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蜘蛛，漫威的不完美英雄
《蜘蛛俠：英雄遠征》劇照
漫威電影的成功，很大程度源於漫威漫畫數十年的積澱。但漫威漫畫的前身——及時漫畫剛剛成立時，只是一家專注生產廉價、低俗男性雜誌的公司。至於“漫威之父”斯坦·李，最初入職時幹得最多的工作是給墨水瓶灌上墨水。
長達3小時的《復仇者聯盟4》（下文簡稱《復聯4》），成了這個春天漫威粉絲的狂歡。
《復聯4》也是漫威電影的一個重要節點，從2008年的《鋼鐵俠》到如今的《復聯4》，漫威電影佈局11年，以22部電影構建起一個既彼此獨立又相互關聯的宏大電影宇宙。
復聯宇宙
漫威電影的成功，很大程度源於漫威漫畫數十年的積澱。不過，出版商馬丁·古德曼1933年創立及時漫畫公司（Timely Comics，漫威前身)時，並沒有想得如此深遠。
一心只想賺快錢的他對及時漫畫公司的定位是：專注生產廉價、低俗的男性雜誌。古德曼要求雜誌封面必須暴露、挑逗，同時配上諸如“神奇的科學故事”“神祕傳說”等故弄玄虛的標題。
據說當年及時漫畫公司出品的雜誌，憑藉豔俗的封面、淫穢的內容，成了黑手黨及其他黑社會成員的心頭好。
雖然古德曼無意把偉大的藝術帶到世界上，但作為商人的他卻嗅覺敏銳。
1939年，眼看著競爭對手——國家聯合出版公司（DC前身）的漫畫《超人》大熱，古德曼也順勢加入了製造英雄的大潮。
他找到兩位不為人知的編劇小試身手，創造出漫威最初的兩個英雄角色——海王納摩以及初代霹靂火。
以二者為主角的首期《漫威漫畫》最終銷量80萬冊，這讓一開始還抱著觀望心態的古德曼驚喜不已，他決定在製造英雄的路上賭一把。
為了創造一個讓讀者為之痴狂的角色，古德曼以每頁12美元的高價請來經驗豐富的編劇兼畫師喬·西蒙，西蒙又找來創作速度極快的畫師傑克·科比，兩人開始全力為及時漫畫公司打造作品。
《美國隊長》漫畫
1940年12月20日，西蒙和科比創作的《美國隊長》第一卷出現在書報亭中。作為故事主角，史蒂夫·羅傑斯（美國隊長）的超能力來自軍方試驗的超級血清，這種血清讓他幾乎戰無不勝。
兩位創作者給英雄安排的反派對手是阿道夫·希特勒。在創刊號的封面上，美國隊長用一記強有力的右勾拳把希特勒擊倒在地。
《美國隊長》甫面市，就售出了驚人的100萬冊。手持圓形超級盾牌、身穿美國國旗制服的羅傑斯，成了漫威創作的第一個大獲成功的超級英雄。
超級英雄至少得是個矛盾體
在《美國隊長》首期面市後的幾天，一個剛高中畢業的年輕人坐著電車來到及時漫畫公司應聘，他向女祕書報出自己的名字——斯坦利·利伯。他是古德曼太太的表親。
那時的斯坦利不會想到，日後他會成為眾人口中的漫威靈魂人物——斯坦·李。
他只是一個為了生計奔波的青年，此前在電影院當過引座員，在製衣廠做過勤雜工，給在世的名人寫過訃告——只待他們一去世就提交發表……他其實不怎麼懂漫畫，甚至不知道這家公司到底做些什麼，但他還是被錄用了。因為西蒙和科比急需助手，可以說，任何人都可以應聘成功。
年輕的斯坦利
據說，當斯坦利得知自己獲得這份週薪8美元的工作後，激動地握住了西蒙的手。這份工作不僅可以讓斯坦利補貼家用，還為他打開了一扇邁入出版行業的大門。斯坦利自小就有一個宏願——有朝一日，寫出一部“偉大的美國小說”。
但初來乍到的斯坦利並沒有機會展示寫作天賦，大多數時間他都在給西蒙和科比打雜，比如給墨水瓶灌上墨水、幫忙擦掉已經完成的書稿上零散的鉛筆記號，或給他們跑腿買三明治。
大概是為了測試斯坦利是否有天賦，在創作《美國隊長》第三卷時，西蒙和科比讓這個年輕人撰寫一個大約兩頁的短篇故事，名為《美國隊長挫敗了叛徒的復仇》。
