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明代安徽和州“兄長殺弟案”全解

明朝 安徽 歷史 公娼 南楚喬木 2019-05-29

俗話說“樹大分杈,人大分家”,兄弟分家是中國傳統家庭財產分配的一種常見形式。面對財產分割,折射出了許多的人情人性,兄弟分家的歷史與故事也是精彩紛呈。明代南直隸和州境內有百姓童士明,貪黷殘酷,繼承父祖基業,家富鉅萬,卻一直懷恨父親老來生子,以分減本屬於自己的家業。童父過世後,幼子童士朗已十六歲,年紀雖輕,然處事通達明察,愛惜財物,會計家務,不遺錙銖。去年冬末,士朗娶親成家,近日算起,妻子已懷孕兩月有餘,兄長童士明獲知此事,心中更是惱恨。

弟弟士朗喜愛夜觀月景,正當某晚出遊,待到夜深歸家,兄長士明蓄謀已久,早已身懷利刃,潛藏屋內,“即開門出斬之”。翌日天明,家人早起,見士朗被殺於門口,無不驚痛,士明故作驚惶,假哭一場。為掩人耳目,他又趕赴州衙狀告:“人有至性,兄弟為親。律設大法,民命為重。痛弟士朗,年甫十六,性好夜遊,歌彈唱舞夜深方歸,率以為常。今月十九夜,遭甚賊仇暗中殺死,屍隕門外,冤慘異常。苦無對頭,屈抑莫伸。懇天為民作主,究訪凶身,弟得雪冤,澤及朽骨,生死銜恩。”狀詞寫得情深意切,令人感慨側目。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明代安徽和州“兄長殺弟案”全解

時任和州知州的孫長卿,最是廉明精幹,凡是非常難明的獄訟,在他手裡,往往皆得情由,接到這樁死無對頭的命案,最初懷疑死者是因“姦情爭風”,故而被仇家所殺。孫知州據此提童士明訊問:“你弟曾有無賭博之事?”士明點頭應承,稱弟弟士朗素日嫖賭也是有的,“他曾在外何處廝混,或有無私娼?”

士明回稟:“我弟與何人私會之事,因忙於事務,小的也未加體察細究,所以不知哪家。至於其私娼,雖有耳聞,但未得其實。”孫知州沉吟道:“既是如此,你說他曾與人開場賭博,可知頭家(指莊家、老闆)是誰?”士明回稱弟弟“錢場無定處,所賭亦無定人”,孫知州思忖再三,認為童士明既說弟弟嫖賭,又無實指之人,言行不通情理,況且死者被殺於自家門口,也是可疑之處。

官府因此傳喚童家左右四鄰,打探死者生前是否喜好嫖賭,人皆回說士朗這個後生素日謹密吝嗇,視財如命,不肯浪費分文,平時並無賭嫖之事,只是愛好結交朋友,唱酬言懷,來往的都是有家的子弟,其中也並無引誘他為非作歹的人。孫知州見大傢俱言死者並不賭博,則童士明此前所言,明顯盡是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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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復提士明,徹底查問:“你家是幾等戶?家有幾口人(明朝戶籍分為三等,民,軍,匠。民有儒、醫、陰陽;軍有校尉、力士、弓兵、鋪兵;匠有廚役、裁縫、馬船之類)?”童士明不敢隱瞞,交代說是上等戶,家中有弟弟與妻子,弟弟士朗去年冬天結親,至於弟媳,還沒有懷孕。孫知州頷首道:“如此你弟媳是改嫁,還是守節?”

士明答道:“此事全憑她自己拿主意,考慮到年輕無子的緣故,只恐她未必願意守節。”左右鄰居插嘴道:“聽說你弟媳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是男孩也說不定。”士明壓住怒氣,大為不忿道:“她有兩月身孕,作為兄長,我尚且不曉,你們外人從何得知?”

