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龍(崇禎元年 至 終結)

毛文龍 皇太極 崇禎 袁崇煥 談劍冷覺秋 談劍冷覺秋 2017-10-15

崇禎元年——至 毛文龍之死

正月十九日,兵部尚書閻鳴泰再次上表,言遼左之勢。他認為,關門居首,東江居尾,而南衛則其脊,腹心之處也。廣寧四面受敵,無險可據,不如蓋套萬山盤結,河海交環那麼險要。所以與其步步推進復廣寧,不如以大將據蓋套而居,然後徐由蓋州而海州,而遼陽,漸窺漸北,便可復吾舊疆。大概此前討論比較敏感,閻尚書這次沒直接提出把毛文龍移鎮,但崇禎帝很快回復,“這說蓋套形勢,信屬致勝長策,但敵所必爭,須宿重兵統以重將。卿前疏,欲移毛文龍於蓋套,著以內外大小諸臣商酌”。

隨即就有工科右給事中潘士聞,疏參毛文龍,島兵不過兩萬虛稱十五萬,冒功糜餉,請令移鎮要害近地,核其兵數,汰其冗員。尚寶司卿管司丞事董茂忠更積極,請撤文龍歸國,仍掛平遼將軍印,治兵關寧。

移鎮一說,理論上很完美,不是講東江鞭長不及馬腹嗎?現在就移兵敵軍軟腹,威脅更大,而且蓋套天險,易守難攻,又便於補給,更重要的是可以把毛文龍置於可控之下,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

那還猶豫什麼呢?御史河南道御史範復粹上言,毛文龍何難移哉?但數萬生靈誰非赤子?無處安插,必各據一島,散而為寇,豈止登萊受禍,即劫朝鮮以生日本之心,東憂方大也。範御史主要是擔心行動過激會導致毛部生亂,所以建議,將文龍島兵分一半於其子承祿,以守汛口,仍令文龍駐於皮島,以終東江牽制之名。江西道御史袁弘勳也是這個意思,從東江兵選若干,統以部下偏帥進據蓋套,再檄文登萊、寧遠挑精兵若干,三路合營以圖南衙。

一直討論到四月十九日,終究是投鼠忌器,兵部最終回覆皇上,言東江一旅,未可輕撤。但是一應兵馬錢糧將領,俱應聽登撫統轄,其屯田、移駐還著督師撫鎮會議確當。登撫仍擇風力,司道渡海查兵數以定糧額。崇禎同意,詔如議行。

明廷這段時間議計未定,後金可沒閒著。二月初八,皇太極親率偏師,往徵察哈爾蒙古所屬阿拉克綽特部。由於出動人馬不多,皇太極特意誡諭諸貝勒大臣曰:“此次前來,皆選精銳以行之,兵不甚多,相機而動,切勿亂行。”二月十五日,襲擊多羅特部,多爾濟哈坦 巴圖魯負傷遁走,盡獲其妻子,殺其臺吉古魯。俘獲一萬一千二百人。二月二十一日,選精騎沿故道往掠,躡追察哈爾逃人,獲二百戶。三月初七日,克捷凱旋返回瀋陽瀋陽城。

後金此次出兵不多,時間也很短,但二月十五日,關寧方面就得到風聲,總兵滿桂報稱,後金以都令為嚮導,攻克把都男拱免極城,明軍出動進行了襲擾,由於此時督師王之臣、總兵滿桂去留未定,所以並無有力行動。

而東江方面則毫無反應,直到三月十三日,毛文龍報稱,他三月六日親帥官兵,在鎮江與敵相持十餘日,活擒韃賊11名,淹死4名,綁回7名。譯審韃子得知,賊兵西去寧錦,相機攻搶,要等開春與小歹青從喜峰口等關。十一日,又有降奴馬秀才,同四王子管家牛錄等四名,持貂皮14張,求款文書1封,聲稱韃子擔憂毛文龍襲擊,特來請和。毛都督將求款韃子分營羈候間,火速報聞上臺,請急令喜峰等關一帶,日夜嚴防。

這份塘報基本就是捕風捉影,此次後金行動出兵極少,目的是擄掠察哈爾,根本無意寧錦,更不要說什麼喜峰等處,而且等毛文龍上報時,皇太極已經回到瀋陽,行動早結束了。但揭中提到的馬秀才一行,卻掀起軒然大波。毛文龍報稱馬秀才等人三月十一日來到皮島請和,自己隨即遣回馬秀才,試圖誘騙奴賊中軍大海來島,斬斷奴賊一臂。四月二十八日再報,奴賊未中計,仍派馬秀才等又來,遂將馬秀才及後金使者闊科(可可)械送京師。很完美的一件事,但實際過程卻遠非如此簡單。

