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電紅
一
元朝的時候，統治者共建了三個都城，分別為上都、大都和中都。其中，中都因為位於蒙古大草原和內地城市的交通要塞之處，所以經濟文化最為發達。在當時的中都城有一個俄日勒大市場，因為聚集了南北各路商人和靠表演雜耍吃飯的藝人而最為熱鬧。在眾多藝人當中，有一個人的名氣最大，他就是靠訓練各種飛禽而名聲遠揚的“鳥王孟飛”。當時往來中都城的商客中有一個說法：沒有去過俄日勒就不算到過中都城，沒有見過孟飛馴鳥就不算到過中都城。
孟飛馴鳥，小到拳頭般的鸚鵡，大到足有一米多高的大金雕，十幾種飛禽、上百隻大小、顏色各異的鳥兒，無一不被孟飛馴化得服服帖帖。孟飛馴鳥還有個規矩，那就是隻在每天下午的時候表演一個半時辰。但是，聞訊而來的各路商客和觀眾們為了能佔個好的位置觀看孟飛馴鳥，很多人一大早便會跑到表演場外等候。
這天中午，孟飛和平時一樣，吃過午飯後再泡上一壺好茶，養足精神後，準備登場表演馴鳥。這時，孟飛的大徒弟急匆匆從門外跑進來，對他說：“師傅，出事了！門外來了一個帶兵的大將軍，說是讓你馬上登場表演馴鳥。”孟飛剛要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已經有幾個腰間挎刀的士兵衝進門來。其中一個小頭目用手指著孟飛喊道：“金吾衛上將軍巴多特大人初到中都城上任，想要看你的馴鳥表演。”在當時，像孟飛這樣靠賣藝混飯吃的人，是沒有什麼社會地位的。雖然孟飛在中都城裡名氣很大，但是在朝廷官兵的眼裡他依然只是個低賤的賣藝人。孟飛當然知道官兵惹不起，更何況對方還是個金吾衛上將軍（正二品武將）。於是，孟飛趕緊更換了衣服，讓徒弟們把各種大小鳥兒提前送到了表演場上。
孟飛換好了衣服，匆忙來到家門外的表演場，忍不住愣了一下。原來，那些早就等候在場子外準備觀看孟飛馴鳥的觀眾，已經被官兵們驅趕開來，只能遠遠地站在一旁。看場的正中央，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人正端坐在一張靠椅上。此人正是新上任的中都城守備金吾衛上將軍巴多特。巴多特見孟飛上場，面無表情地揮手示意他馬上開始表演。孟飛看這陣勢，忍不住手心裡直冒冷汗：這位上將軍面相不善，看來今天自己不拿出點絕活來，是難過此關了！
孟飛從一隻鳥籠裡放出一隻藍色的翠鳥來，向巴多特深鞠一躬，說道：“上將軍大人應該知道，這翠鳥是靠在水中捕魚為生的，而我今天要讓它在烈火中飛行。”說話間，孟飛的徒弟已經在場子上點燃了一排火圈。孟飛從懷裡掏出一尾新鮮的小魚拋向火圈，幾乎就是在同一時間，那隻翠鳥已經像一支離弦的箭一般鑽進了火圈裡。當翠鳥從火圈的另一端飛出來的時候，它的嘴巴里叼著的正是孟飛拋出去的那尾小魚。巴多特覺著有點意思，臉上終於露出了個笑模樣。
接下來，孟飛把自己所有的絕活都擺弄了出來——孔雀跳舞、山雞拉車、八哥說話、金雕摔跤……更有十幾只穿上了盔甲的鸚鵡，嘴裡叼著道具的刀槍劍弩，上演了一場鸚鵡版的戰場風雲。表演到最後，孟飛一聲哨響，所有的大小鳥兒一起飛上天空，在巴多特的頭頂上方不停地盤旋、鳴叫。孟飛上前一步跪在巴多特面前，大聲說道：“大人，這就叫作百雀送祥、百鳥爭鳴，預示著上將軍大人必將官運亨通、財源廣進、妻妾成群、兒孫滿堂。”天空中盤旋的大小各異、色彩斑斕的各種飛鳥把巴多特看得眼花繚亂、心花怒放。再聽到孟飛的恭維話，忍不住放聲哈哈大笑起來。
