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年前，“斑禿”奪走了果果的一頭秀髮。
曾經如瀑布般的黑髮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光溜溜的腦袋。
今年2月，果果第一次走進直播間。開播前一分鐘，她湊近鏡子，最後一遍檢查自己的妝面和腦袋。
“上次這麼直觀地觀察自己的頭皮，還是在翻看滿月照的時候。”只見自己的腦袋呈一個圓潤的橢圓形，已經有一些稀稀疏疏的髮根從頭皮下鑽了出來，灰濛濛的。光溜溜的腦袋配上一張瓜子臉，像一個倒懸的鵝蛋，也蠻標誌。
清秀的眉目、筆直的鼻樑、薄薄的嘴脣恰如其分地分佈在白皙的面龐上。果果是一個美妝主播，按說只要講好護膚、化妝的內容就好了。但真的站到直播鏡頭前了，她的內心還是忐忑。
一夕之間的“鬼剃頭”
24歲以前，長春姑娘果果有一頭留了10年的及腰長髮，因為愛惜頭髮，從來不染不燙。
24歲那年，這頭長髮卻被奪走了。果果曾去長春本地最好的醫院做檢查，得到的診斷結果是“斑禿”，俗稱“鬼剃頭”。
從長春、到瀋陽、再到青島，只要聽說哪所醫院治好了人，就去趕去治療。那段時間，果果不是在離家的火車上，就是在一所醫院趕往另一所醫院的火車上，常常在列車臥鋪的枕蓆上留下一蓬亂糟糟的黑髮。
為了掩蓋掉頭髮的現實，她囑咐理髮師為她設計了一個爆爆頭，原本稀薄的頭髮被燙出許多小卷，只要不仔細看，蓬鬆的頭髮還能勉強遮蓋斑斑駁駁的頭皮。
直到一年多以後的一個早上，她依舊在落髮狼藉的枕蓆上醒來，一照鏡子，發現自己頭上痕跡斑駁，頭髮已經不到一半，終於意識到頭髮已經無法挽回。
那段時間，果果蝸居在家，不肯出門。一個開淘寶店的發小，每次串門來看她，都勸她做淘寶直播。
“他說我長得這麼好看，做直播一定能火。其實就是希望我走出封閉、找回自信。但是當時把我放在鏡頭前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戴上假髮還是光著頭。”
四個月後，果果果然在淘寶上開了直播。但戴不戴假髮，她還是掙扎了很久。
光頭女主播
十幾歲的時候，果果就經常偷用媽媽的口紅、化妝品，長大以後更是像許多女孩一樣“出門要畫半小時妝”，然而她不曾想到，真正成為化妝行家，卻是在光頭以後。
“我之前是做美甲的，為了做好美妝主播，每天晚上要學習4、5個小時，到今天已經抄了厚厚5大本筆記。”
直播鏡頭之前，果果摘下假髮，露出一顆鵝蛋般滾圓的腦袋，就像商場裡的光頭模特一般，乾淨、緊緻。負責它的造型師可以在上面，任性地打扮出各種妝發效果。
而現實裡，果果正是那個“造型師”。每一天，她都要在直播間裡畫一個“最慢”的妝。
她對著鏡頭，一邊慢慢地塗開乳霜，一邊介紹自己使用的護膚產品。
“果果終於來了，好幾天沒看見你了。”直接間裡，粉絲們跟剛剛上線的果果打著招呼。
做好基礎護理以後，果果開始根據當天的妝面風格選擇一款粉底，一邊塗抹，一邊湊近鏡頭，給粉絲們展示粉底遮蓋毛孔的效果。
接下來塗眼影、畫眼線的步驟可謂乾貨滿滿。果果一邊介紹產品，一邊講解化妝的手法。輕重、緩急、手腕旋轉，都有特定的力道和手法，為了給五官不同的人講解特定的化妝技巧，果果有時還會反覆地卸妝、重新演示。
一個妝面，常常要耗費3、4個小時。在這個過程裡，粉絲瞭解了產品特性，也學習了化妝技巧。
最開始，許多人是出於獵奇的心態來圍觀這位“光頭美女”的，但只要觀看一會就會發現，這位美妝主播是有真才實學。
從開播到今天，果果一共瘦了20斤。除去8小時的直播，她每天還要花3、4個小時的時間，學習美妝知識。
七頂假髮
畫完妝以後，果果起身去道具桌上挑一頂假髮戴在頭上。
果果直播的道具桌上擺著7頂假髮。“買它們的時候，是不太自信買來遮醜的。如今，做了直播之後，是為了搭配妝面。
