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疾(民間故事)

民俗 小小午休時間 2019-04-20

文、郭華悅

香孃的香,不僅是香,更是藥。這香,是將各種草藥晒乾後,研磨成粉,再製成燃香。香孃的燃香,遠近聞名,不少抱恙之人都聞名而來,滿意而歸。因此,香孃的名氣,更是人盡皆知。

這日,香娘在堂中一坐定,就來了一個老媽子和一個丫鬟。走在前頭的老媽子,一見香娘,滿臉皺紋都笑成了一朵菊花,鞠了一躬後,笑道:“大夫您真是妙手回春,藥到病除。我家老爺自從用了您的燃香後,近來身子大好,這回,特地囑咐再來拿一點。”

香娘聞言,點了點頭:“你家吳老爺的病有起色,那自然皆大歡喜。”接著,把一張藥單遞給了老丫鬟,讓她到櫃檯取香。

走在後頭的小丫鬟,和老媽子顯然不是一個府的。聞言,忙問道:“這吳老爺可是告老還鄉的那位?”

貪疾(民間故事)

老媽子點頭,小丫鬟面露驚色:“這吳老爺在這兒也是名門望族,有什麼難纏的病痛?”

老媽子嘆了口氣,說道:“我家老爺前些年得了一種怪病,發起病來,那真是不得了,能把人活活疼死。早些年,連宮裡的御醫都請了個遍,個個束手無策。最後,還是這位活菩薩有能耐。上一回,不過拿了點燃香,姑且一試,病情就大有起色。”

小丫鬟一臉疑惑:“那怎麼不早些來?”

老媽子頓了一頓,指著一旁的香娘,又對小丫鬟說:“誰說不是呢?我家吳老爺是這兒的人,早就聽聞香大夫的燃香,有起死回生之效。病發後,第一個找的,就是這兒。可那會兒,香大夫說,我家吳老爺在朝為官,就算有燃香,也是枉然,堅決不肯開藥。”

一旁的香娘聽了,笑著解釋:“這燃香,因人因時因病而異。那會兒不能用藥,是真的;如今香到病除,也是真的。”

老媽子忙附和:“也是。我家老爺後來病情加重,尋思著就算貪戀官場,也是時日無多。於是,就想起了大夫您的話,說要找您治病,須得告老還鄉,靜養三年後,方能來此求診。我家吳老爺,後來就真的如此,這才能藥到病除。”

老媽子拿了香,喜滋滋地回府去了。

小丫鬟愁眉不展。見狀,香娘問道:“何人何病?”

小丫鬟長長嘆了口氣:“我家李大人,生於本地,後到外頭任知府。前陣子,突然病了。這病和剛才那丫鬟所描述的吳老爺的病症,極為相似。這一回,我家李大人是湊巧路過,特地回鄉幾日。偶然聽聞大夫您的醫術,以香治病,頗為神奇,故命人來此。可聽方才那位說,大夫您不治在朝為官之人,還要老爺告老還鄉,又等三年。我家大人,如今事多人忙,還想著一展宏圖呢!要他告老還鄉,還不如要他的命!”

香娘笑道:“你只聽那丫鬟所言,怎麼就沒留意到我後頭說的,因人因事因病而異呢?你家李大人,我倒是有所耳聞,是個青天大人,頗得百姓讚譽。我隨你走一遭,說不定什麼告老還鄉的,都不用呢!”

小丫鬟一聽,面露喜色,忙將香娘請上了外頭準備好的轎子。

直至日薄西山,香娘才回診堂。夥計迎上去,見香娘一臉輕鬆,不禁有些納悶。香娘見狀,便道:“這李大人,雖說和吳老爺是一樣的病,但同病不同根。李大人的病,只要定時來拿點燃香,不久便可痊癒。”

聞言,夥計也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想到什麼,指著角落裡的一個年輕書生道:“這位小哥等了有些時間了,說是有急病,非得今天看看。”

香娘打量了一番那位年輕書生,眉宇間書卷氣頗濃,但整個人病懨懨的,一點精神都沒有。書生起身,抱拳道:“小生這廂有禮了。不瞞大夫,我這病生來就有,是孃胎裡帶來的。平日裡,除了身子骨弱一點,倒也沒其他症狀。可最近幾年,常常無緣無故暈厥,醒來後心悸不已,難以安定。今日,特來瞧瞧,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法子?”