原來早在去年(天啟七年)九月二十九日,後金鑲黃旗副將王子登獲罪,故拋妻棄子逃至皮島,深受毛文龍器重。這個王子登得知毛文龍因朝中文臣交相參劾(文龍在這期間曾上表,稱五不平),於是極力渲染後金強大,勸說毛降金。毛文龍遂於十月,派遣遊擊金秀柱及王子登家人兩名赴後金請和,使者於十一月十一日入威寧營邊界(本溪市東北),但是一去杳無音信,二人懷疑為金人戍卒貪圖信使所攜財物所殺。

崇禎元年正月,毛文龍再遣使送信,此次皇太極收到,信中先是解釋了後金動輒聲稱的七大恨,希望雙方能忘卻過去的仇恨,並稱“海外地方,俱令我轄。倘我奏請,帝必納之。然我之謀,異於他人,我斷不似伊等貽誤兩國大事”。並附王子登信一封,信中除了替毛文龍表達了請和之真心外,還表達了他王子登身在明營心在金的漢奸情懷,稱“千思萬慮,唯捨死忘生,以報答汗留養升賞之恩。”

二月,皇太極再接到毛文龍第二封信,信中不但重申言和之意,甚至稱後金使臣至,跪迎稱謝,複合之大意,去官皆言之。並稱汗之官兵所需綢布等物,勿憂不敷。百事皆可一口應承。跪迎使臣,實在令人震驚,如果只是言和,毛文龍沒有道理行此大禮,除非降金,但是從書信內容看似乎並無此意,令人生疑。

三月十一日,後金正式派出使臣曲虎,通事馬秀才等人來到皮島,之所以稱之為正式,因為金人此來頗為“光明正大”,以至於連朝鮮也在三月二十一日也得到消息,鄭忠信飛報,胡差曲虎率從胡七人,與王姓人皆向毛營。而且據曲虎所言,毛帥年前曾經差人與後金請和,而後金斬其人而不納。後毛帥又送王姓人,懇陳和好之說,皇太極才使我偕王姓人往皮島,見毛帥定約和之事。(這個王姓人必定為王子登家人)。如此一來,毛文龍不得不上報,這才有三月十三日的塘報,稱有降奴馬秀才,同四王子管家牛錄等四名,持貂皮14張,求款文書1封到卑職,並稱將求款韃子分營羈候間,火速報聞上臺。

毛文龍隨即遣回馬秀才,帶第三封信給皇太極,信中稱“金國之汗思欲和好,即歸還舊地,誓告於天。我若懷前仇,陰謀殺害,肇起異端,則惟天鑑而誅我毛文龍。”並稱“汗意既與我意拍合,請凡事商議而行。無諭野戰攻城,我有決心。行止得當,則萬無一失。保身家以享富貴,即在今日矣。”此行又被朝鮮察覺,三月二十九日,朝鮮沈景璦自義州稟報,前日往皮島的胡人二人,與毛文龍手下二人來到,互市的金人立刻撤市,急急馳往鎮江,曲胡及從胡二人,尚留在島中,以講定事。

四月初四,戶部員外郎黃中色到達皮島,奉朝命專理東江餉務,隨即在皮島點閱軍士,發放皇賞。而就在此期間,四月十三日,朝鮮鄭忠信再報,胡差五人即護送唐差一人,將輕貨四五駝,出自蛇島,直向義州之路,問於唐人,則密不明言。朝鮮成俊考令張大秋探問,得到回覆是,王子登的妻子仍在虜中,故給三十匹緞,三十斤砂糖,五十斤大棗,想給贖回來。朝鮮當然不信,鄭忠信提議,毛將之與虜相通,黃戶部方在島中,不如通報一下,以防萬一。但朝鮮小朝廷大概覺得自己本身就在與後金和談,本來就理虧,而這個黃戶部不知底細,手上又沒有確鑿證據,還是不要生事為好。

四月二十六日,後金再派闊科固山、馬通事等五人來至鎮江,《東江疏揭塘報節抄》記載,毛文龍在四月二十八日的塘報中向朝廷稟報此事,並稱前番之所以遣回馬秀才,是想騙來奴賊的中軍大海,斷奴賊一臂。但蹊蹺的是,毛文龍卻並不通報正在皮島的餉臣黃中色,《崇禎長編》亦無此塘報記錄。金使於五月初三入皮島,立刻引起戶部隨員的注意。毛文龍隨即給皇太極寫了第四封信,警告此事,並表示登州方面已經提高警戒,不時遣船出海,沿岸安哨探,登州地方道員攜其下屬官員、承差及親戚、僚友等,又來至皮島。寫信的目的,是要求後金方面注意保密,低調一點。