正是這個故事，讓斯坦利啟用了新身份“斯坦·李”——據說，他用這個筆名是為了把真名留給自己將來可能要寫的那部“偉大小說”。
斯坦利倒也不是第一次用到“斯坦·李”這個名字，高中時他曾在學校一座很高的塔樓的天花板上寫下“斯坦·李是上帝”。
老版的蜘蛛俠是《號角日報》的記者，而報社主編也出現在最新一部電影的彩蛋裡。
首次啟用筆名創作的斯坦·李，顯然比高中時謙遜了一點。文化歷史學家鮑勃·巴徹勒在著作《漫威之父斯坦·李——超級英雄IP背後的故事》中提到，斯坦·李後來承認，自己在《美國隊長》第三卷的那兩頁創作，更多的作用是充數，“使漫畫書可以達到郵局的頁數標準，獲得郵費上的優惠”。
斯坦·李第一次大顯身手，是在《美國隊長》第五卷獨立完成了一個名為《標題獵人，外國記者》的五頁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報社記者傑瑞·亨特，他到飽受戰爭摧殘的倫敦尋找獨家新聞。
亨特算不上傳統意義上具有異能的超級英雄，但他足夠機智，而且一身時髦的藍色西裝和紅色領帶，讓他看上去有點像美國隊長。
最終，亨特成功阻止了納粹分子盜取英美兩國之間海軍貨運路線圖的計劃，還捎帶炸了個德國軍火庫。他對趕來道賀的美國大使表示：“哦，天啊，這都不算什麼！”
巴徹勒分析，從亨特的行為舉止和說話方式來看，他可能是蜘蛛俠彼得·帕克的雛形。
記者亨特的故事刊出不久，斯坦·李又創作了一個名為傑克·弗羅斯特的人物。這位“寒冷之王”可謂反英雄式的人物，最初眼見世界暴行肆虐，他主動為警方提供幫助，在被誤會、奚落後，他最終站在了警察的對立面。
“超級英雄既可以行善，也可以作惡，或者至少是一個矛盾體，這樣的想法已經在斯坦·李的腦海中有了雛形。”巴徹勒評述道。
斯坦·李客串《蜘蛛俠3》。
畫漫畫的就如一條沉船上的老鼠
那時，作為“職場菜鳥”的斯坦·李做夢也沒有想到，在幾次小試身手後自己會頂替西蒙和科比，接管公司整個漫畫部門。
在創作《美國隊長》第十卷時，西蒙和科比被古德曼發現他們暗中為DC漫畫幹私活。西蒙和科比被解僱，不滿20歲的斯坦·李被推上及時漫畫公司主筆、總編和美術總監的位置。
傑克·科比
隨著珍珠港事件的爆發，美國在1942年被全面拖進第二次世界大戰，斯坦·李也應徵入伍，但這並不影響他繼續進行漫畫創作。每個週五他都會收到任務郵件，之後他會利用週末趕工。
但偶爾也有意外發生——某個週五，收發員遺漏了他的信。第二天，心有不甘的斯坦·李到收發室旁轉悠，看到自己信箱裡明明有封郵件，寄件人為“及時漫畫公司”。斯坦·李請收發室的軍官開門，對方以“週一再來”硬生生拒絕了他。
為不耽誤截稿，斯坦·李鋌而走險，找了把螺絲刀擰開郵箱鏈條。不料此舉被發現，若不是上級軍官不予追究，斯坦·李差點因“擾亂郵件收發罪”被扔進萊文沃斯監獄。
斯坦·李的這次莽撞行動，倒是很符合他骨子裡愛崗敬業的秉性——他曾在晚年時講過自己的價值觀：“對一個成年男性來說，最重要的是有份工作，忙碌且被人需要。”而他的口頭禪則是“精益求精”。
簽訂退伍協議那天，斯坦·李用蘸了墨汁的大拇指在文件上按下指印，墨水還沒幹透，他就跳上了自己的敞篷跑車，馬不停蹄地開回紐約。據他回憶，“車速堪比超音速飛機”。
馬丁·古德曼
那時，古德曼已經把漫畫部搬到了帝國大廈第14層，迴歸後的斯坦·李繼續擔任該部門主管。
戰後幾年，為實現階級晉升的夢想，斯坦·李埋頭苦幹，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儘管他總是有諸如跳上桌子在其他同事敬畏的目光中表演各種瘋狂行為的舉動，他還是成了眾人眼中“精力充沛、鼓舞人心、聰明、懂行”的好領導。
