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小時(民間故事)

民俗 空調 康復治療 慈善 喜從天降 天天品故事 2018-11-30

 陳大海是個命途坎坷的人。他3歲就沒了娘,全靠他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30歲才討上老婆,老婆杜小梅嫁進門好幾年肚子都沒動靜,好不容易懷了一個,生的時候又碰上難產,拼死生下來,女兒居然先天性耳聾。

陳大海砸鍋賣鐵掏空了家底,醫院跑了無數趟,女兒蘭蘭還是聽不見這個世界的聲音。陳大海看著已經雙鬢斑白的父親和整日以淚洗面的老婆,再看看滿臉稚氣的女兒,一咬牙一跺腳:進城!進城打工給女兒掙錢治耳朵!

樹挪死人挪活,陳大海一家進了城以後,運道似乎發生了逆轉。先是一家人不費神就都找到了工作:陳大海當抹灰工,陳大伯給人裝空調,就連杜小梅也做起了鐘點工,順順當當地在城裡落了腳。而後又碰見大醫院專家廣場義診,幸運地叫杜小梅排上了隊,專家給蘭蘭仔細做了檢查,確定蘭蘭只要裝上人工耳蝸就能聽到聲音!

一家人高興壞了,再仔細一打聽,又皺起了眉頭。原來裝一副耳蝸得20多萬,而且還得儘早裝,因為3歲以前是語言發育的關鍵時期,過了這個時間段,越往後語言能力就恢復得越慢。眼看著蘭蘭已經2歲多,打工攢下的錢連裝一副耳蝸費用的零頭都不夠,一家人不禁又急又傷心。

不久,一個赫赫有名的慈善機構說,可以免費為先天性失聰的貧困兒童提供人工耳蝸,全國有20個名額。陳大海聽到這個消息,趕緊打了好幾百塊的長途電話費諮詢,又跟老婆分頭從老家到城裡跑了幾十趟,總算辦好了申請所需要的資料給遞送上去。皇天不負苦心人,蘭蘭竟然在全國好幾十萬的申請者中脫穎而出,得到了這次機會。

喜從天降,陳大海立刻跟老婆領著蘭蘭去了省城。慈善機構倒也不含糊,人一到就安排醫院給檢查身體,配置耳蝸,又做了植入手術。在醫院觀察了一段時間,蘭蘭甚至磕磕巴巴地喊出了“爸爸”,陳大海喜得恨不得仰天長嘯。醫生說,只要後面好好做康復鍛鍊,等到了6歲,蘭蘭就能達到正常小孩的語言水平!

夫妻倆高高興興地領著女兒往家趕。一下車,一家三口就被熙熙攘攘的旅客推著往外走。陳大海拿出手機看時間,發現手機上有好幾通他爹的未接電話。他擔心他爹有急事,趕緊撥了回去,電話一通,接電話的不是他爹,而是一個自稱工程隊經理的人,說他爹從樓上摔下來了。

周圍的人吵吵嚷嚷,陳大海只聽到“四樓”、“搶救”幾個詞,但也反應過來不是好事,而且是大事。他連忙朝杜小梅喊了一句,緊走兩步,來到僻靜處,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現在盛夏高溫,正是裝空調掙錢的好時機,陳大伯擔心在省城要多花錢,又捨不得錯過掙錢的機會,就沒跟著去省城,而是起早貪黑地接活兒裝空調。這天,也許是因為天太熱中暑了,他從高架臺上摔了下去,目前人正在醫院搶救。

陳大海腦袋“嗡”的一聲,眼前發黑,嘴裡答應著“好好,我馬上過來”,還沒回到老婆女兒跟前,就被迎面跑來的一個人撞了個踉蹌。杜小梅大聲叫道:“大海,快抓住他,他搶了我的包!”陳大海再一轉頭,那個人已經混進人群中不見了。

這番動靜驚動了車站的工作人員,很快有值班的民警過來處理。杜小梅帶著女兒看行李時,蘭蘭被人碰倒了,就在她伸手扶女兒的一瞬間,有人拽走了她隨身攜帶的一隻包,包裡頭裝了夫妻倆的身份證件和三千來塊錢。陳大海覺得肉痛,那是他們家好幾個月的生活費啊,但他更擔心躺在醫院裡的父親,便簡單交代了幾句,讓杜小梅留下來跟著民警去做筆錄,接著連忙往醫院奔去。

