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婆

吳富明　

我真想不到，十幾年不見，梅婆竟然還能認到我。

梅婆倚門而坐，銀髮整齊地纏繞在髮套上。

“這不是大明嗎？啥時到的，瞧你都成了大小夥了。嗯，還是如女孩般靦腆，快進來坐吧！”梅婆站了起來，用她那乾瘦且粗糙的小手拉我。

我驚瞪著眼，怎麼也想不透。“梅……梅婆，你老還認得我嗎？！你的眼睛還能使針？天冷了，還坐門前呀。”

“小看我不是，想當初你們這群野孩子，皮得很，尤其你，三番五次折我梅枝，我可記得最清楚。”梅婆還是那凜凜地說。

我心怯了怯。小時候，梅婆的後院種了許多梅樹，每到隆冬季節，花香怡人，常引得路人不時探頭觀望，大為那雪彩般的梅花亮麗得很而叫好。

梅婆總愛坐在院房門邊納鞋。她總盯著一雙眼睛，生怕那些梅樹倒了似的。有時，她還起身踱步，對著牆外的人說：“天冷了，回家偎火爐去，這麼蹭著工夫看花，不是累著心費事麼！”

我常常發笑，覺得梅婆古怪，就如梅虯枝的怪異。不過，梅花誘惑著我。我總想折幾枝梅回家插瓶。

於是，就趁梅婆在房裡取暖之際，爬上牆頭，偷折梅枝。誰知梅婆耳靈，衝出門來，手拿掃把追了過來。我慌了神，急滑下牆，匆忙中丟了梅枝就跑。

梅婆真氣了，揚著掃把，氣呼呼在後直嚷：“你們這些壞小子，竟糟蹋我的梅，欺我孤老太婆不是，要是再讓我見到，非打斷你們的腳不可。”

我偷折了幾次梅，都未能有所獲。梅婆追了幾次，罵了幾次，但最終她沒能打斷過誰的腿，倒是她自己的腿折了。

後來聽人說，梅婆的腳是在給東坑村的五保戶李大娘送布鞋時，在山道中給滑折的。至那以後，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能在院中見到她。

沒了梅婆的影子，我卻不知怎的竟斷了折枝的念頭。而象大人一樣，站在牆外面，吸吸梅花香，心裡倒來了暖意。

望著眼前十幾年不見的梅婆，我感到人世的滄桑和時間的無情。我長嘆了口氣，說：“真是年少無知，年少無知呀！”

梅婆見我如此發嘆，愣了一下，繼而笑道：“大明，想不到今兒還能見到你，看你，真讓我高興，其實以前，我只是嚇唬嚇唬你們，哪裡真捨得打喲，只是……”梅婆緘了口。

我發覺梅婆臉上的感傷湧出，心裡頓時又一驚：“梅婆，你咋啦，難道我又錯了？”

“大明呀，你有所不知，這些梅是我為紀念你王叔而栽種的。五十多年前，你王叔為保護群眾，挺身而出，昂然地走了。那模樣真叫我永遠記著。這梅花潔白如雪，傲雪而開放，是君子之身，我怎麼能讓它受損呢，我必須保護它。”梅婆淚漣漣地說。

我的心被強烈地震撼著，多好的一位革命老人啊。我又感到驚奇，梅婆竟會說出長知識的話，想必，梅婆讀過私塾呢。

“進來坐吧，你不是愛看梅花嗎？”梅婆說，“後院的梅待到今冬將更加鮮豔。”

我望著梅婆，突然覺得眼前一朵潔白的梅花入心而來。

我第一次進梅婆家看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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