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小小說)|書雪

美女 故事 知彼 2018-12-15

二嫂(小小說)|書雪

書雪

我二哥是個傻子。

不然,他為啥一根筋地,非要娶孫小英?張三叔家的閨女雖然看上去像個猛張飛,可是人高馬大,操持家務種田下地全都不在話下,正經是個過日子的人。

可他偏偏相中了孫小英!

真是個傻子。以前,大人們都說他傻,我死活不信,吃蒸紅薯他也知道挑大個的,挑擔子他也知道把筐往中間推,怎麼會傻。要說會說,要做會做的,有時還愛耍點小聰明,只不過十歲那年被大雨澆了一場嘛。父親說,那次發燒,四處找郎中,尋醫問藥,還是沒來得及,腦子有點燒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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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一次看到孫小英,正在上小學。下了學,跟一群小夥伴到處瘋玩。玩著,玩著,有人忽然扭過頭,指著遠處高門樓下坐著的女孩子,說,看,傻子。我們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是一個大門樓,門樓下有兩個大門墩,在一邊的門墩上,正坐著一個女孩。那女孩明顯比我們大,卻比我們瘦小多了,衣衫破舊,頭髮零亂,還淌著鼻涕,一隻手裡似乎捏著一塊帕子,一條腿支著,另一條卻歪著,像被人打折似的,拖著。真可憐!這樣的女孩子怎麼能嫁得出去啊,老了,孤單單的一個人,讓誰去管呢?我那時滿腦子都是同情。

後來,才聽人說,她叫孫小英,是我同學的姐姐。

可是,她竟然要做我二嫂了。我一百個不願意。可是,有什麼辦法,我二哥願意。

我二哥可真是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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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小英可不是傻子。她只是個跛子。聽說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痺,一隻手縮著,一條腿瘸著,拿東西,一不小心,總要掉到地上,連走路一不小心,整個人也要掉到地上。

二哥到底看中她什麼?臉蛋?要做我嫂子的孫小英果然比小時候齊整多了,臉是瓜子臉,眉眼也端正,如果不看腿腳,也端的是個美女。可是,好看有什麼用,莊稼漢要的是能生娃會種田的婆姨,過日子要緊。要好看,買張明星畫掛牆上不就是了嘛。

我二哥傻,難道父母也糊塗?這麼一條壯實的小夥子,還愁娶不到好媳婦?就算娶不到,打光棍也好過多一個累贅啊。

相親時,孫小英在凳子上如坐鍼氈。她拿起筷子想要夾一根青菜,卻咣啷一聲,掉了一根,摔在盤子上。我們陰著臉不吭聲,父母也裝作沒看到,屋子裡顯得安靜非常。

過了門,我們仍是彆著臉,不理她。母親讓我和弟弟在院子裡推磨,磨玉米麵,一圈圈,汗珠子滾得哪也是。可是屋子裡的錄音機竟然在啦啦啦地唱歌,我們撂挑子不幹了,爬上梯子,一把拉下電閘。不一會,孫小英從房間裡挪出來,四處看看,似乎明白了什麼,卻什麼也不說。又一會,她拖出一個大臉盆,倒滿水,開始費勁地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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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小英竟然能洗衣服。有時我們下地回來,正飢腸轆轆,卻看到飯桌上已擺著一碗煮麵條,孫小英竟然能做飯?

孫小英不管我們叫不叫她二嫂,也不管我們的臉色有多難看,見了我們總是微微笑著。有髒衣服,她總一聲不吭地拿過去洗,有好吃的,也總一聲不吭地拿過來給我們吃。

孫小英挺有心機,腦筋比我二哥好多了。她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反正家裡的人都不怎麼討厭她了。父母的話她從不頂撞,說起話來,開口總帶著笑。尤其,我爺爺自打我奶奶去世後,總偷偷掉眼淚。我們上學的上學,下田的下田,也沒個人陪他說話。孫小英一來,一老一小有的聊了,說說笑笑的,兩人又一起做飯,一起放羊,孫小英還時不時從哪買來水果,菸絲,把這個大家庭裡最有威望的人籠絡住了。

家裡,慢慢地,多了些笑聲。慢慢地,我們也不覺得她討厭了。慢慢地,我們竟然,竟然覺得,她比能說會道勤勞能幹的大嫂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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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剛嫁過來時,我們每個人都喜歡。嘴巧,手巧,家務活莊稼活樣樣會。可是,花無百日紅,日子一久,就看出些不好來。不是吵著要分地,就是鬧著要分家,分了地分了家,又嚷著要從大院裡搬出去,搬不出去便生出許多是非。今天養的雞莫名其妙就蹬了腿,明天養的豬還沒養起膘就閉了眼。老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可這進了一家門,老大都顯得跟我們不像一家人了。