ICU的門口亂哄哄地圍了一堆人,陳大海趕緊擠過去問情況。站在中間的戴金絲眼鏡的男人自我介紹,說他是陳大海他爹所在工程隊的經理,姓張。他一把握住陳大海的手:“是陳大伯的兒子大海吧?大海兄弟你放心,陳大伯是我們工程隊的人,老闆說了,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希望,我們都會全力以赴地搶救。”

ICU的金屬大門開了,裡頭走出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見病人家屬來了,醫生給陳大海交代了病情。一大堆名詞術語聽得陳大海雲裡霧裡,他努力理解了半天,終於隱約明白了醫生的大意:他爹的情況不容樂觀,目前命還在,但深度昏迷,全靠各種儀器設備維持著,有可能一輩子也醒不過來了,而且醫藥費很貴,一天就得好幾萬。醫院要尊重家屬的意見,看是接著救還是順其自然。

沒等陳大海發話,張經理趕緊出來表態:“救!一定要救!我們老闆說了,咱們不能沒良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工人出事撒手不管。醫生,你放心,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我們老闆一年做好幾千萬的生意,這錢拿得出來。”

這時一箇中年婦女跑過來,手裡拿著一個黑皮包,一見張經理立刻開腔:“張經理,老闆讓我給您送錢過來了,五萬塊,老闆說了,要是不夠,您隨時上我那兒拿錢,一定全力以赴搶救老陳!”

陳大海激動得嘴脣直哆嗦,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爹所在的工程隊老闆是出了名的摳門,平常總喜歡找理由剋扣工人的錢,沒想到失小節而存大義,關鍵時候一點也不含糊。醫生一聽醫藥費有保障,原本板著的臉似乎也柔和了一點,安慰了陳大海幾句,拿出一沓密密麻麻印滿了字的紙讓他簽字。

陳大海機械地按照醫生的囑咐不停地籤自己的名字。但他心裡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可他爹現在人還活著,而且人家老闆也積極拿出錢來治療了,自己好像也挑不出理來鬧。醫生拿了家屬簽字,心滿意足地回了金屬門後面。陳大海想自己起碼要表示一下,遞根菸給張經理抽也是好的,不然就太不近人情了。他掏了下褲子口袋,自己抽的煙實在拿不出手,於是趕緊奔樓下小店給張經理買好煙去了。

上樓時,電梯人太多,陳大海爬的樓梯,到了ICU所在樓梯拐角處,他一抬頭,張經理正在打電話。張經理背對著陳大海,語氣很恭敬:“對對對,是是是,老闆,你放心,人在裡頭躺著,命還在。我跟醫生說了,什麼儀器都給上,怎麼也能拖上兩天……我知道,48小時,肯定能拖得過去……錢夠了,放心,這個我有經驗,撐死也弄不過八萬。”

陳大海茫然地愣在原地,腦子裡就反覆著一個念頭,八萬塊,乖乖,多大一筆錢!幸虧爹的老闆講仁義,肯不惜代價地救他爹。他連忙湊過去給張經理遞煙,感激道:“張經理,謝謝你們,要沒你們,我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張經理被猛地衝過來的陳大海嚇了一跳,差點兒沒把手機扔到窗戶外面去。見陳大海臉上只有虔誠的感激,他勉強擠出笑容,道:“大海兄弟,您別跟我們客套,大伯在我們工程隊幹活兒,就是我們的人。我們老闆是最講人心的。”

陳大海給張經理點上煙,問道:“經理,你說拖上兩天,是不是撐過這兩天,我爹就能緩過來。”

張經理一口煙嗆到了,咳得臉紅脖子粗,他乾笑兩聲,道:“這個,這個,當然是最前面的時間最凶險,越到後面情況越穩定。人家醫生不是說了嗎,只要上了儀器治療,就能穩定住。大海兄弟,咱一定要治下去,錢,不是問題!陳大伯這些年一個人拉扯你不容易,別娶了媳婦就忘了本,嫌當爹的是累贅,想著放手不治了。”

陳大海差點沒跳起來,他梗著脖子嚷嚷:“張經理,你這就瞧不起人了。我陳大海一個大老爺們,做不出來這種天打雷劈的事兒!”

