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極:你想畫畫,就先割掉舌頭

美術 趙無極 油畫 藝術 國畫 大河藝術與收藏 2018-11-30

(導讀:趙無極說,藝術要用一生來搞,藝術要耗費一生的精力。你想畫畫?那就先割掉你的舌頭,因為從此你只能用畫筆來表達。想畫畫,就要有馬諦斯這樣的覺悟。)

趙無極:你想畫畫,就先割掉舌頭

趙無極:

你想畫畫?

就先割掉舌頭

趙無極一生從未擔任過教職,也沒收過入門弟子,這27位學生有緣親炙大師風采,真是何其有幸。他們是來自浙江美院的教師樑銓、許江、章曉明、成南炎、滕英、俞洋奎、佟振國、陳海燕,該校85屆油畫畢業班學生孫景剛、劉大鴻、耿建翌、魏光慶、阮傑、李爭、陳仁、魏小林、蔣耀輝、王麗華,以及中央美院的吳小昌,魯迅美院的魏連福,西安美院的劉愛民,四川美院的李正康,湖北美院的尚揚,廣東美院的歐洋、曾鬆麟,天津美院的孫建平,福建師大的李曉偉。

這些以往大都因襲蘇聯社會主義寫實主義的中國畫家們,著實讓「學貫中西」的趙無極頭疼不已,經過大師一個月的震撼教育後,學員們以「開刀」來形容心裡的衝擊,即使沒有脫胎換骨,也終身受用獲益良多。

這幾天把趙無極講課的主要觀點整理出12則,讓大家隔代旁聽速成一下。

1951年,趙無極在日內瓦第一次看到克利的畫,他花了好幾個小時細看這些令人歎為觀止的符號世界。這個關鍵的偶遇,讓趙無極有了創作上的具體轉變,他開始走向符號然後進入抽象的世界。但在轉變的初期,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個「二流克利」、甚至是「乏味的克利」,而不幸的是,事實就是這樣。在不斷的修改、譭棄,和重新開始中,趙無極經過兩年才找到自己的形體與空間,還有大膽的顏色。

趙無極:你想畫畫,就先割掉舌頭

少就是多

畫畫要「經濟」,也就是說要能從簡單裡看到豐富,從少裡看到多,但不是表面的多。換句話說,就是簡單裡要有東西看。

有的人功夫很好,可他畫的畫讓人看了累得不得了。他畫得累,看的人更累。

好的畫,就算他自己畫得累,可別人卻看不出他累。就像林布蘭的畫,畫時並不是不累,但是人家看得不累,是精采的好畫。

中國古代的好畫也是這樣,比如范寬(北宋,990~1020),他功夫很好,但你覺得鬆得很,看得很舒服;倪雲林(倪攢,元末,1301~1374)也是,淡淡幾筆,卻表現了很多東西。

怎樣既畫得簡單,又包含很多東西呢?

就是要「中肯」。如果中肯,力量就大,不中肯,擺了很多東西也沒用。

你們畫畫總是注意小的東西,蘿哩蘿唆,我總是要求你們單純、再單純、簡單、再簡單。

趙無極:你想畫畫,就先割掉舌頭

看整體,不是看小趣味

畫畫其實不需要那麼多的理論,我覺得理論越少越好,只要能把眼睛和手結合起來就好了。然後要學會觀察和控制畫面,畫的時候一開始就應該整個來,不要一開始就找小趣味。比如畫人體,起稿時要把人體連同背景一起畫,不要單單地畫人體,否則關係不容易找到。

一筆動,整個畫面都動。這裡動,別的地方要呼應,要連起來畫。格局不打破,就根本沒辦法畫,非打破不可。

你們常會優柔寡斷,沒有信心。不要管它,畫下去再說。動一筆算不了什麼,「刷!」刮掉就行了。不要為了一筆好,讓別的將就它,這是個大毛病!

改畫的時候,也要整個改,不要將就一兩筆。看這裡一筆好,就照這個地方搞,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整個好,才是好!

有了整體後,再來求變化,但是要注意這個變化不要犧牲了整體的感覺,也就是說,要保持整體,在裡面變化。

趙無極:你想畫畫,就先割掉舌頭

重要的是節奏

要小心,到處都是一樣的效果,就沒效果了!