但是皮島彈丸之地,又人多口雜,終於還是紙裡包不住火,這幾個金人還是被戶部拿住。據毛文龍給皇太極的第五封信中解釋的是,金使當時誤入戶部,使臣及所攜禮物,盡被擒獲,解往京都。第六封信中更稱,汗所遣之人誤入戶部糧船,為來送錢糧之戶部官員擒獲,連我之三人一併解往京都,亦未告知我,以敗我大事。毛文龍信中還稱連夜遣人赴京,賄銀四萬兩,始獲赦死,養之於內地。請少待數日,奮力交涉,俾還於汗。隨後毛文龍又給皇太極寫了第七封信,反覆解釋械送闊科一事,但明顯已經失去後金方面的信任。

這幾個金使究竟如何被擒的,王子登在崇禎二年三月給皇太極的信中還有另一種說法,說馬通事等人來時,於途遇六、七人逃來,也不考慮自己是前來議和的,便射死一人,斬殺一人,剩下的人逃走。等到馬通事至島之次日,恰好在毛文龍的衙門口遇見這幾個人,立刻被揪住去見毛文龍。毛文龍反打逃人,給趕了出去。於是這幾個人跑到黃戶部門前喊冤,遂擒馬通事以去。這個馬通事往來三次,次次都招搖生事,可以想見此人平時那副狗仗人勢的漢奸嘴臉。

金使五月初三入島被擒,黃中色五月初四就突然要離島返京,還能為啥?如果任由黃大人把馬通事帶到北京,猜也能猜出這貨說不出好話來,所以所以毛文龍立刻將其處死 = 1 \* GB3 ①,上報稱馬通事民憤極大,被眾人當場打死,只將闊科械送京師(既然派了通事,說明闊科等人是不通漢語的)。等黃大人前腳剛走,毛都督立刻於五月初七上塘報,指責黃中色今只閱皮島兵丁,即確定東江官兵只三萬六千,而各島執不肯往。說自己轉輾思維,也不知道黃大人是個什麼意思?並告誡黃中色上報兵部的奏章要公道,不要胡說。若閱止皮島,而竟以一島之兵丁之數,謂各島兵丁統在其中,其昧良心甚矣。

馬秀才被擒後很可能已經向黃中色供述了情況,所以黃中色當然不敢再去其他島校閱, 立刻帶著闊科返回北京,上報毛文龍與皇太極禮上往來的情況。科道各員聞之,俱奏書稱,毛文龍欲親敵國,設計謀叛,事已屬實。但朝廷卻未做任何處理,至於為何隱忍不發?當然是忌憚毛擁兵海外,擔心激則生變,無法處理之故。故此,崇禎避重就輕,只是就東餉一事,答覆毛文龍,“遼民避難屯聚海島,荷鋤是民,受甲即兵,難與內地僉募額餉相同,文龍宜乘機奮勇著有顯效,誰得以糜餉籍口,朕甚望之。”冷冰冰的態度已經顯而易見。

這黃戶部剛走,登萊防道王廷試又發來馬牌,稱將於五月十八日,出海核查兵數,要毛都督揚兵待閱。毛文龍惱怒之下再上塘報,除了彈劾登萊總兵楊國棟結交內臣曹承恩,巴結逆璫魏忠賢外,並在報中公然抱怨 “朝中之議日紛,海外之望空切,今日來餉官,明日遣閱道。海上之風汛遲延,島中之送迎靡息,中外團成疑局,爾我對面疑人,莫大之事,了期無日。”十二日再上書朝廷,疏中公然責問數句“而皇上知之否?”,《崇禎長編》稱其塘報,語多桀驁!

這位道臣王廷試還未出海,五月十三日,卻忽有個內使王國興,跑到登萊海上,稱密旨召島帥毛文龍覲見。由於事出突然,登萊巡撫孫國楨心下懷疑,於是上報朝廷核實。崇禎帝回覆初撤鎮使,未嘗輕遣內臣,命逮國興下獄論死。

要知道早在本年正月,崇禎皇帝就下旨,命“內臣俱入直,非受命不許出禁門”。沒有皇命,太監連紫禁城都出不來,這個王國興非但出來了,還在天津坐上了官船,漂洋過海,來到登萊“假傳”聖旨,想要把毛文龍騙進京去,他想幹嘛?這真是一件奇事!難道這個王國興見皇帝陛下太過思念毛帥,決定把工作做在前面,於是“擅自”跑來演了這麼一出?