只是斯坦·李自己偶爾會焦慮不安。他曾這樣總結和古德曼的典型溝通方式：“每隔幾個月就會冒出一種新趨勢，我們必須緊跟潮流……我覺得我們公司抄襲成風。”
他不止一次和妻子抱怨：“我們寫的東西毫無意義，都是垃圾。這根本不是一個成年人應該做的工作。”
讓斯坦·李始料未及的是，1954年，美國漫畫產業遭受重創。以精神科醫生弗雷德裡克·魏特漢為代表的反漫畫人士公開表示，“漫畫裡滿是性虐待內容，充斥著欺騙、狡詐和殘暴”，漫畫甚至“威脅到國家安全”，“應當從美國文化中剔除”。
斯坦·李和妻子瓊安
當漫畫成為全民公敵後，僅1954年夏天，美國就有15家漫畫公司相繼倒閉。斯坦·李的日子也不好過：在外，他的作品被貶為低俗不堪；在內，他記得古德曼有一次從自己身邊經過，一句話沒說。
那時的斯坦·李剛剛請回自己的老領導科比，讓科比和他一起工作。而古德曼甚至都沒注意到被自己開除的科比又回來了。
在斯坦·李看來，這種種無視無異於一個信號：“漫畫部門彷彿一艘沉船，而我們就是船上的老鼠，得想辦法下船。”
神奇四俠改變了美國文化
還未等斯坦·李“下船”，精明的古德曼又看到了漫畫業回暖的跡象。他和友人打高爾夫時，聽說DC的新系列開始熱賣，而且DC還打算打造一支超級英雄團隊。
聽聞此訊，回到公司的古德曼熱絡地拉著斯坦·李說：“我們也要打造一支英雄戰隊！必須快！”古德曼甚至幫斯坦·李把戰隊的名字想好了——“正義聯盟”。
但背水一戰的斯坦·李並不打算繼續進行這種毫無意義的抄襲。他要組建的是“漫畫界前所未有的英雄戰隊”。
最終，由神奇先生、隱形女俠、霹靂火、石頭人組成的神奇四俠，藉由斯坦·李的創意、科比的畫筆誕生了。這四位最大的特點就是“有血有肉，且行為舉止與常人無異”——做好事但脾氣壞，常憂鬱還愛拌嘴。
《神奇四俠》
斯坦·李39歲生日前夕，《神奇四俠》創刊號上市。最初斯坦·李和科比對這部違逆古德曼心思的作品並不抱信心，斯坦·李甚至抱定“我要被炒魷魚了”的想法。
斯坦·李沒有想到，《神奇四俠》創刊號上市不久，粉絲的信件蜂擁而至，他們喜歡這些不同以往的新英雄。
這讓斯坦·李興奮不已，要知道及時漫畫之前收到的絕大部分信件，都是因為雜誌出現了錯誤，讀者要求退款。神奇四俠挽救了斯坦·李的職業生涯，也改變了美國文化。
此後，斯坦·李創作了綠巨人浩克、雷神托爾、蜘蛛俠、鋼鐵俠……據說當斯坦·李和古德曼提到，他要創作一個以霍華德·休斯為原型的超級英雄，也就是英俊的企業大亨兼軍火商託尼·斯塔克時，古德曼直接甩給他一句：“你瘋了。”
漫威宇宙的C位是這樣來的。
好在斯坦·李任由自己“瘋”下去，否則缺了鋼鐵俠的“復仇者聯盟”如何組團打怪？
當年，斯坦·李之所以將雷神、蟻人、鋼鐵俠、美國隊長等人集結成“復仇者聯盟”，是因為很多讀者抱怨為什麼在漫威每部獨立作品中只有一個超級英雄對抗邪惡勢力。
於是斯坦·李決定成立一支“地表最強超級英雄組合”，當地球乃至宇宙遭遇大危機時，他們將集結起來面對更為強大的敵人。
每個角色，都是真實的我
除了鋼鐵俠，在創意之初，同樣讓古德曼頗為不滿的還有蜘蛛俠彼得·帕克。
隨著《神奇四俠》的熱賣，古德曼以一貫的簡單粗暴風格給斯坦·李下了一個指示：“再創造幾個超級英雄。”
古德曼萬萬沒想到，斯坦·李構思的新角色，是一個“有各種問題、煩惱和焦慮”的“倒黴孩子”。他因為獲得超乎常人的力量，可以像蜘蛛一樣黏附在牆壁、建築物側面甚至天花板上。
當斯坦·李向古德曼繪聲繪色地彙報想法時，古德曼的反對意見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總結起來主要有三點：第一，人們討厭蜘蛛；第二，少年當不了英雄，只能做配角；第三，主角應當英勇果敢，不該又瘦又小還長著粉刺。