孫小英從來不吵也不鬧,不怒也不爭。總是在長輩面前悉心地調和出輕鬆的氣氛。

日子原本靜靜地過著,我們也不指望二哥的生活能有什麼起色。但孫小英竟然懷孕了,我們既驚奇又高興。她這樣的身體也能懷孕麼?懷了孕能順產嗎?再說,老二他?

孫小英生了,頭一年生了個小子,不兩年又生了個女兒。村裡的人都嘖嘖稱奇,說小兩口這下好了,兒女雙全,老了也有得靠了,看人家,一個這樣,一個那樣,竟然,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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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小英走路還是那樣,一挪一挪,像是拖著一條腿在走。可是人們再見她時,不是那種憐憫的目光了,這目光裡多了幾分尊重,有時竟然是羨慕。

兩個孩子腿腳好,腦瓜子也沒問題,我們都鬆了一口氣。可是,我們才發現,孫小英竟然也會發火。在我們印象中,她似乎一直是溫和的。可自打有了兒女,便時常見她發脾氣。兒子犯了錯,她罵起來一點不含糊,有時在氣頭上,還要打兩巴掌。鄉下的蠻小子,不打不成器。可是,打也不成器,兒子不好好上學。到了學校,不是頭暈就是肚子疼,三天兩頭往家跑。到底不是上學的料。可是,不成器,卻懂事。小小年紀就出去打了工,勤快,又活套,掙到錢捨不得花,過年時給爸買一雙新皮鞋,給媽買一件花衣裳。女兒也懂事,小時像個小瘋子,大了就變得秀氣端莊起來,又愛畫畫,畫一枝梅,能散出幽香。

打也打,罵也罵,可是疼起來比誰都疼。別人家孩子有的自家的準有,不攀比,卻也絕不讓別人家小瞧。兩個孩子,越長越大,一個小夥子,一個大姑娘,可是見了孫小英,都還有點乖,有點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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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家的兩個孩子,也是一兒一女,都已成家,兒子帥,女兒靚,可惜姑娘家說話沒遮攔,兒子又犯點懶。鄰里當著面不好說,背後說起來也總是搖搖頭,還是誇二嫂家的孩子好。

可是大嫂不管這些,你家的孩子好,我家的日子還好呢。她說起來,滿臉自豪,身板挺得也直。也不去管別人在背後如何言論。她熬了多少年,多年的媳婦熬成婆,自己也新蓋了高門大院,在人前更加得意起來。

我們覺得二哥的日子也太有點艱難,便幫襯著,為他起了一座新院子,好像也不單是為了幫他,倒像專門蓋給大嫂看似的。裝修一新,能入住了,孫小英卻說,先給咱媽住吧,咱爸走後,她住了幾年舊屋老院,現在,也住住咱家的新房子。

孫小英會做人,也會為人。我爺爺在時,她背靠大樹,沒人敢說她的閒話,我爺爺去了,她哭得涕淚滂沱。到我父親當家時,她又處處維護父親的臉面,我們也都說她好。父親一去,我母親在大嫂那都有點直不起腰,我們以為她這下總只顧著自個了,可她還隔三差五地去母親的院裡看她,嘮點磕,或送點時鮮的菜,又叫侄女住過來,陪著母親。她為家裡的人,也為村裡的人。在農村,誰都要為人的,別人家有個什麼急事難事喜事,不用言說,都得去幫襯。要不然,遇上火燒眉毛的事,連個伸把手的人都沒有。誰家有事,她就是幫不上,也要去看看,跟主家聊聊說說,這情分就有了。不像我大嫂,自家的親兄弟,居然也不來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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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有各的活法,有的人只活自個兒的,圖個痛快;有的人也活眾人眼裡的,雖然艱難。

人人嘴裡不說,心裡都記著一本賬。見了喜歡的,總要站住說笑半天,見了不喜歡的,一個招呼,各走各路。不過,我不記得是哪一年回家,大概是外出求學的那一年寒假,離家久了,見了家裡人誰都親。回到家裡,見了二嫂,順口就叫了一聲嫂子。孫小英急急應著,還是微微笑著。

作者簡介

書雪,男,山西介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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