不幸他演技不行,不過也許是缺少某種關鍵性道具,比如“密旨”或是“尚方寶劍”之類的,總之是失敗了。這位二流演員於本年十一月,被處決了。

東江搞得劍拔弩張,關寧也不省心。四月初三日,起陞袁崇煥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出鎮行邊,督師薊、遼、登、萊、天津等處軍務,移駐關門。命令下的很急,命該省(廣東)官司敦促上道。消息一出,現任督師王之臣立有離關候代之意,兵部不得以,於四月十八日明令其安心督防,直候袁崇煥到關,方可交割。

鑑於此種情況,四月二十日,大理寺署事左少卿劉廷軒上言,王之臣現在督師做的處境尷尬,滿腹的心事,怎能駕馭驕悍桀驁的滿桂,實在太過危險,請皇上先臨時任命一人,以尚書行邊,接替王之臣直到袁崇煥到任。於是四月二十四日,朝廷發佈以霍維華行邊署督師事,接替王之臣。孰料到五月四日,霍維華還沒能出發,就因身為閹黨遭彈劾,罷行邊之遣,仍令督師王之臣用心料理,不得移鎮,暫時也不再派人去接替過渡了。

這一系列混亂的人事調動,加之關寧缺餉,人心之浮動可想而知。五月十一日,錦州守軍棄城遁往寧遠。皇太極聞訊,立刻派遣貝勒阿巴泰、嶽託、碩託及八固山額真,率兵三千,往略明地。十六日,嶽託等疾馳進擊,獲人口及馬、牛、驢共八百,破錦州、杏山、高橋三城,並毀十三山以東臺站二十一處,殺守臺者三十人等。十七日,金兵圍大興堡。當年苦戰保住的錦州就這樣被不戰而丟棄,從金軍出動的兵力及戰果看,在袁崇煥離職不到一年時間當中,寧前一帶已經基本成為真空地帶,也再次驗證了“無不可守之城池,而但無肯守之人,與夫必守之心。”出征貝勒阿巴泰、嶽託,又報稱古特依塔布囊部,自察哈爾逃至蒙古之阿拉克綽特部舊址居住,於是皇太極再命貝勒濟爾哈朗、豪格,率兵六百,於二十一日往取古行依塔布囊。

毛文龍的消息還是挺靈通的,他於六月初三報稱,奴酋自五月十一日,收拾糧草兵馬西去。職即調各島將領及南北水陸官兵上海州、復州、牛莊、金州等處,直抵遼陽。各將聽職調度,到彼放銃放火,大張聲勢,冒死衝鋒,刀戰數合,斬級不計其數。槍炮吶喊,驚天動地。犯西韃賊知各處有兵攻截,於五月二十七日,盡數撤回牛莊去訖。

大概毛總兵不知道,金軍此番僅僅出動三千人,所以報告的如此誇張。事實上,五月二十三日,往略錦州、松山一帶金軍就已經收兵至瀋陽,皇太極還親出迎五里外。六月初四日,出征蒙古的貝勒濟爾哈朗,豪格等人凱旋而歸,擒殺古侍依塔布囊,盡收其民,俘獲人口、駝、馬、牛、羊共計一萬餘,皇太極率諸貝勒往迎,並於六月初五日,大會諸貝勒大臣,拜天而還。絲毫未見慌亂之象。

七月十四日,袁崇煥平臺詔對。還未出都門,七月二十日,薊州兵變,飢軍鼓譟索餉,焚搶火藥,多方籌措,始克解散。七月二十五日,寧遠兵變,縛自肅及總兵朱梅等人,置譙樓上,捶擊交下,自肅傷,殊血被面。直到八月初六,袁崇煥抵關視事。才逐漸穩住局面。

而幾乎同時段裡,八月初二,毛文龍突然親率船隊抵達登州。據《國榷》記載,毛文龍慰諭各島,值風泊登州。被風給刮到登州了,按理說,天氣無常,那時候也沒什麼天氣預報,這種事也難免,可東江建鎮八年之久,從無此類事發生,偏偏黃中色一行剛剛回京,毛文龍就來這麼一下子,就算傻子也會疑竇叢生。山東總兵楊國棟原本就跟毛文龍兩人勢如水火,見此立刻上疏,稱毛文龍近以飄風為名,突至登州夏家疃上岸,續列多舡,見在登萊沿海窺探,不知意欲何為?大將善離信地有明條,難地方嚴為之備,然村野之民,一時鳥驚獸駭,莫知所向矣。並且以糜餉冒功等名,羅列毛文龍十大罪,最後幾句最驚人,指責毛文龍奉旨移鎮,竟若罔聞,奉旨回話,絕無應答,煌煌天語,視若弁髦。兵科給事中許譽卿也彈劾毛文龍擅離信地,潛入登萊,責令據實回奏。以大明的制度,鎮將無旨,不得擅離信地,況且登萊隔海就是敵佔區,本來就是軍事禁區,毛文龍無旨率軍登岸,此舉非常嚴重。可毛文龍竟然毫不以為意,在塘報中輕描淡寫的一句“因被颶風漂登”了事,而且還“抱怨”,手下人聽說要裁減兵員,而且被疑不忠,都紛紛不平。朝廷對此答覆不可能滿意,但卻再次無可奈何,崇禎帝心裡會怎麼想,可想而知。