巴多特起身用手一指孟飛，說道：“看來，你小子還是有點真本事。你也別在這裡擺場子賣藝了，以後就跟著本將軍吧。”孟飛剛鬆了一口氣，聽到這句話，心又揪到了喉嚨間。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如果整天伺候在上將軍的身邊，想必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裡去。孟飛忙說：“感謝上將軍的厚愛。孟飛就是一個草民，自由懶散慣了，怕是不能從命……”孟飛話還沒說完，巴多特臉色已經陰沉下來。他上前抬腳踢在孟飛的臉上，破口大罵：“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給你臉不要臉！”頓時，鮮血順著孟飛的鼻孔流了出來。
有道是“金雕護主”，那隻一直在一旁註視著孟飛的大金雕見主人捱打，“呼”的一下展翅飛起，一對鐵鉤般的鷹爪大張著衝著巴多特撲了過來。驚慌失措的巴多特忙低頭俯身但還是慢了半拍，他的一大撮頭髮被大金雕連根拽掉，露出一塊血肉模糊的頭皮來。巴多特身邊的護衛忙抽出腰間的佩刀一擁而上，護在了巴多特的身旁，防止那隻大金雕從天空中返回再次襲擊。巴多特貼身的一個神箭手，也已經舉弓拉弦瞄準了大金雕。孟飛見狀，忙吹響口哨。那隻已經扭轉了身體準備二次俯衝下來的大金雕，聽到口哨聲忙調整了一下自己身體的方向。就在一霎間，神箭手射出的箭擦著大金雕的腦袋飛了過去。大金雕雖躲過了致命的一箭，那箭鋒還是擦著大金雕的腦袋刺瞎了它的一隻眼睛。大金雕一聲悲鳴，匆忙向著天空的更高處展翅飛去。孟飛見大金雕脫險了，又吹響了幾聲口哨，聽到哨聲，孟飛的徒弟們快速地打開了一個個鳥籠子，那些大小鳥兒紛紛展翅起飛。片刻間，便都飛得沒有了蹤影。
巴多特氣得“哇哇”大叫，罵道：“好你個馴鳥的！竟敢訓練惡鳥暗害朝廷命官。來啊，把他們都給我抓起來！”
二
孟飛的幾個徒弟被官兵帶走後不久，便先後死在各種酷刑之下。孟飛雖也經歷了各種酷刑，但卻一直給他留著一口氣，死不成也活不好。
這天，巴多特突然來到了關押孟飛的牢房門前。巴多特冷眼看著躺在草蓆子上奄奄一息的孟飛說：“馴鳥的，按大元律法，像你這種訓練惡鳥暗害朝廷命官的歹徒，早就應該被誅滅九族了。本將惜才，你只要能想辦法把那隻抓傷了本將的大金雕給我抓回來，我就饒你不死。”孟飛艱難地抬起頭來，仇恨的眼神盯著巴多特，卻一句話也不肯說。巴多特急了，吼道：“行，你小子有種。我實話告訴你，這兩天你的那隻金雕經常出現在這附近，我已在周圍佈下了弓箭手，遲早我會將它亂箭射死的。你既然不肯配合，那你就等著渴死、餓死在這大牢中吧。”巴多特說完轉身離去。果然，從這一天起，再也沒有人前來審訊和毒打孟飛，但也沒人給他送來水和食物。
轉眼兩個多月過去了。這天，中都城裡突然嘈雜起來。原來是一支由紅巾軍大將徐達領導的起義軍已經擊敗了各路元朝的軍隊，直撲中都城而來。巴多特忙著修築防禦工事、招兵買馬，早就把孟飛的事情忘在了腦後。
這天，一個老獄卒路過關押著孟飛的牢房時，突然聽到牢房裡面有人在唱歌。老獄卒湊近牢房的鐵門探頭一看，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吃喝的孟飛，雖然亂髮披肩、衣衫襤褸，整個人卻變得生龍活虎起來，他身上因酷刑而留下的傷口也全部癒合了。老獄卒驚詫地問：“孟飛，你，你怎麼還沒有死？”孟飛撥開臉上的亂髮，說：“我乃鳥王轉世，怎麼可能會死呢！這兩個月來，我品天山鮮果、食五穀精華，早已經把身子調養好了。”就在孟飛和老獄卒說話間，幾隻鸚鵡穿過牢房的鐵窗飛進牢房中來，每隻鸚鵡的嘴巴上都叼著一粒紅色的漿果。