香娘把脈後,眉頭緊鎖。見狀,書生不禁緊張起來:“大夫,直說無妨。”

香娘道:“先天之病,尤為難治。你這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其中關鍵,在於自身。之前,倒也曾見過這樣的病,雖無法根治,但若是調理得當,控制倒是不成問題。”

書生聞言,面有喜色:“能讓病情不至於反覆發作,已是萬幸。早些年,為了這病,可謂家財散盡,才落得如今這地步。現在,只要病能不發作,有安心讀書的機會,便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香娘點點頭,開了個方子,又囑咐了一番,才送書生出門。

這書生,香娘其實也認得,人稱王秀才。在此處,王秀才也是難得一見的才子了。家世本來還算殷實,後來因為治病,家財散盡,家道中落,連父母也早早去世了。後來,王秀才靠著在私塾教書,倒也能混口飯吃。可因為身體原因,無法長途跋涉,一直未能進京趕考。

接下來好一陣子,診堂平平靜靜,香娘也樂得清閒。

這一天,門口嘈雜。香娘正想出去看看,剛巧走進一人,正是那王秀才。一見到香娘,王秀才抱拳鞠躬道:“得大夫妙手回春,感激不已。今年是科舉之年,附近的幾個讀書人都約好,一起進京趕考,路上好有個照應。今日來此,一是拿點燃香,以備不時之需;二來,也是特來致謝,幸得大夫診治,不才之病,再無發作。正是因此,才讓不才有機會進京趕考,不勝感激。”

香娘笑道:“客氣了。以閣下的才氣,金榜題名是意料中的事。不過,有一言相贈,若高中,莫忘初衷,方能善始善終。”

王秀才一臉疑惑,不知香娘為何有此言,但還是連連點頭。

果然不久後,就傳來王秀才高中的消息。本來,科考過後,王秀才因為發揮不錯,便留在京城,借宿在廟裡,等著考完放榜。沒想到,真的金榜題名。

王秀才因為此處除了一間破宅,家徒四壁,別無他物。於是放榜後,乾脆就留在京城裡。後來,聽說王秀才被一當朝大官相中,將女兒許配與他。婚後,王秀才的仕途一路青雲直上,在朝中官居高位。

這天,香娘出診回來,診堂裡有一管家模樣的人候著。

見到香娘,那人便道:“在下是王大人的管家。我家大人落魄時,曾承蒙大夫您關照,才有機會得以進京趕考,金榜題名。這回,特照大人囑咐,來請大夫您進京。我家大人說了,專為大夫您準備了一間院子,讓您得以同享富貴。”香娘這才知道,原來這位王大人,就是昔年的王秀才。王秀才讓管家來這兒,是想接香娘去京城。香娘卻推辭道:“京城吵雜,不適合我這等鄉民,王大人的盛情,草民心領了。再說,我這以香治病的法子,越到繁華之處,就越無用武之地。反倒是窮鄉僻壤,才能一展所長。”

管家還想再說什麼,香娘卻似乎已洞悉其心,便道:“王大人如今是千金之軀,不立危簷之下,這也是人之常情。把草民請去,無非也是王大人顧慮早年的舊疾,擔心會發作。你回去轉告大人,舊疾復發與否,關鍵不在燃香,而在於己心。只要能記住當年餞別時的贈言,不忘初衷,這病自然就不會發作。”

管家嘆著氣道:“承您吉言。這些年來,我家大人身份尊貴,自然將身家性命看得更重。不管再忙,每隔一段時間,總會派人來此處取燃香,以保身子無虞。可對於大人來說,這病始終是心頭的一塊大石,難以釋懷。所以,才有此舉,希望能將大夫您安置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如今依您之言,顯然是多此一舉了。也罷,回去照實稟告我家大人就是。”

臨走前,管家卻突然轉頭,對香娘道:“對了,最近一段時間,我家大人交際繁多,燃香似乎用得較為頻繁,不知可有關係?”