 張經理冷笑道:“我是相信你有血性,就怕你媳婦兒吹兩句枕頭風,你就啥都給忘了。”

沒等陳大海真跳起來反駁,領著女兒匆匆忙忙趕到醫院的杜小梅先大聲罵了起來:“你放屁!我杜小梅嫁進老陳家就是老陳家的人,我公爹就是我親爹!丟著親爹不管,我杜小梅除非是爛了肚腸。”

張經理一聲喝彩:“好!有你們這句話,錢我也花得暢快。”

杜小梅沒心思聽張經理的表揚,她家都沒回趕過來,一方面是急著看公爹,另一方面,她有大事要跟陳大海說。

杜小梅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大事,女兒的人工耳蝸丟了!

原來,人工耳蝸要保持乾燥,車站裡頭又人擠人,杜小梅擔心耳蝸的外感器被擠丟了,就給她下了裝進了包裡。

杜小梅已經哭得說不出來話了,她反反覆覆地強調:“就弄那個小盒子裝著,我記得我放進箱子裡了啊。”

陳大海感到如雷轟頂,一下子癱坐在了ICU門口的椅子上。杜小梅還在不停地翻找箱子,那裡頭只有幾件一家三口的換洗衣服,半瓶子沒有吃完的鹹菜,三條已經用得脫毛的毛巾,還有陳大伯給蘭蘭買的有時候會發出亮光的小豬儲蓄罐,那是蘭蘭唯一的玩具。杜小梅已經全部倒出來清點了好幾遍,連每一件衣服的口袋都捏了個遍,沒有,根本沒有!

陳大海的聲音像破篾條劃過了銅鑼,他乾巴巴地說:“別找了,我把小盒子放到你的包裡去了,我以為貼身放比較安全。”

杜小梅立刻撲到陳大海的身上劈頭蓋臉地拍打起來:“你這是要作死啊,咱女兒以後要怎麼辦啊?你倒是說句話啊!”

陳大海沒話可說,他說什麼呢?那遭天譴的拎包賊,那麼多貪官汙吏奸商惡人不偷,偏偏要偷他們這樣的可憐人。蘭蘭被撕扯到一起的父母嚇到了,嘴裡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呢喃,抱著她的小豬儲蓄罐愣在了邊上。

金屬大門開了,裡頭走出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陳大海腦子一激靈,對了,問醫生,醫生能給他們出主意。

杜小梅顛三倒四地說出了事情始末。她也是苦命人,從小家裡兄弟姊妹多,她家拿了老陳家刮盡家底攢出來的彩禮錢,才給她哥娶上的媳婦。好不容易成家生了孩子,女兒又是這樣,熬吧熬吧,眼看著快要苦盡甘來,生活出現了一點起色,一個拎包賊就帶走了她生活的全部希望。

醫生捧著茶水杯聽完遭遇,有點可憐他們,便打電話諮詢了一下五官科的同事。掛上電話,他一攤手,表示愛莫能助:“這個外感器也不便宜,得八九萬塊錢,而且得儘早重新配置。不然到時候重新做一次手術,就得再花20幾萬。”

杜小梅頓時號啕大哭起來。醫生被吵得頭疼,又給支了個招:“你們那個耳蝸不是慈善會給的嗎?再打電話去問問,看看有沒有多下來的。”

陳大海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連忙出門打電話。對方聽完了陳大海磕磕巴巴的陳述後,溫和而堅定地告訴他,重新免費裝一個外感器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對其他的申請者不公平。

杜小梅已經在邊上聽到了對方的回覆,抱著女兒哭得不能自已。她對不起自己的女兒,她怎麼不能把包挎牢一點,就是被砍斷了胳膊也不能丟了女兒的希望啊!

陳大海茫然地對著ICU的金屬大門。僅僅是10多個小時前,他還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女兒能聽到這個世界了,他跟妻子都還年輕有力氣,就是他爹年紀雖然大了,幹活也是一把好手。三個人拉扯一個孩子,生活怎麼都充滿了希望。結果就這會兒工夫,他們一家就從天堂跌進了地獄。

蘭蘭茫然地窩在媽媽的懷裡看著自己的爸爸,陳大海覺得心酸,他想找醫生再問問,有沒有其他活路能走。

辦公室裡先前那個老醫生還在,他正帶著個小醫生值班。小醫生翻著病歷感慨:“哎,劉老師,這工頭也是有良心的,居然沒扯皮,痛痛快快地就把錢墊上了。”