那幾只鸚鵡把漿果擺放在牢房地面一塊乾淨的石頭上，然後瞪著黑溜溜的小眼睛盯著孟飛看，那表情似乎是在說：大王，請您品嚐美味的漿果。孟飛拿起地上的漿果，隔著牢門的鐵窗遞給門外的老獄卒，說：“給你嚐個新鮮吧。”老獄卒好奇地接過漿果，拿起一枚放進口中。這漿果酸酸甜甜的，味道實在是鮮美得很。這個老獄卒以前經常看孟飛表演，現在又吃了孟飛送給自己的漿果，索性隔著鐵窗跟孟飛聊起天來。孟飛說，他的那些鳥兒不僅每天給他送來很多漿果，還會採來可以療傷的草藥，所以他的身體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迅速康復。
隨後幾天，老獄卒一到空閒的時候便會到孟飛的牢房裡看望他，有時還會偷偷地帶些水和乾糧。這天，孟飛問老獄卒：“老哥，我怎麼發現最近牢房裡安靜了很多？”老獄卒這才告訴孟飛，中都城已經被紅巾軍攻打圍困數日，那些年輕的獄卒都被調到城牆上作戰去了。就連監獄裡一些年輕的犯人，也都被派到了城牆上去參加戰鬥、戴罪立功，現在看管監牢的只剩下幾個年老多病的老獄卒了。老獄卒嘆了口氣說：“城牆上天天都死很多人，聽說中都城外面的紅巾軍人山人海的，到處都是一片紅色。也不知道這中都城還能守多少日子。”
孟飛低頭片刻，突然說道：“老哥，反正現在中都城裡一片混亂，你不如把我放了吧。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大恩。”老獄卒聽完嚇了一跳，說：“我倒是有心救你。可萬一巴多特上將軍回來後找我要人，那可怎麼辦？”孟飛說：“老哥，你不是說城牆上天天都有很多人死去嗎？你只要隨便找一具屍體來，換上我的衣服，讓那屍體腐爛在牢房裡就是。按照巴多特的命令，我已經有兩三個月水米未進，也早該變成一堆腐肉了。”老獄卒想了想說：“我一直都很欣賞你的馴鳥本領，也佩服你的為人。這樣吧，今天晚上我就想辦法帶一具屍體來牢房，然後放你出去。你出去後，儘快想辦法離開中都城，然後隱姓埋名走得越遠越好。”
當天夜裡，在老獄卒的幫助下，更換了衣服的孟飛終於逃離了牢獄。怎奈，此時的中都城四面城門緊閉，連城牆上都佈滿了站崗放哨的士兵，此時想要離開中都城，除非他能長出一對像鳥一樣能飛翔的翅膀。
說來也巧，夜幕中，有放哨的士兵看到一個黑糊糊的龐然大物從城內飛起，穿過城牆飛向中都城外。
三
這天，徐達正和幾個將軍在營帳裡商議如何攻打中都城。突然有士兵來報，說有一位從天而降的神人，點名要見紅巾軍首領。徐達一聽，匆忙走出營帳，只見營帳外十幾米遠處，一箇中年男子和兩隻體形碩大的金雕被他的衛兵圍在中央。徐達忙下令讓衛兵收起刀槍，疑惑地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問：“我聽說你是從天而降，難道就是這兩隻大金雕帶著你飛到我營帳前的？”中年男子彬彬有禮地向徐達鞠躬：“是的，在下正是乘金雕而來。在下是中都城的孟飛，人稱鳥王孟飛。”對鳥王孟飛的名字，徐達也早有耳聞，忙熱情地將孟飛迎入了營帳之中。
孟飛進入徐達的營帳後直言道：“我有辦法幫助將軍破中都城。”徐達聽罷大喜，忙讓孟飛獻破城之法。孟飛說：“我保證幫將軍攻破中都城，但有兩個條件：一是給我黃金百兩，我要用這百兩黃金來報答一個對我有救命之恩的恩人；二是戰鬥結束後，允許我自由離開。”徐達忙說：“沒問題，絕對沒有問題。只要孟義士能幫助我們攻破中都城，別說是一百兩黃金，就是一千兩黃金我都答應。孟義士又不是我紅巾軍的人，當然隨時可以離開。”於是，孟飛這才把他的破城計劃詳細地給徐達講了一遍。
