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青:創新是句廉價的謊言,等同空話

美術 陳丹青 藝術 油畫 墨香雅苑 2017-06-15

陳丹青:創新是句廉價的謊言,等同空話

繼《退步集》、《退步集續編》、《紐約瑣記》、《陳丹青音樂筆記》、《多餘的素材》之後,2011年年初,陳丹青又有兩本新書出版,一本是畫冊《歸國十年》,一本是《笑談大先生:七講魯迅》。

陳丹青:創新是句廉價的謊言,等同空話

陳丹青回國的這10年,由於一本又一本大受讀者追捧的書,由於媒體的熱情包圍,由於他涉獵的話題大大地延展到繪畫以外,漸漸地被人誤以為,他已經遠離繪畫了。實際上他從未停下手中的畫筆,他最心心念唸的還是繪畫這件事,《歸國十年》正是他2010年末在中國油畫院舉辦的“2000-2010歸國十年”作品展的結集。

陳丹青:創新是句廉價的謊言,等同空話

陳丹青的老同學、中國油畫院院長楊飛雲說:“丹青以他無師自通的才能活躍在文化界多個領域,影響廣泛。”他還說,在文學隨筆的、文化論述的、社會批評或其他各種領域的陳丹青背後,實際上是一個油畫的陳丹青,也是他尤其希望看到的:“我相信惟有油畫才能真正成全並證實他的全部才情。我們需要一個油畫的陳丹青。”

這個說法,被陳丹青笑嘻嘻接住:“彷彿渾身上下塗滿油料。”

那麼粗陋的環境,居然可以專心畫畫

陳丹青:創新是句廉價的謊言,等同空話

人物週刊:你的第一幅靜物油畫是15歲畫的3只蕃茄,第一幅油畫風景寫生是襄陽公園外的東正教教堂,16歲。看你第一張油畫自畫像,15歲那年你有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睛、雙眼皮雙得很厲害,而10年後,1978年投考美院前的自畫像上,它們變得凜冽,嘴脣表情很倔強……現在回看起步階段的作品,什麼感覺?

陳丹青:15歲的男孩,還沒長好。畫完了,我就騎腳踏車去父親單位:1968年是文革頂混亂的一年,他被留置審查,父子倆躲到辦公樓的牆根背陰,我就書包裡掏出小畫給父親看,他說,耳朵畫得很像。10年後畫自畫像,已是資深流民,自以為是個男子漢——現在看,還是小癟三——那年全國恢復高校招生,我已決定投考中央美院,一時志滿而意不得:心想總能考上吧,可要是考不上呢?所以臉上那副德性。那是夜裡在家畫的,頭頂上一隻電燈泡亮著,家人說笑走動。現在不能想象那麼粗陋的環境,居然可以專心畫畫。這就是年輕的好啊。

陳丹青:創新是句廉價的謊言,等同空話

人物週刊:8歲那年寫給母親的短信(主要講買米的事情)還在,42年前臨摹的撲克牌也被你重新找到了,可見你是一個珍惜記憶的人。假如有一天因為不可抗力,你將永遠不能再執畫筆,你捨得嗎?

陳丹青:雷諾阿晚年在輪椅上畫畫,手捏不牢筆,喚家人用布條綁住手指和筆桿。畢加索92歲最後一幅自畫像,用的彩色鉛筆,仍然牛眼圓睜,像是提前瞪著自己的屍體。畫家是野蠻人——我指的是嗜畫如命的畫家——弗洛伊德今年死了。他八十幾歲的照片就是赤膊在畫畫:你去看幾歲大的男孩雙手抓牢一件什麼東西,凶狠頑強地弄來弄去玩,喊他不應,止他不住,只是使勁抓牢著,那股子蠻勁,就是老弗洛伊德臉上的表情。

陳丹青:創新是句廉價的謊言,等同空話

創新是句廉價的謊言

人物週刊:2000年,你有“1968-1999素描油畫展”,去年續上“歸國十年油畫速寫2000-2010”,這是對自己職業畫家的生涯有所交代嗎?

陳丹青:2000年展事是清華美院辦的。去年中國油畫院老同學讓我長期使用天窗畫室,臨了希望掛一掛,大家看看。可是向誰交代?為什麼非要交代?市面上展覽太多了,我幾乎不看,也不想到給人看。

人物週刊:在畫畫這件事情上,你有沒有技藝上的、心理上的,或者二者相交織的幾個階段?現在你對畫畫,是什麼樣的心情?