老醫生冷笑,不以為然:“日久見人心,這要是過了48小時,他們還肯給陳大伯墊付醫藥費才叫真有良心。”

小醫生起了好奇心,趕緊追問:“老師,為什麼要過了48小時?”站在辦公室門口的陳大海心裡一緊,又是48小時!他耳朵立刻支稜起來。

只聽那老醫生不緊不慢開了口:“這48小時是工傷的限定時間,從受傷事件開始算,48小時以內死亡的才算工傷。這工傷是什麼賠償標準?二三十萬啊!比起來,兩天的醫藥費都是零頭。這個樣子,保不齊就成植物人,以後醫藥費就是無底洞……”

陳大海腦子嗡嗡直響,醫生後頭還說了些什麼他沒聽清楚。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又回到了椅子邊上。杜小梅正在喂女兒吃稀飯,有醫院食堂的餐車推過來賣飯,她給女兒買了雞蛋,自己就要了個饅頭就剩下來的鹹菜。她招呼丈夫吃晚飯,陳大海吃不下,只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發呆。

ICU的門口有好多人在吵吵嚷嚷,有個富翁突發心梗送過來搶救,家屬們在就遺囑的財產分配問題吵架。圍在中間的律師被吵得頭昏腦脹,擠了出來喘口氣。陳大海像被電擊了一下,他一把扯住律師的袖子,急切地問道:“律師同志,是不是過了48小時,死了就不算工傷了?”

律師本來無意做免費的法律知識普及,但看陳大海失魂落魄的模樣,又動了惻隱之心,為他講解了工傷的定義,48小時是一道坎,超過了48小時的死亡,按照目前的法律規定,不算工傷。

陳大海著急地強調:“可我爹真是幹活兒時從樓上摔下來的,到什麼時候都是工傷啊!”律師不耐煩起來:“法律就是這麼規定的,49個小時都不行!”

陳大海琢磨了半天,把自己的不安告訴了老婆。杜小梅氣得不行:“這算啥?說好了要給咱爹治到底的,半路撂挑子算啥?”

 陳大海也急了,連忙喝道:“你別嚷嚷,我就是這麼一說,保不齊人家就是真仁義。”

心裡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兩口子就留了心。當張經理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各種噓寒問暖時,陳大海要張經理寫保證書,保證對他爹管到底。張經理不高興了,義正詞嚴地斥罵他們不識好歹,好心當成驢肝肺,說罷就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要是之前沒有聽到醫生跟律師說的話,陳大海兩口子被這麼一罵,頭都要縮到地底下去。可念頭一旦形成,陳大海就沒那麼容易相信張經理了。

陳大海跟蹤了張經理。張經理果然打電話向他老闆討主意。這一趟,留了心眼的陳大海聽得清清楚楚,原來他們就想鑽法律的空子,等他爹拖過了48小時就撒手不管了!

最後一絲幻想破滅了。陳大海想揪著張經理的衣服狠狠揍上一頓,可這又能有什麼用呢?他們耍賴不出錢,他又能拿這些良心被狗吃了的混蛋怎麼辦?他覺得自己似乎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跟遊魂一樣飄回了老婆女兒身邊。

杜小梅抱著已經睡著的女兒坐在椅子上,陳大海把自己聽到的告訴了她,她沒有作聲。夫妻倆都累壞了,杜小梅帶著女兒回家休息,陳大海獨自一人枯坐在長椅上等待天亮。他現在唯一能為他爹做的,只剩下儘量離他爹近一些。

陳大海抽了一夜的劣質煙,可是嘴裡的苦依然擋不住心裡的苦。要錢,爹要錢,女兒要錢,他上哪兒變出錢去!去鬧?要怎麼鬧?他安分守己了30幾年,連鬧都不會鬧。

派出所的電話打到陳大海手機上時,他已經不食不休地坐了10來個小時。陳大海接了電話,對方強調了三遍身份,他才反應過來是警察同志。原來有人撿了杜小梅的包給送到派出所去了!警察就著身份證上的信息聯繫到了他。

陳大海立刻跳了起來,包,他們的包,女兒的耳蝸!