第二天上午，突然有一大群大小各異的鳥兒在幾隻大金雕的帶領下從中都城外直撲中都城而來。中都城的城牆上有士兵看到一下子飛來了這麼多的鳥，便搭弓想要射下空中的飛鳥。就在這時，天空中突然黑壓壓地下起了“黑雨”。“黑雨”落在元軍士兵們的臉上和城牆上。士兵們忙用手去抓落在臉上的“黑雨滴”，那些黑色的“雨滴”竟然是浸泡過了黑色原油的棉花球。原來，所有的鳥兒嘴巴里都叼了這樣的一塊棉花球，當那些鳥兒飛到城牆的上空後，便紛紛把嘴裡的棉花球丟了下來，然後，便急急飛離。不久，那群鳥兒再次返回，把更多的棉花球丟在了城牆上。鳥兒丟在城牆上黑壓壓的棉花球讓守城的官兵不知所措，慌亂中，守城士兵突然看到，空中有兩隻大金雕帶著一個身穿獄卒衣服的人從城內起飛穿越城牆飛了出去。就在這時，幾匹快馬從紅巾軍的大營中飛奔過來。快馬上的弓箭手在靠近城牆後，將火箭射向了中都城的城牆。頓時，中都城的城牆變成了一道巨大的火牆，元軍的慘叫聲連成一片。
正在中都城守備府邸裡研究戰事的巴多特聽說城牆上突然起火，忙登上守備府的屋頂查看火勢。一隻早就藏在不遠處一棵大樹上的大金雕悄無聲息地揮翅起飛，像一隻金色的幽靈從天而降直撲巴多特而去。巴多特只覺得眼前突然一黑，他的一隻眼球已經被大金雕鐵鉤子一樣的爪子給抓了出來。滿臉是血的巴多特從屋頂跌落在地上，慘叫個不停。天空中的那隻大金雕歪著頭看著倒在地上的巴多特，原來這隻大金雕也是一個獨眼龍，讓它變成獨眼龍的正是巴多特的手下。
下午，紅巾軍的傳令兵在中都城外宣佈，如果城裡的元軍不投降，就會再次放鳥群火攻中都城。鳥群的“黑雨”火攻，已經讓城牆上的士兵死傷慘重，再加上中都城的守備將軍巴多特受傷。所以，中都城便城門大開，曾經傲氣霸道的巴多特用黑布纏著那隻瞎眼，扛著個大白旗跪在了城門外。
遠處一個位置較高的山坡上，一大群的各種飛鳥中站立著兩個人。一個是鳥王孟飛，另一個是身穿獄卒衣服的老獄卒。
遠遠地，孟飛看著跪倒在中都城門處的巴多特，眼淚忍不住落下。孟飛自言自語道：“徒弟們，我給你們報仇了。雖然大金雕沒有能夠殺死巴多特，想必紅巾軍也不會輕饒了他。”
孟飛轉身從懷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包裹，遞給老獄卒，說：“這裡有一百兩黃金，足夠你購置一處不錯的房產，再買上幾十畝上好的田地。這個世道太亂了，老哥你就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安靜的日子去吧。咱們就此分手。”老獄卒接過那百兩黃金，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他活了大半輩子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黃金。老獄卒問：“那你呢？有什麼打算？”孟飛說：“我也得抓緊時間離開這裡，我幫紅巾軍如此輕易地攻破了中都城，他們是不會再輕易放我走了，想必還想要我幫他們繼續打仗。孟飛就是一介草民，自由懶散慣了，這打仗殺人的事不是我能幹的。”
孟飛舉起雙臂，他身邊的兩隻大金雕展翅起飛，用堅硬結實的雕爪分別抓住他的一個胳膊。天空中，彩雲下，兩隻帶著孟飛的大金雕揮翅在前，數百隻各種鳥兒緊隨其後，向著遠方飛去。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百花·懸念故事》2014年2月（下）〕
選自傳奇·傳記文學選刊2014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