綁人這就不對了吧？實話說吧，他若真還不了這錢，你們綁人也是犯法的！若是一百兩不行，我們不妨找官府衙門討個價如何？
那兩個一聽，先是面面相覷，然後湊到一起嘀咕一會兒。那個胖的道：行行行，就按你說的，一百兩，算我們放水了！不過今兒個你可不能放我們鴿子！
包福道：沒問題，你們先把人放開！不過我這兒沒銀子，卻有八兩沙金，我算了一下，按市價剛好值一百兩銀子。
兩人一合計，摺合下來差不多，於是答應了。
包福回家取錢，老婆自然是堅決不給的。
包福說：你知道我為啥幫他嗎？當初我家困難，他爹幫過我家，錢和糧都幫過！
老婆說：那是老輩兒的事，我不管！
文福說：老輩兒不也是我的老輩兒嗎？他爹幫的糧食，我不也吃了嗎？老婆啊，咱就幫幫他吧，總不能眼看他好好一個家就這麼完了吧？再說了，蔡元也身強力壯的，就像今年這樣掙，他不就還給我了嗎？
老婆氣惱道：得得得，反正錢是你掙的，理兒也是你的多，我說不過你，你若不怕血汗錢打了水漂兒，那就去幫吧！
包福拿了錢來到蔡元家，讓蔡元打了借據。那兩人拿戥子稱過金子，仔細揣好，拿出字據和地契交給包福，臨走時對包福伸出大拇指道：你這人，仗義，精明，服你了！
債主走後，蔡元一家三口紛紛跪在包福面前，痛哭流涕，連連道謝。
包福拉他們起來，蔡元卻不起身，啪啪地打了自己兩個耳光，哭道：哥啊，我蔡元不是人！
包福道：幹嘛啊你這是？
蔡元道：哥啊，我不是人！其實山裡的那天晚上，我不是打狗，我是······
包福趕忙打斷他的話頭道：哦，你是說你和狗打架的事嗎？別說了，我知道！我就不信，人還不如個狗了！
包福出來，後面傳來蔡元嚎啕大哭的聲音。
~~~
第二年春耕過後，包福和蔡元再次開赴臥龍溝，金虎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說來奇怪，金虎竟然不討厭蔡元了，他倆一起玩得很融洽，有時候比和包福在一起還要親熱。
蔡元比去年更加能吃苦了，不停地挖沙，不停地涮。而且他的運氣也比去年好，竟然真的挖到了“狗頭金”！雖然只有半個核桃大小，卻也是個很大的收穫，由於這塊“狗頭金”的加入，他今年的收成竟然和包福差不多，都在一斤左右。
蔡元樂滋滋地盤算：還了大哥的八兩，還能好好兒地過個年，哦對了，今年該把娃兒送學堂了！
包福道：今年暫且還我一半吧，你把別人那些零星債還一下。
蔡元嬉皮笑臉道：大哥所言極是，小弟遵命！
~~~
數年以後，包福與蔡元都成為方圓幾裡數得著的富裕戶。
一次酒後，蔡元道：哥啊，我蔡元能有今天，全因你的寬容與幫助！我若把你比作我的再生父母，毫不為過！
包福道：人之善惡，就在一念之間。我知道你不是個本性很壞的人，當時境遇之下，拉一把就上來了，推一把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人畢竟是人啊，人有悔過之心，這才是最珍貴的！
包福和蔡元一直對金虎很好，它有兩個家，來去自由。金虎老死之後，是蔡元親自揹著它去埋的。蔡元說：人啊，有時候真的不如狗！若不是金虎，那天晚上我可能就犯了彌天大錯！
作者河西醉客，優質故事領域創作者，並愛好歷史、書法、國學，敬請朋友們關注支持，隨時悅讀新鮮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