他結結巴巴地向警察確認包裡的東西,忙得不可開交的警察催促他們趕緊自己去派出所清點。杜小梅也樂壞了,那條泥濘的沼澤忽然又變成了一馬平川。兩口子抱著女兒三步並作兩步地往派出所趕。撿到包的人還沒走,陳大海顧不得感謝他,趕緊核對包裡的東西。現金是肯定沒有了,不過錢包還在,裡頭的身份證跟銀行卡也沒丟。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東西不見了!那個裝著女兒耳蝸外感器的小盒子不見了!

陳大海快癱了,他跟警察一遍又一遍地核對東西,沒有就是沒有。

杜小梅一把拽住了撿包人的胳膊,哀求道:“大兄弟,我女兒耳蝸外感器是跟她配套的,賣不了錢的,求求你,還給我們好不好,我給你跪下了。”

撿包人感到莫明其妙,他這拾金不昧沒落到表揚也就算了,居然還被人汙衊中飽私囊。警察架住了要下跪的杜小梅,聽清楚事情始末的撿包人雖然不高興,還是把陳大海一家三口領到了他撿包的地方。四五個人把河岸邊的綠化帶翻了個底朝天,仍然沒能找到那個承載了一個家庭全部希望的小盒子。

幫忙尋找的警察嘆氣道:“這東西小偷一看弄不到現錢,也許隨手就丟河裡了。”

陳大海看著波浪滾滾的護城河,突然失聲痛哭起來。他對未來的希望、他的生活、他所擁有的一切都被河水帶走了。

杜小梅有事要跟丈夫商量。

陳大海跟蹤張經理的時候,她去找醫生問得很清楚。她公爹是有醒過來的可能性,但不高,而且他傷到了腦子,即使醒過來了,可能一輩子都得躺在床上要人照應,要做康復治療。如果他們有錢,能源源不斷地填補進去,這些都不是問題;可他們沒錢,而且他們的女兒也需要,不,是更需要錢。

蘭蘭抱著小豬儲蓄罐蹲在角落裡發呆,她不知道這一天多的時間自己究竟遭遇了什麼,她只知道自己又聽不見了,這讓她驚恐而不安。現在,她怎麼也不肯再發出“爸爸”的聲音了。杜小梅看著自己的女兒,蘭蘭還小,她這個當媽的必須要替她拿定主意。

工傷的賠償款差不多可以有二十四五萬,她問過那個律師。

杜小梅以為自己在丈夫面前會開不了口,可是嘴一張,她一點都不打哆嗦地說完了所有心裡話。爹跟女兒都需要錢,但爹是無底洞,永遠看不到希望。而女兒還小,她的生活才剛剛開始。陳大海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老婆,從嫁進門開始,杜小梅待他爹,比他這個親兒子都孝順!他張了幾次嘴都找不到話反駁老婆,是的,他們這樣的狀況,即使想砸鍋賣鐵也沒有鍋可以砸。

陳大海無話可說。一邊是含辛茹苦養育自己的父親,一邊是稚氣無辜依靠自己的女兒,他哪個都不想丟下,他想拖著拽著一起過日子,可是他沒能耐,他做不到。白天總是過得很快,陳大海的心情跟窗外的天色一樣看不到光。

在抽完了最後一根菸以後,陳大海眼睛猩紅,像跟誰鬥氣一樣惡聲惡氣地衝杜小梅喊:“怎麼辦?你說怎麼辦?讓我爹馬上死?”

 杜小梅眼淚差一點就下來了。她公爹待她比親爹都好,她嫁進老陳家幾年沒懷上娃,她公爹也沒給她擺過臉色看。村裡有嘴碎的多舌,她公爹就不讓那人進自家的門!她生了個帶病的閨女怕遭白眼,公爹卻一直說她是家裡的大功臣。杜小梅痛苦地揪著頭髮,她知道她是要做遭天譴的事,死後要下油鍋煎。可她沒辦法,她不能不管她的女兒。杜小梅深吸了一口氣,帶著濃濃的鼻音:“抓鬮,讓老天爺定!都是老天爺自己造的孽,他來作這個主!”