九月初六,皇太極再次出兵徵蒙古察哈爾部,十六日,明朝聞訊,此時兵變剛剛平息,根本無力干預,朝命只令關外聽督師袁崇煥相機戰守。關內古北、喜峰等路,令巡撫王應豸嚴督三協道將等官,分地控扼,以匹馬不入為功,能自保已屬不易。十七日後金大會蒙古各部,十九日連夜進兵,大破察哈爾各部,追擊敗軍,直至興安嶺,獲人畜甚眾,十月初七日,收兵回師至渾河駐營。

就在後金軍出兵當日,副將劉興祚潛逃。劉興祚早有心投明,此前已經先安排弟劉興賢逃至東江打前站,此次趁大軍出征,混亂之機,騙來一個瞎子,灌醉後勒死焚屍,對外假稱興祚自焚,然後潛逃。九月二十六日逃至東江。十月初八,毛文龍遣副將毛永祿等,率兵偷襲撒爾湖(是薩爾滸?)城,劉興祚弟劉四、劉五、劉六為內應,大有擒獲,報稱生擒活夷69名,殺死無數,割級三千有餘。

劉興祚雖然逃脫,卻擔心他的母親、兒子、妻子尚在虜中,消息傳出會因此受害,所以換漢服,隱藏於毛有見府中,很少有人能認出。本來是一出金蟬脫殼之計,但是到了毛都督的塘報中,簡直就精彩絕倫,“九月二十五日,奴酋發兵兩萬餘,來攻皮島。臣即發往三岔河之兵,東向應敵,但見馬塵飛起,乃逆奴王子也,以愛塔為參謀。交鋒數合,觀見愛塔在陣,遂大呼招之,愛塔即帶精銳胡人四百,胡馬四百二十匹,乘過營來,奴銳一挫。”毛都督文筆不錯,臨陣招降,場景感極強,大概是讀過《隋唐英雄傳》,把秦瓊等人臨陣投秦王那段給搬過來了。

十二月初七,督師袁崇煥整軍完畢,上奏核定關外官兵71000餘員名,關內官兵40200餘名員,請以明年(崇禎二年)正月為始,請戶部按照這個人數發餉。崇禎回覆表示同意。這個人數只是指關寧總兵力,並不包括東江。自山海關至寧遠200餘里,再至錦州等前哨近400裡,如此縱深,總兵力只有11萬餘人,而毛文龍堅稱彈丸之東江擁兵15萬,誰信?

早在七月廿六日,登萊巡撫孫國楨奏報,東江兵數只有兩萬八千。崇禎帝立刻下旨,以海外兵數既定,準運餉八萬石,不得重累東民。十一月二十一日,戶部覆道臣王廷試核實東江額,正式確認,東江兵僅兩萬八千,原無十五萬之數,就兵額餉,同官俸、布匹花紅、廩餼運價,每歲該銀三十五萬四百六十兩,米十六萬八千石。倒是督師袁崇煥於崇禎二年二月上言,自己屢令人探之,東江兵無數十萬,然亦未必止兩萬八千,其餘必定有許多遼東百姓,不可能盡數為兵,不如在關外隨便安插,任其隨便屯種。帝從之。

崇禎二年二月,毛文龍正為錢糧削減之事煩惱,突然得到消息,登州海禁,不許一舡出海。三月初七,噩耗又來,督師袁崇煥,令東江錢糧俱從關門起運,至覺華島登舟,由旅順至東江,而津運糧料亦由靖海以及覺華島,俱經督師衙門掛號,方許出海。眼見絞索一步步越收越緊,毛文龍驚怒不已,於三月十三日上表,稱關門、天津糧運皆赴覺華島掛號,舍近就遠,棄易圖難,皇上你自己看看哪個方便?登州嚴禁,不許一舡出海,以致客舡畏法不來,明是攔喉切我一刀!臣觀督師疏中語意,似乎疑臣不受節制,既然如此,臣將親抱敕印,進登州候旨,逮臣進京,悉從公議。