畫裡重要的是節奏,不要總是溫吞水。

有靜,有動,不能到處都動,動的太多,就要拿靜來陪襯。好像唱京劇,總是唱高調,就單調了。

你看,這背景一靜,裸體就出來了。剛才那張人體的後邊太厚,人們的眼睛就會被吸引過去。

畫時各方面都有聯繫,不是畫布看布,畫人看人,要一起畫,不要把布和人分割開,它們之間都有連帶關係。

所有的畫,不是功夫好就能畫好,畫到一定的程度時,應當把功夫忘掉。

你們有功夫,但畫面到處都緊,緊得透不過氣來,應該有鬆有緊,比較得多,層次就多。你們畫的色彩卻又太簡單,要注意亮的地方不要都一樣亮,灰的地方不要一樣灰,深的也不要一樣深,那麼你們的畫面效果就變化無窮了。”

趙無極:你想畫畫,就先割掉舌頭

畫要能呼吸

你們一開始要做到簡單,再從簡單之中慢慢豐富起來,豐富之後再把不要的東西去掉,這就是畫家本身怎樣選擇的問題。

構圖最重要的就是空間關係,假如沒有空間,你的畫就鬆不了,動不了。

空間關係多就活,不然的話就呆。

你們的畫常感覺是停在那裡,沒有動的感覺。你們用筆也總有停的感覺,筆像是「擺」著畫,筆不要用得太死,要活一點。用筆的方法也不能都一樣,有輕、有重,有稀,有厚,這樣變化就多了。

畫面要有緊有鬆。到處緊-透不過氣來,到處鬆-就空洞。世界上的事物都存在著對比,音樂總有停的時候,中國畫也有休息的地方-留白。

不懂畫的人,總希望畫是滿滿的,不知道透氣。

畫畫同呼吸一樣。人需要呼吸,不呼吸活不下去,繪畫也要呼吸。你要把你自己的感情放進去,讓畫面同你一道呼吸。

趙無極:你想畫畫,就先割掉舌頭

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

繪畫不僅是畫的問題,重要的是觀察方法的轉變,就是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不要用別人的眼睛去看,也不要用自己以前的眼睛去看。

要知道,你們並不是技巧上的問題,而是觀察出了問題。

怎麼把自己的感情同看到的東西在手上表現出來,這點最重要。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觀察方法,每個人的風格就不一樣。假如每個人的觀察都是清一色的,畫出來就都是一個樣,像是從一個模子出來的。

一個媽媽生八個孩子,八個孩子脾氣都不一樣,為什麼你們畫畫卻都是一樣的?

你們的技巧和功夫都很好,問題是觀念沒打開,並沒有真正地用你們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並沒有把你們每個人的本性都發揮出來。

我希望你們越畫越不一樣,一個人創出一種作風來。這並不在於你怎樣畫,而是在於你的觀點,假如你看不見,當然你就畫不進去。

趙無極:你想畫畫,就先割掉舌頭

要找自己的麻煩

一個藝術家最重要的是自我批評,就是要不停地自己討論自己,自己批評自己。

這地方好,那地方壞,這地方應該多一點,那地方應該少一點,每一筆都自問是不是對的。能做到自檢,就能經常發現自己的問題。你們若想要進步,就應該不停地給自己提出問題,每個人總有不完善的地方,問題是你看得清楚還是看不清楚。

我畫畫完以後,總要在家裡放兩個月,覺得靠得住再拿出去。靠不住,我就不簽名,不出去。畫出去了,收都收不回來。你若已經有點名氣,那問題就更多。我每次展覽都是提心吊膽的,每件作品都是經過反覆推敲才拿出去展的。

我不是個聰明人,除了畫畫,我什麼事都不會幹。做一個藝術家別把自己估計得太高,總是估計低一點好。因為這工作是一輩子的事,做到40歲時有40歲的問題,做到50歲時有50歲的問題。你畫得多了後,就容易形成自己的一套,這時更要不停地自己討論自己,自己批評自己。

幹藝術家最辛苦,總是要自己給自己找麻煩,自己對自己有疑問。你一旦放棄對自己的批判,你就無法進步。

趙無極:你想畫畫,就先割掉舌頭

膽子要大,觀念要新

如果你們畫畫老圈套老伎倆太多,畫每張畫都先有個成見,那畫出來的畫一定和你以前的沒兩樣。畫小稿是沒什麼用處的,好像後面是在放大抄寫小稿,會失去畫面的偶然效果,畫畫如果沒有意外,那就沒有意思了。

在我看來,從16世紀起中國畫就失去了創造力,畫家只會抄襲漢代和宋代所創立的偉大傳統。中國藝術變成技巧的堆砌,美和技巧被混為一談,章法用筆都有了模式,再也沒有想像和意外發明的餘地。

中國的教育建立在記憶之上,學習寫字和書法必須經過長期的重複動作,而所有的學院主義都來自重複。繪畫正是要避免這個陷阱。要是在1935年,杭州美專的老師就教我這些,我該節省下多少領悟這些道理所費的時間啊!