陳丹青:不管在不在畫畫,我每時每刻惦念技藝,抽筋似的:下一筆怎麼接?橫向還是傾斜?筆鋒摁下去還是輕輕掃?等等等等,一連串密集的來自潛意識的動作反應,那是藝術家的恆常心理。傳統藝術就是技術,別的全是扯淡。當然還得跟一句:技術再好不等於藝術。但嚴格說,藝術、技術,不過是詞語,一幅畫永遠無法和詞語對應。藝術派或技術派爭論,都是詞語的三岔口,我不參加。我對畫畫這件事什麼心情?剛才說了,男孩使勁抓牢一件什麼東西,無所謂心情不心情,他根本顧不上。上海夏天發大水你見過嗎,小孩子喜歡上街趟在髒水裡暴玩,娘或姨死命喊、罵、拖拉、拽打,孩子死命不肯挪步啊。

陳丹青:創新是句廉價的謊言,等同空話

人物週刊:大凡,所有的職業都要面對一種因重複而生的疲勞和倦怠。對畫畫,你有疲勞感麼?它的產生是否有大環境因素?

陳丹青:當然疲勞,也會倦怠。但和單位聽報告的倦怠,整天開電梯的疲勞,完全兩回事。“大環境因素”是指什麼?人喜歡藝術,不可理喻的。有誰逼著弗洛伊德87歲還要畫畫嗎?或者逼著他在乳房部位再畫第九十八遍?沒有,可是老傢伙非得那麼幹,你怎麼辦。

陳丹青:創新是句廉價的謊言,等同空話

人物週刊:吳冠中畫了一輩子,他講過:“我不願我的孩子學畫畫,畫畫太難了,創新太難了,不創新又沒出路,太苦了。”你可曾為“創新”這東西受折磨?

陳丹青:第一句話,我默認。我從未要孩子學畫畫。下面四句,既沒想過,也不認同:畫畫是“很難”,但也很容易,因為快樂,因為享受。“創新太難”,我從未試圖創新。“文革”時聽著美術圈整天價“創新創新”的,我就厭煩。那是意識形態詞語,創什麼新?還不是要你畫工農兵!“不創新就沒出路!”沒出路就沒出路。畫畫不是為出路,是為喜歡。“太苦了”,趕緊找甜蜜的路數啊,畫畫原是自找的,“太苦了”?

人物週刊:一頁一頁臨摹日本珂羅版唐太宗書帖和淳化閣帖集,或者用油畫來臨摹董其昌或王時敏,是你的創新麼?

陳丹青:創新是句廉價的謊言,等同空話。我稍微在意此前別人做過沒做過,是否這麼做。這其中,略微可能找到一點點自己的可能性。畫畫冊,事屬偶然,因紐約大畫室那整條街給賣了,我挪到小畫室,於是攤一地畫冊,自己畫畫。但我沒做過調查,不清楚此前哪位傢伙畫過畫冊。回國之初,這些畫被同行和理論家反覆嘲笑,過了幾年,有年輕人開始畫各種書,又有若干觀念藝術家忽然惦記董其昌。但我也沒僱傭偵探做調查,不敢說人家是看了我的畫。

陳丹青:創新是句廉價的謊言,等同空話

如果哪位畫家焦躁,那是他不太會畫畫

人物週刊:當你問那個女模特,對你畫室裡的哪些作品有印象時,她指指煤礦工人那批說:“你好像懂他們。”你覺得自己真的懂得他們嗎?在你看來,畫家跟現實之間,應該是怎樣的關係?

陳丹青:那位女模特說得有意思,簡直懂修辭。我不知道自己懂不懂礦工或農民,但我一定弄不懂當官的、談生意的、玩兒金融的,還有毫無表情的科學家,不,一點都不懂——這就是我和現實的關係,這就是為什麼我總是難以和現實理順關係,而且不想理順。

陳丹青:創新是句廉價的謊言,等同空話

人物週刊:你說“現狀不算美術史”,怎麼講?

陳丹青:現狀,就是幾萬幾十萬少年人排隊領取准考證,然後幾百萬家長給保安攔在外面,瞧著孩子進考場。在國外,現狀是指許多許多藝術家苦苦地等,抽菸抖腿,盼著買家或策展人。中國藝術家聰明多了,他們創造許多學院、畫院、研究院,印了許多附有各種頭銜的名片,每一頭銜代表一份價格,這一切正在成為中國的現代美術史——真的美術史是什麼呢,是一聲不響的大規模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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