表章送上去一個多月,毫無反應,於是在四月二十七日,毛文龍親領兵舡四十艘向登州,稱當與袁軍門面議軍務。隨即進駐廟島,與登州海岸僅二十里,此行再不以風漂掩飾,而於閏四月十八日上疏,稱前諸臣點閱軍士不公,現在登萊道臣居然還要從今歲錢糧中扣除往年多領,此前王廷試也是說淘汰老弱後剩2萬8千,難道這些老弱淘汰以前不吃飯?我難道能拋開肚子拿回來還給朝廷?所以,臣不得以駕數艘而於廟島,專候皇上之敕下,請春夏兩季糧餉,以安幾變之人心。又稱接到督師派遣的差官徐璉,將與督師將會於北汛口。

這封奏章於五月十五日送達朝廷,擅離信地,擁兵索餉,言語悖逆,此舉已經形同造反了,而崇禎居然並未動怒,只是回覆,島兵裁汰,照額發餉,近已有旨,督師欲面諮籌略,軍中一切事宜,從長商榷。原來朝廷同時也收到督師袁崇煥奏報,已於五月十二動身,出海趕赴北汛口,會見毛文龍。並在行前上書稱,文龍數年欲試之奇,與東江將吏按距之氣,臣將一往收之。今當令東江將士重睹威儀,於是奉劍印以行。想必崇禎此時等的正是督師此行的結果。

袁崇煥於五月十二日出發,二十二日至北汛口,得知毛文龍此時駐廟島威脅登州,於是不等毛文龍來北汛口相會,於二十五日乘東北風起行,途中風向轉變,不得以於海中漂泊一夜,二十六日泊中島,待二十八日風順起航,歷松木島、小黑山、大黑山、豬島、蛇島、蝦蟆島,泊雙島,也就是繞過半個遼東半島,來到旅順西南側。二十九日,崇煥登島,謁龍王廟,以開國將帥的事蹟勉勵諸將,這天夜裡,毛文龍也聞訊趕到雙島。

接下來兩人連談四天,袁崇煥要求毛文龍定營制、受節制、設道廳,毛文龍皆不從,勸其隱退亦不肯,終於談到六月五日,袁崇煥當堂斬殺毛文龍,傳奇人物至此謝幕。

六月十九日,消息傳到京師,崇禎立刻下旨,“諭兵部,朕以邊事付督師袁崇煥,關外軍機聽以便宜從事。乃島帥毛文龍懸軍海上,開鎮有年,以牽制為名,全無功效,剿降獻捷,欺誆朝廷,器甲芻糧,蠧耗軍國,而且剛愎自用,節制不受。近乃部署多兵來登索餉,咆囂跋扈,顯著逆形。崇煥目擊危機,躬親正法,責其十二罪狀,死當厥辜,決策弭變,自是行軍紀律,具疏待罪,以奉命綸,一切善後事宜,委任道將,仍榜示東江各島。”最後又講“向聞文龍賄交中外,流佈蜚語,今事蹟既彰,群疑可釋,其在京潛伏黨羽,所司捕緝,爾部即傳諭知之。”一紙詔書,徹底否定了毛文龍。

那麼毛文龍到底有沒有牽制作用呢?當然有,只要東江鎮存在,就肯定有牽制作用。問題在於牽制的作用究竟有多大。自天啟元年八月毛文龍收復鎮江始,至崇禎二年六月被殺,共計長達八年,期間毛文龍自己報稱的大捷,有天啟元年的鎮江大捷,天啟三年的張盤收復金州,年底的“董骨寨大捷”“閻王寨大捷”“鳧雞關大捷”“牛毛寨大捷”,天啟五年的中河之役,天啟六年的鞍山堡之戰,天啟七年的“鴨綠江大捷”。其他的武工隊式的零星襲擊,暫時不計。

那麼這些大捷的成色如何?鎮江大捷不說了,戰果不大,意義非凡,毛都督大功一件。張盤復金州發生在復州大屠殺之後,收復空城一座,幾天後旋即放棄。“董骨寨”等等大捷時間矛盾,戰報低劣,非但後金方面沒有記載,連《熹宗實錄》也一帶而過,甚至沒有封賞。天啟五年的所謂中河之役號稱殺敵萬千,同樣後金、明朝都無記載,只有朝鮮記錄了金人數百騎焚燬了毛部沿江的墾屯。鞍山堡之戰可以稱得上是毛部唯一貨真價實的戰鬥,也是後金唯一一次記錄,毛文龍急於挽回寧遠之戰中的惡劣影響,趁努爾哈赤西征偷襲鞍山,結果是損兵4000餘人。至於“鴨綠江大捷”,可笑的不值一提。

