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徐文長(徐渭)與八大山人(朱耷)的才華,
齊白石曾言:
青藤雪個遠凡胎,缶老衰年別有才。
我欲九願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
這個“青藤”就是徐渭、“雪個”即八大山人朱耷。
齊白石老人甘願當他們的“走狗”,
當然白石老人是自謙了,
但無論是磨墨理紙還是願當“走狗”,
都表明了徐文長與八大山人對後輩影響之深遠。
這也許正跟他們的“狂”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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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耷(八大山人) 徐渭(徐文長)
徐渭的“狂”是兩種不同內質的體現。
一種是才子的狂,一種是瘋子的狂。
才子一般都會有些狂,如詩人李白。
▲ 梁楷《李白行吟圖》
杜甫寫過一首《近無李白消息》:
不見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殺,我意猶憐才。
敏捷詩千首,飄零酒一杯。
匡山讀書處,頭白好歸來。
一個“殺”字令人不寒而慄,反襯了李白的才,
也昭示了才子們因才而狂的悲劇命運。
▲ 徐渭《黃甲圖》局部
徐渭可能是明朝最不幸的知名文人,他
一生坎坷,二兄早亡,
三次結婚,四處幫閒,
五車學富,六親皆散,
七年冤獄,八試不售,
九番自殺,十 (實) 堪磋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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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稚柳 《徐文長嬉蟾圖》
徐渭《四聲猿》裡“擊鼓罵曹”的才子禰衡,
史稱他“少有才辯,而尚氣剛傲,好矯時慢物”。
這和徐渭“恃才傲物,不拘禮法,
憤世嫉俗,孤僻偏執”的性格多麼相像。
據說他有才而屢試不中的因素之一,是他答卷時恃才逞氣的結果;
他在胡府做幕僚時也因不拘小節和傲視權貴,
而引起官場某些人的“畏而怨”。
徐渭《四時花卉圖卷》局部
狂,是才氣膨脹的結果,是成就感難以抑制的發洩。
徐渭是一位多才多藝的文學藝術大家,
用現在的話說簡直就是“全能型”文藝跨界人士
徐渭詩書畫皆精,文學成就更是卓爾不群,
他的《四聲猿》劇本,
令當時著名戲劇家湯顯祖擊賞不已。
看後曾大叫一聲:
安得生致徐文長,自拔其舌!
大意就是老徐你要不要把故事講得這麼好啊,
你寫這麼好,讓我這個知名的專職劇作家情何以堪,還怎麼混哪!
▲ 明 湯顯祖
但他成就再高,在當時也只限於他所在的小圈子,
博得幾個知音欣賞而已。
這隻能讓他聊得慰藉,根本不能平復他
奔赴主流價值體系的激盪心情。
▲ 徐渭《雜花圖》局部
徐渭不僅有抱負,而且抱負很大,他是要做濟世安邦的棟樑之才的;
在儒家的道統裡如他被喝彩的這些文藝才能,
在文林裡只能算株奇花異草而已,怎甘心?
所以徐渭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繪畫上的,
雖然他“最終”的價值還是體現在繪畫上的開拓性,
而成全他這番作為的,
恰又是他的這種天縱之才和特異個性。
▲ 徐渭 《墨葡萄圖》
另一種狂,是他在胡宗憲案之後,害怕受牽連,精神極度緊張導致崩潰,
採取斧擊、穿釘、碎腎等手段自殺,“九死而九生”。
這是一種狂疾,日後受刺激又多次復發,
並因此誤殺繼妻,釀成更大的人生悲劇。
這種狂與思想、性格有很大的關係,
但主要是一種生理上的病態。
這種病態反映在藝術中,也就不同一般。
在這點上,他與後來的荷蘭畫家凡·高有相似之處。
朱耷的“狂”也分兩種,一種文人的狂,一種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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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耷(八大山人)畫像
狂,是文人特色性標誌之一,也是文人自信的表現。
自信,使中國文人具有抗爭的勇氣,
也是中國文人保持精神獨立的根本。
所以歷來有“寧為狂狷不為鄉愿”之說。
▲ 朱耷畫作
作為真性情的流露,
朱耷的狂一方面類同於魏晉文人的“返歸自然”,
另一方面卻是不得已而為之。
朱耷的現實遭際已不僅僅是徐渭似的仕途受挫,
家破人亡,
而是伴隨王朝覆滅的一切價值和權利的“粉碎虛空”;
徐渭似的金剛怒目,憤世嫉俗
已遠遠不能使他躲過生死浩劫。
面對政治黑暗、戰爭離亂、社會不公、生老病死,
歷史上的哲人有時會用自己特有的方式理性地直面慘淡的人生。
▲ 朱耷《魚》
如發生在戰國時代的莊子“鼓盆而歌”,
妻子死了,不泣而歌。這在常人看,似很荒唐;
但在莊子看來,人總是要死的,死是迴歸自然。
這是智者對悲痛沉重和死亡的超越方式。
▲ 朱耷畫作
這些“笑在嘴角,悲在心尖”,
堪稱“黑色幽默”的故事,
在朱耷的現實人生裡,不斷上演。
面對慘痛人生,他依憑老莊哲學精神的傳承沾溉,
使他能夠以大智慧,
一次次地化解困境,絕境,僥倖活命。
▲ 朱耷畫作
比如有一次,朱耷在臨川為清廷服務的文人胡亦堂的堂上,忽大笑,忽大哭。一日傍晚,突然撕裂自己的僧衣投入火中焚燒,獨自走回南昌,於鬧市手舞足蹈,癲態百出——朱耷出家,本是覆巢之下的無奈之舉,為“覓一個自在場頭”,靜心修行,他曾有詩云“棲隱新奉山,一切塵事冥”。可漸漸發現那裡依然有各種紛爭,隨著師父的圓寂,內心的掙扎又激盪開來,對自我,對存在價值的追問,讓他下決心還俗。由人間——世外——人間,如此戲劇般的輪轉,現實畢竟不是舞臺,談何容易啊。只有讓一個正常人變成瘋子,用這種方式朱耷遂“脫殼”“逃禪”。
▲ 朱耷 《花果冊》局部
朱耷還俗後,對人不交一言,遇有人要說話,便以“啞”字示人——據說朱耷的父親喑啞,而他本人卻是“善詼諧,喜談論,娓娓不倦,嘗傾倒四座”的人。
父不能言已是悲哀,為避禍(他的好友北蘭寺主持澹雪,就因出言不慎,被官府殺害),自己善談會論卻要裝聾作啞,這是何等悲哀,荒謬。
▲ 朱耷書法
其三,有武人強逼他去府上畫畫,幾日不讓回,他便在大堂之上拉屎撒尿,弄得武人無可奈何,不得不放他走——這是秀才和兵的對峙,也是精玉和粗石的對壘。一個“金枝玉葉”要用這種方式方擺脫莽夫的糾纏,何等無奈悲哀。
▲ 朱耷
其四,自號“驢”——56歲以後,朱耷如此稱呼自己,有時在畫上就籤一“驢”。是自虐,自嘲,還是反諷?亦或是赤子之心的袒露?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儒家講“內斂”,道家講“超越”。
可實際操作起來又是多麼的艱難,
這其實是人格、意志、信念和智慧的較量。
八大山人 孤禽圖
八大山人 花鳥
八大山人 透網何如此只魚
八大山人 丁香花圖並行草題跋(兩冊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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