馬蒂斯教別人時總是說:新呀,新呀,要新!什麼是新?不是那種表面效果的新,而是通過深刻觀察思考之後,才把你引到一條新的道路上去。

油畫的問題是要畫得自由,但難的是如何理解和表現自由。老實講,我從1935年開始畫油畫,一直到1964年用了30年的時間才真正懂得油畫自由表現的方法,因為油畫有各方面的技巧,要適合你自己的需要,你的繪畫技巧是為了幫助你自己達到表現的意願。總之,技巧是第二位的問題,每當你有了新的繪畫觀點,你的技巧也就會跟著你的觀點去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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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察內心的需要

把我們的繪畫從寫實的影響下抽象出來,是一種需要。驅使我的唯一動力,是在寂靜的畫室中,手拿畫筆和顏料,面對一張空白畫布這一需要。

一個畫家總覺得有話要講,總覺得畫不完,那就變成一種需要,這是畫家最重要的動力。繪畫的傾向是因為自己的需要,並不是我想畫抽象就可以畫了,而是自己真正需要畫抽象才抽象。況且抽象也不是什麼新的東西,是屬於50年代的東西,所以你們假如要畫,應當在理解的基礎上再進一步去畫別的。

不是我不敢教你們抽象畫,因為繪畫創作是一種需要,一種自身的需要,內心的需要。你沒有這種需要,硬要變,變不了,硬要新,新不了。你們基本的觀察方法改變後,覺得自己這樣畫不夠了,內心提出了需要,就會創出新路子。

畫抽象,畫具象,都一樣有空間、結構、光線和顏色的問題。具象和抽象之間有共通的道理,重要的是獲得新的觀念。

作畫家,就得接受週期性陣痛,今天或許高興,明天可能痛苦,但是決不能失望。作畫的力量從未離開過我,我也從未逃跑或放棄。

今天,我回顧自己的歷程,覺得這股繪畫的力量始終是一致的,我一直忠於自己的初衷,未曾逃避困難,也未曾以熟練的技巧去迎合創新的需要。

趙無極:你想畫畫,就先割掉舌頭

忠於自己,不要自欺欺人

「你想畫畫?那就先割掉你的舌頭,因為從此你只能用畫筆來表達。」想畫畫,就要有馬諦斯這樣的覺悟。

50年來,我每天沉浸於揮灑作畫,作畫成為我打開通道進入另一個世界的一種儀式。在那個世界裡,我試圖建立秩序。這有時易如塗鴉,有時又靈感全無,眼前一片空白,或者只看到艱難困苦,和一想起來就令我害怕的舊畫法。

畫家要有忠實、誠懇的性格,假如對自己說謊,是不能做一個畫家的。所以繪畫的問題,也是一個道德觀念的問題。不要騙人家,不要硬求新,要經常考慮自己的畫要實在,要有深厚、永久的性格。

藝術家最好的鏡子是對自己忠實。要反省一下在自己的作品中有沒有說謊話,有沒有取媚、討好人,這點很重要。你們要走哪條路,就自己走,用不著別人來告訴你。

繪畫是一輩子的事情,像做和尚一樣,要不停地畫,不停地畫,一天都不能停。我能夠生活,我要畫畫,我不能夠生活,我也要畫畫。一個人選定了畫家這個職業就苦了,所以,你要是吃不了苦,還是找別的事幹吧。

畫畫這個事業是這樣的,上坡、下坡、上坡、下坡,不會是一直上去的,高的時候不要得意,低的時候不要灰心。像患了精神病差不多,有時好一點,有時壞一點。

趙無極:你想畫畫,就先割掉舌頭

遠離低級趣味

現在你們的畫還有個主題的問題,是想讓別人看得懂,這個問題也要看是在什麼程度上給什麼人看,有的人看不懂,有的人會看懂,取決於每個人的文化理解程度。

最重要的是堅持你自己,為自己畫畫。畫畫是自己的語言,你把自己的語言講出來,要儘量明瞭中肯,蘿哩蘿唆的別人就聽不懂。當然,有的時候只要自己懂就行了,以後別人也會慢慢瞭解的。

你們要想辦法閉上眼睛,不要看低級趣味的東西,自己畫自己的。

說到藝術欣賞,假如看不到國外的東西,你就多看中國的好東西。中國的好東西很多,你可以在商周銅器裡發現好東西,在唐宋陶瓷裡發現好東西。藝術這事,總是要往高看,不要往底下看。