與諸多“大捷”相對應的,是更加糊塗的戰果統計。如果按照《東江疏揭塘報節抄》裡各次塘報疊加的“不完全統計”,殺敵總數在六萬以上,基本上努爾哈赤已經是孤家寡人了。而按照毛文龍在崇禎年間的塘報中自稱,前後所擒斬俘獻,則在數千人到一萬人。但是統計《熹宗實錄》中可與之對應的戰果,卻總計只有解俘192人,首級1330顆,二者數字上的巨大差距在於,毛部動輒聲稱數千的斬級,不是遭敵追擊丟棄,就是自己失火焚燬了,反正是查無實據。而且由於毛部中沒有科道廳各級文臣現場勘驗,所以最終送到朝廷的首級到底是砍得是什麼人,在哪砍的,只有毛文龍自說自話,無法驗證,所以至始至終都有殺良冒功的傳言。

那麼是不是毛文龍有所保留,擒斬並未盡數解送朝廷呢?可能性不大,例如天啟四年九月十九日,毛文龍首次上疏獻俘,稱自去年秋至今此,大小數十戰,先後共斬首級七百二十六顆,生擒活夷十四名獻之闕下。而這十四人中,只有五名男丁,其餘九人則是幼童四名、幼女四名、婦女一人,以至於三法司會審的場面十分尷尬,但凡毛文龍手裡還有其他俘虜,就絕不可能獻俘如此之多的婦女兒童。一年間大小數十戰,卻獻俘如此,由此可見推測毛文龍的實際戰果,牽制幾何。

不過就算取個最低值,八年間,斬級千餘,在同時代的遼東諸將中也頗為出類拔萃了,可平均每年百餘級的戰績,能做到牽制努爾哈赤的數萬八旗勁旅不敢西進嗎?毛文龍建鎮不過四個月後,天啟二年正月,努爾哈赤就發動了廣寧之戰,此時的毛文龍兵微將寡,沒能力牽制也在意料之中。從此之後,努爾哈赤在長達三年半的時間裡,非但沒有再次西犯,而且沒有攻擊過蒙古各部,沒有騷擾過朝鮮,甚至又放棄了廣寧,將控制範圍退縮到三岔河以東,廣寧之戰前的控制疆域內。毛都督當仁不讓的將之歸結為自己牽制之功。

然而到了天啟五年十一月,牽制突然失靈了,天啟五年十一月,努爾哈赤親自出兵去救科爾沁,嚇跑了林丹汗。一個月後,天啟六年正月,老奴盡起八旗,發動寧遠之戰。四個月後,又再次親自出兵蒙古,攻擊炒花,一直追擊至黃河邊。發生了什麼事?毛總兵還是毛總兵,東江鎮也依然是東江鎮,為什麼老奴突然不受牽制,跟打了雞血一樣到處出擊呢?對比敵我雙方的方方面面,唯一的變化是,山海關督師樞臣孫承宗走了!

孫承宗自天啟二年九月抵關視事,至天啟五年十月下課回鄉,恰恰與老奴的蟄伏期相始終,震懾老奴不敢擅動的並非毛文龍的牽制,而是有孫承宗坐鎮的關寧重兵集團!而老孫前腳剛走,老奴立馬開始東征西討。

不能牽制後金主力,能吸引其部分兵力也是好的,那東江能牽制多少敵軍呢?天啟元年的鎮江大捷後,金軍迅速反撲,領兵的是四貝勒湯古代,率兵三千,又遣阿敏貝勒率兵二千往援,名王勁旅,規格還是很高的。八月份,每旗各派副將之子一人,率遊擊、備禦及每牛錄甲士十人往鎮江秣馬,總兵力在2500~3000人左右。十一月十八日,於廣寧之戰前夕,再遣阿敏率兵五千前徵鎮江,並調動各處駐軍,共計一萬三千五百四十人,渡江重創毛文龍。足見這時期後金還是頗為重視毛文龍的。

但也許恰是這次打擊,摸清了毛文龍的實力,後金對東江的重視程度,逐年下降,天啟二年《滿文老檔》記錄佈防如下,岫巖口遣諸申兵一百,漢兵一千;黃骨島遣諸申兵三十,漢兵五百;金州遣諸申兵三十,漢兵五百;金州諸申甲兵三十人,五百漢軍;二黃旗、二紅旗漢軍一千人、諸申兵丁一百人,駐岫巖河東岸監視。每牛錄甲兵二人(共計五百人左右)前往戍守朝鮮邊界。各處幾乎都換成漢軍,韃子極少。後毛文龍遣人乘夜前來窺探,也只令副將額克興額,率兵二千前往。

天啟三、四、五年,毛文龍就好像從視線中消失了一樣,後金方面幾無任何記載。只是在天啟五年正月,莽古爾泰貝勒,阿布泰及巴都裡率兵六千往旅順口,攻克其城。此戰張攀殉國。