雖然老闆明令禁止，但斯坦·李卻愛死了“焦慮、貧窮、聰明”的書呆子帕克。斯坦·李決定用低風險的方法推出蜘蛛俠，選了一本銷售低迷、準備停刊的雜誌《驚奇幻想》來刊登蜘蛛俠的故事，他認為沒有人會在意這個新角色。
正是因為斯坦·李在蜘蛛俠身上投射了真實的自我，這個角色才如此“親兒子”。
也就是在這期雜誌裡，斯坦·李寫下了蜘蛛俠那句經典名言：“我終於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
斯坦·李為何如此鍾愛蜘蛛俠？在他撰寫的《我與蜘蛛俠》一文中，他提到自己創作的每個角色：“都是真實的我……我屬於他們中的每一個……（但）《蜘蛛俠》實際上是我的自傳。”
斯坦·李說，帕克這個人物的創作靈感，源於自己小時候遭受校園霸凌的經歷：“我是班上年紀最小也最瘦弱的孩子，球隊隊長和學生中的領導角色從來輪不到我。”
粉絲們可以靠近斯坦·李
和古德曼預判的不同，蜘蛛俠的故事銷量超高，斯坦·李每天會收到大約100封粉絲來信，有時會更多，每一封他都認真閱讀並回復。
在很多人看來，蜘蛛俠之所以成功，正是因為帕克的不完美。
其實漫威宇宙的大多數英雄都是不完美的：蜘蛛俠自卑靦腆；綠巨人孤獨暴躁；金剛狼避世消極；鋼鐵俠剛愎自用愛撩妹；雷神雖然很爺們兒但太過莽撞，很像港片中的古惑仔……
他們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而像走在街上的普通人。
至於斯坦·李本人，一貫走的也是“親民風”。按照巴徹勒的說法，“也許粉絲們永遠無法靠近小羅伯特·唐尼，卻可以靠近斯坦·李”。
找李老爺子客串的彩蛋，成為漫威粉觀影時最愛的娛樂活動。
這位眾人口中的“漫威之父”會在漫畫展上和粉絲親切互動，會開設專欄坦陳創作歷程，會在漫威電影中一次次客串路人甲乙丙丁。
斯坦·李不僅出現在電影裡，也被植入到漫畫及其他媒體中。在《斯坦·李與××》系列漫畫中，斯坦·李不斷與自己創作的角色相遇互動。遺憾的是，在書裡，他遇到的英雄和壞蛋都對他嗤之以鼻。
2002年，“超級配角”斯坦·李還在《辛普森一家》中，客串動畫版的自己。他先是大搖大擺走進漫畫商店，將貨架上一本《X戰警》放到《超人》前面；隨後拿起一輛蝙蝠車，試著把所有英雄塞進車裡，結果把車子弄得支離破碎；最後，他變得瘋癲，撕扯自己的衣服妄圖變身浩克。
斯坦·李雖然喜歡插科打諢、自我調侃，生前卻很少談及他和“黃金搭檔”科比的“愛恨情仇”。
斯坦·李和科比一起創造了神奇四俠等漫威經典角色，開創並完善了“漫威式創作法”。但科比始終都認為，當年正是斯坦·李向古德曼告密他和西蒙在DC做兼職的事，他倆才被辭退。
雖然心結未解，科比卻暫時放下恩怨，與斯坦·李聯手打造了漫威的全盛期。而此後，他倆又因誰在締造超級英雄時功勞更大而起了爭執，可謂舊恨未了又增新恨。有傳言，科比恨斯坦·李，一直恨到自己去世那天。
傳言隨著科比與斯坦·李的先後離世已難證真偽，虛虛實實的故事本身也成了漫威傳奇的一部分。
大多數漫威迷或許更願意記住，在漫畫最低迷的那個年代，兩人在帝國大廈狹小的辦公間裡攜手作戰的情景：
一個人不停地敲打著打字機，另一個人則專注地伏案繪畫，他們心無旁騖，充滿鬥志與激情。
本文首發於《新週刊》第53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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