還有,也不要去將就別人的趣味,因為別人的趣味又有什麼標淮呢?你在十個人裡面也不能討好兩個人吧,何必呢!我們在法國畫畫也是不容易討好人的,不要以為法國人的藝術品味就高,一般的人都是差的,什麼國家都一樣,只有很少的人能夠懂你的畫的。不要因為你成名了就會有很多的觀眾,沒有這麼簡單的事情,說有很多人懂你的畫,那是騙人的。

總之藝術不能脫離傳統,不能僅僅追求時髦,一切要等五十年或一百年後再做定論。

趙無極:你想畫畫,就先割掉舌頭

不要抄,要消化

當你模仿時,你是不會了解自己的,不會懂得發掘並表現自己的不同。

不要重複前人,也不要重複自己,那將腐蝕你的創造力,成為一種反覆使用的既定程式。

你看中國的書法也是在不停地演變,石鼓文,篆,隸,楷,草……

為什麼現在的書法沒有以前的好呢?當然是創造精神比較少的關係,是受到王羲之、米芾的限制太多了。

中國畫為什麼進步不大,還在仿唐宋的味道?唐宋的畫家也是在畫自然生活中體會到的東西,並不是抄別人。為什麼我們還在抄?

我們中國有非常深厚豐富的傳統,比如商周青銅器,漢魏的石刻玉器,唐宋的繪畫書法這一大套。中國這麼博大的傳統若不好好利用,豈不太可惜了。

每一個人只要從中找出一部分自己最喜歡的,跟自己性格最接近的,把它消化;然後再學習西方好的東西,而不要他們俗媚的東西。把東西兩方面最好的東西結合起來,再加上自己的個性,慢慢地自然而然地融合起來,那你的風格就會有了。

臨畫是要去理解作畫人當時的心境,不要抄,不要臨表面皮毛的東西。比如中國畫,不要僅僅臨結構,要臨他的呼吸和精神。要去理解認識塞尚,馬蒂斯,畢卡索,不能只學人家的外表形式。一個創造型的畫家總在變,你臨他的外表是跟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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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向你的時代

我覺得現在繪畫的問題不是中國或者歐洲和美國的問題,而應當是國際性的問題。所以中國畫和西洋畫不應當分得太清楚,而是應該在一起考慮,西方的素描是基礎,我們中國畫毛筆字是基礎,我覺得中國畫和西洋畫沒有衝突,可以互相幫助,互相補充,分得很清是不通的。不能說我是我畫水墨的,你是畫油畫的,他是做雕塑的……

我以為有兩種畫家,一種是地方性的畫家,一種是國際性的畫家。你們還年輕,要往遠的地方想,要有跨越疆界的企圖心,不是做中國的畫家,也不是做歐洲的畫家,而是要做國際性的畫家。

你不能說范寬、米芾只是中國的畫家,他們肯定是世界性的畫家。畢卡索你能說他只是西班牙的畫家嗎?他是屬於大家的啊。哪裡是東方,哪裡是西方,現在都分不開了。 我覺得世界變得越來越小,將來還會更小,不要把自己放在一個圈套裡。

美學的觀點常常跟著時代在變,時代不同,觀念也不同,文藝復興時期尋找的美,同我們現在所尋找的美不一樣。不過,世界上最好的畫,最棒的傑作,即使換了時代也還是存在的。

我想繪畫的問題,同社會的背景,生活的環境,和科學的進步都有關係,同文學、音樂、舞蹈、電影都有關係。我們對於來自各方面的影響都應該接受,這些觀念上的東西對於藝術創作都會有幫助的。

每代有每代的問題,二十世紀的畫家怎能去畫十八世紀的畫呢,繪畫問題是一生的問題,問題總是不斷的產生。一個人生活在二十世紀,卻對新時代的文化觀念不瞭解,或是不願意瞭解,我覺得很不妥。藝術創作,應該與時代有關係。

趙無極後來在他的回憶錄裡說,在浙江美院客座期間,他感到自己撞上了「蘇聯現實主義」這個龐然大物,而這個大怪物已將一切創造力碾平了。他激動地說,「中國有燦爛的文化和歷史,有精妙絕倫的繪畫,根本無須向那些灰褐色基調的死板愚蠢的畫面求教。」「我的學生們或許忘記了,也或許根本就不知道宋代繪畫的空間感和構圖的高妙。他們不會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細細觀察。

作者:趙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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