最終還是沒有抓成鬮。他們找不到幫忙做鬮的人,或者說,他們已經沒有辦法相信任何外人了。杜小梅拿出了一枚硬幣,拋硬幣定生死。硬幣在空中翻滾,她跟陳大海各拋一次硬幣,一正一反,老天爺又把難題丟給了他們。杜小梅眼巴巴地看著手中的硬幣,蘭蘭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她靈機一動,把硬幣交給了女兒,讓女兒去決定自己跟爺爺的命運。

蘭蘭拿了硬幣,呵呵笑著塞進了儲蓄罐中,那是爺爺教她的,錢要放進小豬嘴巴里。

儲蓄罐是最老式的那種,打不開,只能砸碎。陳大海不能砸碎女兒的儲蓄罐,就是砸碎了,他也找不到老天爺的指示了。他想他爹能給他拿主意,他活到了30幾歲,個子比他爹高了大半個頭,但他爹依然是他的主心骨。

陳大海著了魔般,發瘋地捶打ICU的金屬門,他要找他爹,讓他爹告訴他該怎麼辦。值班的醫生被吵到了,不耐煩地開門,聽完他的要求,冷冰冰地拒絕了,理由是ICU都是重症病人,不能隨便探望。陳大海一下子就失控了,挽起袖子要揍醫生。醫生嚇得不輕,連忙往後面躲,堵著的門空出了一塊,陳大海就這樣追打著醫生跑進了ICU裡面。

護士打電話叫了醫院保安,陳大海很快被幾個大漢摁住了手腳。他喘著粗氣,眼睛猩紅,絕望地盯著大塊大塊的玻璃跟那些嘀嘀嘟嘟閃著紅光的儀器,他爹也丟下了他,沒有給他任何主意。

值班的主任被驚動了,是那個給他們出過主意的老醫生。陳大海只說要見他爹,不肯給任何理由。老醫生倒沒有一口回絕他,讓他隔著玻璃看了眼他爹。他爹瘦了,露在白被單外面的臉又黑又瘦。他爹身上插了好多管子,裡頭流著各種藥水。

“他如果能告訴你是治療還是不治療,他也就不需要在這裡繼續這樣躺下去了。”

陳大海痴痴看著他爹,他爹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一人當爹又當媽,他一個沒孃的孩子,從沒叫人嫌棄過邋遢,沒在村裡受過半點委屈。他讀小學時,在作文裡寫道: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長大了,一定努力工作掙錢,給爸爸買最好的東西。最好的東西是生命。現在,他爹老了、傷了、沒用了,他長大了,卻買不起。

他還要賣他爹的命。

陳大海決定放棄治療,在他爹摔下來第43個小時的時候。

工程隊的老闆親自上陣,領著律師各種花言巧語,甚至表示要籤保證書,陳大海也無動於衷。他跟老婆都去問清楚了,那個保證書跟廢紙沒有什麼差別,根本不管用。他要用他爹的命去換女兒的未來。

父母與子女之間,被犧牲掉的永遠是父母,這大概是生物傳遞自己基因的本能。

陳大海簽完了一沓厚厚的知情同意書,醫生拔掉了他爹身上的各種管子。原本跳動的心臟漸漸停止了,他爹的眼角流下了淚水。醫生說,那沒什麼,普通的生理現象而已。陳大海捶打著自己的腦袋,那是他爹,他爹哭了,因為兒子親手把他送上了死路。

工程隊老闆很生氣,他辛辛苦苦做了局,結果居然被這個混小子給擺了一道,原來那個老東西說自己兒子媳婦孝順全是吹牛!真金白銀面前一樣沒有爹。他不甘心賠出20幾萬,在律師的大力斡旋下,賠償的金額定在了15萬。除去陳大伯的醫藥費,那個不孝子能拿在手裡的不過10萬塊。

陳大海沒有為自己辯駁,他選擇了讓他爹死,這個十字架他註定會揹負一生。

杜小梅老了10歲,公爹的頭七已過,她要趕緊聯繫慈善會重新配置人工耳蝸的外感器。一方面是因為女兒早點裝上能早點聽到這個世界的聲音;另一方面,那不是錢,那是她公爹的血!

沒等杜小梅聯繫上慈善會,慈善會先打了電話給她。電話那頭的聲音興高采烈:“是陳蘭蘭的媽媽嗎?前幾天你們反映的關於陳蘭蘭所裝的人工耳蝸外感器丟失問題,你們不是想能免費重新配一個嗎?雖然這個不符合規矩,但考慮到你們家境確實困難,而且小姑娘的確可憐。我們反覆跟廠商溝通,他們同意重新為陳蘭蘭再配置外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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