香娘欲言又止,最後才說:“關係自然是有。還是那句話,莫忘初衷。”

管家聞言,苦笑連連,告辭而去。

幾年後,傳來王大人因病還鄉的消息。就在香娘得知消息後沒幾天,王大人的馬車,已經到了診堂門口。

王大人早已不是舊時模樣,如今大腹便便,但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到了門口,在小廝的攙扶下,王大人艱難地走下馬車。

一見到香娘,王大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神醫,救救我!”

香娘見狀,喟然長嘆:“醫者父母心,能救,豈會不救!”可說完,人卻不動,只是一個勁地嘆氣。

見狀,王大人更是惶恐,將近年來的症狀一一道來:“剛入朝為官那幾年,倒也不覺得有何不適,可後來,燃香越用越頻繁,便覺出了不對勁。可派人來取香時,一提起這事,神醫您只是讓我三省其身,莫忘初衷,令人難解其意。後來,應酬漸多,也便不再去多想。近年來,雖覺身子不太好,但舊疾未發作,倒也不以為意。可兩個月前,病來如山倒,任憑燃香用得再多,也無濟於事,這才趕緊告病還鄉,請神醫救命!”

香娘問道:“王大人昔年還是王秀才的時候,應該聽過吳老爺和李大人的事吧?以香治病,若要收其效,有一前提,就是得保持口鼻清明。香從口鼻入,若不清明,何能收效?那位吳老爺,早年為官時,其身不正,勒索貪汙,無所不為。這樣的貪官,沉迷於酒色財氣,其口鼻整天接觸的,是各種濃烈的香氣,如酒香、肉香、脂粉香。所以,口鼻已被麻痺,此時再用燃香,自然毫無寸效。所以,我不施燃香,而讓他先閒居三年,讓口鼻清淨,得以恢復後,方能施香。而李大人則相反,是人人稱羨的青天,兩袖清風,生活簡樸。哪怕為官時,也依舊不忘本色。這樣的人,口鼻清明,施香則可事半功倍。如今,你步的卻是吳老爺的後塵。”

王大人從沒聽過還有這麼一說,愣住了。

香娘解釋道:“你可知道,為何我這燃香,只救清正之人?香氣從口鼻而入,要確保療效,就得口鼻清明,才能聞香而治病。繁華之地,沉迷於貪慾之人愈多。而口鼻終日吸收各種濃香,對於草藥清香,便無反應。這也是我為什麼曾婉拒大人的邀請,而甘願在這偏僻之地行醫的原因。只因此處之人,生活簡樸,口鼻清醒,能讓燃香發揮更大的效果。而貪官與清官之別,便在於此。所以,我這燃香,只能治清官,對貪官則不起作用。”

王大人喃喃自語:“難道,就是因為本官沉迷於酒池肉林,令口鼻麻痺,才導致燃香越用越多,依舊不得其效?”

香娘點頭道:“那吳老爺,雖說是貪官,但好歹也愛惜性命,總算迷途知返。可你,執迷不悟。若是早些悔悟,還有機會。可你當朝為官時,也是雁過拔毛,貪汙不落人後,口鼻之痺更甚於他人。今時今日,你病入膏肓,時日無多。此時施香,無濟於事。可若是等日後,你這病情,恐怕沒幾天可以等了。”

王大人面如死灰,在管家的攙扶下,離開了診堂。

沒幾天,就傳來王大人疾病突發而去世的消息。王大人去世後,沒有大修墳墓,而是簡簡單單,埋在了墳地裡。但儘管簡約,王大人的墳墓依舊常常散發著一股濃郁的香,說不清道不明,引得各種動物在四周駐足,鼻尖聳動。

香娘曾經過王大人的墳墓,遠遠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氣。同行的夥計伸長了脖子,嘖嘖稱奇:“這香氣,可比咱們的燃香,還要香呢?”

香娘聞言,笑著說:“那是自然。這股香氣中,就山珍海味的香,酒池肉林的香,還有女兒脂粉的香。對為官者來說,這是最吸引、卻也是最致命的香。就連人死後,這香氣也是久久不散。這貪官呀,生前沉迷於這樣的香氣,吸飽了,死後猶有餘味。可這味,聞起來舒服,卻能讓人麻痺,走向窮途末路。”

夥計笑道:“看來,還是簡簡單單的香,更益身心。”

選自民間文學2018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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