其中最貴重的一頂是黑長直的假髮。這是一頂用真人頭髮做的假髮。剛剛脫髮的時候，果果按照自己當時的髮型選購了這副假髮。花了一萬多元。當時她常常戴著，隔兩三天還要梳洗打理一次。現在佩戴得少了，反而有些乾枯毛躁。
其餘的幾頂假髮中，有幹練的BOBO頭，有栗色的大卷，亞麻色的小卷，甚至還有髒辮。
幾頂假髮形態各異，粉絲們還是最喜歡看果果戴一頂栗色的捲髮。“年紀也大起來了，可能這副假髮比較顯成熟吧。”
有一次，果果畫了一個略顯濃豔的御姐妝，把卷發繞到了肩膀前面，許多粉絲被這一形象“美到了”，有100多個粉絲購買了這個妝面所使用的滋色光感水凝粉底霜，“沒想到一款產品的銷售額就有五千多元，都夠買這個假髮了。”
“我現在比較喜歡帶卷的、染過色的頭髮，可能是因為之前從沒有燙染過頭髮吧。”因為工作的原因，果果把掉髮前，不敢嘗試的髮型都試了一下。
直播時，偶爾也會有一些媽媽粉，要求果果帶上玉米卷；也會有一些嘻哈少女，要求果果戴上髒辮，雖然常常與那一天的妝面風格不搭，但果果都會滿她們的要求，只不過不會在頭上戴太長時間。
“現在戴假髮有點覺得悶了。”
剛做直播時，她直播間的梳妝檯上，常常放著四個盒子，因為另外三頂假髮，她要在下播的時候戴；做了幾個月後，如今七個假髮收納盒都被帶到了直播間。
現在，除了直播，果果都不帶假髮了。她甚至開始欣賞起自己的光頭造型。
生命的必需品
直播4個月，果果積累了3.5萬粉絲。
粉絲裡潛伏著為數不多的斑禿患者。
斑禿的患者大多數是年輕人，還有相當一部分人從小就發病。他們在花樣年紀失去了秀髮，要麼自暴自棄，要麼自閉自卑。
曾有一個粉絲悄悄向果果透露，自己在4歲時就得了斑禿，掉光了頭髮，童年時代一直在別人的嘲笑中度過，因此內心非常自卑。目前，她從事著一份工資不到3000元的保潔工作，唯一的“朋友”就是一部紅米手機。她曾一度認為自己這樣的人就該如此過活，直到看了果果的直播，才知道光頭女孩也可以活得如此靚麗。
果果半開玩笑地說，自己剛剛光頭的時候，有幾個“哥們兒姐妹兒”仗義地說要剃光頭髮陪自己。“我跟她說，多去交幾個朋友吧。”
後來，這個女孩拉果果進了一個“斑禿患者互助群”。進群之後，果果發現，裡面竟然有4、5個，都是自己的粉絲。病友們經常在分享一些偏方，一旦有好轉，就拍下照片發到群裡分享喜悅。
於是，抱著手機，跟粉絲們互動，成了果果臨睡前半小時的固定“行程”。
一天晚上，一個女粉絲私信了果果，想和她講一講自己的故事。果果對這個女粉絲有一點模糊的印象。“她幾乎每天都來看直播，但經常是留個言就不再作聲。”
這位粉絲來自湖南，是一個單親媽媽，在韶山本地的一家工廠裡做女工，老公曾是她廠裡的工友。有一次工廠事故，老公被捲進了開動的機器裡，救護車還沒到，人就沒了。那一年，女兒剛滿六歲。
三十出頭的時候，她被診斷出得了乳腺癌，切除了兩個乳房，她一度認為自己“不再算是女人了”。如果不是肩負撫養女兒的責任，她可能已經輕生。
由於沒有什麼社交，這位粉絲唯一的愛好就是晚上刷刷直播，但很少買東西。最初看到這個“光頭主播”，只是因為好奇才點進去。那次，果果正在直播瘦臉操，想到自己才三十多歲，皮膚就已經垂了下來，就跟著做了起來，最後還買了一盒面霜。這是她四、五年以來第一次買護膚品。從那以後，她重新開始保養了。
傾訴到深夜，粉絲說了聲“謝謝”。
“她花錢買了我家的產品，還反過來謝我。”果果不知該怎麼回覆，就給她發了個紅包。但她沒有領。
那天晚上，果果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她的頭髮悄悄地長出來了。但是果果知道，它已經不再是生命的必需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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