到了天啟六年的寧遠之戰,老奴意在直搗山海關, 徹底掃除大明在關外的勢力,戰場比三年前的廣寧更遠數百里。然而如此遠征,卻對東江鎮連提都沒提,根本沒有任何針對東江的佈置,對毛文龍的關注度還遠不及三年前的廣寧之戰。按兵科給事中薛國觀的話講“奴酋鷙伏數載,毛文龍自信牽制之能,臣愚初意其或然,不虞今歲正月,奴傾巢入犯,逍遙內地者二十多日,略無踉蹌返顧之意,一似不知有牽制者。”

急於挽回形象的毛文龍下了血本,趁努爾哈赤遠征炒花,偷襲鞍山堡,不料損兵折將達四千餘人。而且此戰也暴露了東江的實力,由此導致了皇太極一繼位,首先發動了朝鮮之役,重創朝鮮和毛文龍。僅鞍山堡一戰,即吸引到後金主力的打擊,由此也能反證出,此前三年毛部的襲擾規模都是何等不堪。

接連兩次打擊,使得毛文龍徹底喪膽,在隨之而來的寧錦之戰中,裝聾作啞,此後直至其死,任由胡騎數十人隨意遊蕩於朝鮮而不敢出擊,對僅在咫尺的後金朝鮮在義州互市也視而不見。而後金在義州、鎮江僅僅安排了滿蒙軍三千餘人而已。此等情況下,談何牽制?就是毛都督不死,也絕不可能牽制皇太極,避免己巳之變的發生。

那毛文龍有沒有可能造反呢?很難講,天啟五年,毛文龍在獻俘途中換人開始,就引起朝議譁然。天啟六年寧遠之戰是個分水嶺,此後朝廷對明星人物毛文龍逐漸冷淡,毛部先是發生倪汝聽向朝廷使臣告變,接著李鑛等部叛逃,朝廷明顯開始懷疑毛文龍,移鎮的呼聲日起。至崇禎帝登基,移鎮之議再起,接著又發生了黃中色告變,毛文龍基本已經被朝廷視為隱患。此後君臣的關係越來越緊張,朝廷方面一再減扣東江糧餉,甚至發生內臣王國興試圖誆騙毛文龍進京的事件。而毛文龍的奏章益發無臣禮,親自一再窺伺萊登。可以預見,倘若形勢就此繼續發展下去,毛文龍不反只怕很難善終。

最後討論一下東江兵的戰力到底如何。東江建鎮八年,唯一一次血戰就是鞍山堡之戰,此戰毛文龍自己奏報損兵四千餘人,而朝鮮方面甚至推測,其損失高達一萬八千人,其愛將王輔陣亡,都司李良梅被擒,此戰尚是在八旗主力未歸的情況下,與後金地方屯駐軍的戰鬥,東江兵戰力到底如何,可以由此推測一下。

東江兵能打的印象來自於降清的三賊孔有德、耿忠明、尚可喜,三賊隨清軍入關後,橫掃江南,威風八面。但仔細看看,此三人在與關寧軍和李闖軍的戰鬥中並不出彩,其戰績主要在同南明軍的戰鬥中取得,此時南明各部不但缺乏戰鬥經驗,而且人心渙散,非但此三賊戰績如此,出身闖軍的李成棟降清後,面對南明同樣所向披靡,僅僅是狐假虎威而已。

那倘若毛文龍不死,此三人能成為大明的良將嗎?恐怕很難,原因就是他們在毛文龍手下很難出頭,查閱一下《東江疏揭塘報節抄》就不難發現,常常出場的有參將陳繼盛、林茂春、陳良策、尤景和、易承惠、曲承恩、杜貴、沈世魁、徐孤臣,遊擊鄧子智、馬應奎、張安元,張魁 趙顯武、馮有時、李柏,都司僉書駱為信,李景富,毛都督的乾子幹孫有副總兵毛承祿,參將毛有成,遊擊毛有喜,毛有男、毛有賢,毛有傑、毛永福、毛永忠、毛永義、都司毛有麟、毛永嘉、毛有忠、毛有榮、毛有舉、毛永嘉 毛永生。

到毛文龍死,長達八年,毛永詩也就是孔有德、毛有傑也就是耿仲明,只出場了一次,不過好歹也混了個遊擊,耿仲明還被毛稱為其海州門下人,而毛永喜也就是尚可喜,根本沒混上個像樣的職位。而毛部有參將、遊擊、守備等頭銜的,不下千人,毛姓者數千人,說孔有德、尚可喜是毛文龍的幹孫子都抬舉他倆了,他倆的輩分其實是重孫子,毛文龍不死,三賊只不過是東江的大頭兵罷了。(三賊造反投敵,要到崇禎四年年底,跟毛文龍之死沒有半毛錢關係,此時毛文龍都死了兩年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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