鄰人解釋道:“因你弟橫遭不測,你家中自行傳出消息,言你弟媳已有喜兩月,否則我輩何以知曉?”孫知州熟聽他們兩下爭辯,心中已然明瞭,冷笑道:“你弟並無賭嫖,你卻說時或有之,欲嫁禍於爭風、爭財身上。且你童家上等戶,只你弟一人,弟媳有孕,你又恨鄰佑不合出證,這顯然是你想併吞家財,故而自己行凶殺弟。若是他人所為,如何不會於偏僻之地行凶,而蠢到在你家門首作案?”言罷,喝令左右上前敲打,士明卻始終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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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知州立即遣人去童家搜查,果在床底搜出一把凶刃,刀口尚有乾涸的血跡,士朗好友梅志順,得知官府斷罪於士明,又搜出凶器,也到衙門呈告:“之前八月十九日夜,士朗實與我同遊。將近二更時分,我送他到家叫門,聽有人應聲開門,我便抽身先回。行不到二十步,似乎耳聞到掙命之聲,我復去士朗家門口查看,他竟已被殺死在地。當時路上並無人影蹤跡,由此可見,凶手必是從家中門內所出。我不知是何緣故,因而不敢出來作證。今大人審斷是童士明所為,且搜出行凶利刀,如此真情,昭然無枉,所以我冒死為好友證明。”

士明見人證物證俱在,再難狡辯,這才吐實招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孫知州認為童士明“欲處萬金之產”,以致“操戈入室,門庭蹀血”,實在是喪心病狂,因而判其死罪,另取童家一半家產給士朗妻子,待她後面無論生男生女,想改嫁守節任她自己做主。當年冬月,士朗妻產下一子,結果長大後保家承業,留住了家產。

作者案末有言:“夫士明妒分減產,身行殺害,卒之自取償命。弟以遺腹之子,竟能承家,則世之妒心凶險者果何益哉!此可為不仁長兄之戒!”值得一提的是,兄弟平分家產的方式,長期被社會認可,至唐代已被寫入律法之中,宋承唐律,到了明清又有了進一步的發展。無論嫡庶,或者婢女所生之子,甚至奸生子在繼承財產方面,地位也有所提高,如《大明律》中載有明文:“不問妻妾婢生,只以子數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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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兄弟分家的故事,清代曾衍東的《小豆棚》中有多篇涉及,《鄭讓》一篇裡,鄭讓的妻子無德,竟手持剪刀闖入公公的房間, 企圖閹割了他,原因就在於害怕翁姑還能行男女之事,再生個兒子和自己分家產。《趙殿臣》篇講錢翁年老無子,無意中買得周姓之子,後又生二子,兩個親兒子雖將周姓兒子視為親兄弟,奈何架不住街坊鄰里的閒言碎語,錢翁不得不三分家產,並對養子講述了他的身世,“爾自有父,不過寄生我家”,只因你持家有方,甚過親生,所以趁我還活著分你一份家產。

財產作為一個影響家庭興衰存亡的重要構成,在分家的過程中,也會有一些品行高尚的人出於兄弟之情、手足之義,讓出自己的部分甚至全部財產,如王商的“推財”和戴幼起的“讓財”,但這種情況畢竟是極少數,絕大多數人在這一生中屈指可數的分財機會中,很難做到謙讓。明清小說中就呈現許多兄弟分家的故事,較前代有過之無不及,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袁枚的《子不語》,馮夢龍的《三言兩拍》,皆有涉及兄弟分家的例子,這裡也就不一一贅述,以後如再發布類似案子之時,小編再“揪出”一些進行拓展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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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慣為爭家產,以致兄弟反目、禍起蕭牆的劇情,換過一面,很多兄弟情深的歷史也讓人不勝感慨。《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齡二十五歲那年,兄弟四人面臨分家。蒲松齡的長嫂韓氏,二嫂黃氏與弟媳張氏三位都是典型的潑婦,與蒲松齡溫柔賢惠,樸實善良的妻子劉氏截然不同,三人因不滿婆婆對劉氏偏愛,不停在家中捕風捉影、搬弄是非,以致整個蒲家被鬧得雞犬不寧,最後兄弟四人不得不分家。

這個家庭變故讓蒲松齡受到很大的打擊,不僅由於分到的房產破敗不堪,使得他不得不開始歲歲遊學的舌耕生涯以勉強度日,更因分家使得他失去了大家庭的氛圍環境。兄弟間的情感還是沒能抵抗住妯娌間的長舌離間,這讓蒲松齡悲痛不已,兄弟分家後,蒲松齡四處坐館教書,很少回家,更加重了他對家鄉親人的思念,也使他更看重兄弟間的情分。

當今社會常見的豪門恩怨,幾乎都與財產分割難脫干係。去年曾一度佔據話題的澳門賭王何鴻燊卸任退休,四房太太和十七位子女涉及的家產風波,也是令人側目。再看普通家庭,小編驀然發現,現代人出於房價、撫養壓力的緣故,無論男女,只生一個,縱然家產不多,無意中是不是也避免了可能存在的家產紛爭、兄弟姊妹反目的慘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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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譯自《諸司公案》中【判兄殺弟】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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