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魯迅

魯迅 施蟄存 藝術 楊樹達 版畫 三聯中讀 2018-12-16

原文@沈嘉柯 載於中讀App

可憐的魯迅

從前我是散亂隨便地翻閱魯迅各種書,最近每天睡覺前,重溫了一下魯迅歷年的筆戰和書信。本來,我是想學學罵人的本事。

一直以來,魯迅的文章都以厲害著稱,火眼金睛,慧眼如炬。都說魯迅是罵人高手,然而,這一次的重溫,我才確信,魯迅先生,其實是可憐的。

因為,我發現魯迅總是被動的解釋,被動的澄清,他遇到的人生攻擊太多太多了,以一敵眾,還盡是些狗屁倒灶的理由。

那些對魯迅的攻訐都是些“拿了盧布”“”生不出孩子”“”你的精印版書是騙年輕人的錢”“”魯迅先生你被xx青年騙了”“魯迅剽竊外國作家學者”……等等等等。

魯迅自己精印了一批版畫。因為是精印本,就被施蟄存譏笑,還被年輕人指責高價印書斂財騙錢。魯迅就是這麼較真,解釋說那種印刷法只能一次幾百本,並且還認真算賬列出成本。——

施蟄存先生在《大晚報》附刊的《火炬》上說:“說不定他是像魯迅先生印珂羅版本木刻圖一樣的是私人精印本,屬於罕見書之列”,就是在譏笑這一件事。我還親自聽到過一位青年在這“罕見書”邊說,寫著只印二百五十部,是騙人的,一定印的很多,印多報少,不過想抬高那書價。

他們自己沒有做過“私人精印本”的可笑事,這些笑罵是都無足怪的。我只因為想供給藝術學徒以較可靠的木刻翻本,就用原畫來制玻璃版,但制這版,是每制一回只能印三百幅的,多印即須另制,假如每制一幅則只印一張或多至三百張,制印費都是三元,印三百以上到六百張即需六元,九百張九元,外加紙張費。

倘在大書局,大官廳,即使印一萬二千本原也容易辦,然而我不過一個“私人”;並非繁銷書,而竟來“精印”,那當然不免為財力所限,只好單印一板了。但幸而還好,印本已經將完,可知還有人看見;至於為一般的讀者,則早已用鋅板複製,插在譯本《士敏土》裡面了,然而編輯兼批評家卻不屑道。”魯迅《南腔北調集·論翻印木刻》

可是仔細一想,多麼悲哀。這都是些什麼骯髒心眼的玩意?這樣的同行,這樣的青年,能怪魯迅斤斤計較嗎?不能啊。印個書也遇到這麼多惡意誣陷的傢伙。那些攻擊他的人,當然沒這麼好,肯收回攻擊為魯迅洗刷冤枉。

因為長久沒有小孩子,曾有人說,這是我做人不好的報應,要絕種的。房東太太討厭我的時候,就不 準她的孩子們到我這裡玩,叫作“給他冷清冷清,冷清得他要死!”但是,現在卻有了一個孩子,雖

然 能不能養大也很難說,然而目下總算已經頗能說些話,發表他自己的意見了。《從孩子的照相說起》(《魯迅自編文集:花邊文學》)

哪裡是魯迅睚眥必報,今時今日讀到這段文字,可想而知,與他對罵的那些人是一些何其惡毒的人。

別人是信口雌黃,魯迅卻要講道理,一條一條解釋清楚。別人是造謠開罵,他卻要臉,只是嘲諷挖苦。沒辦法。他畢竟是一代宗師,自重身份,不到萬分看不慣,是不會用”匕首“的。

魯迅還生怕造成誤會。如果發現自己說錯了,他還會再寫一篇糾正。有一回魯迅遇到個瘋子學生,上門找他要錢,說他稿子發表那麼多,錢多。他覺得那個青年是裝瘋,寫《記“楊樹達”君的襲來》說了這個事。後來同學們證明說,楊同學是真的精神病,不是裝瘋賣傻。魯迅又趕緊寫了一篇澄清。

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其實也跟名氣太大,太多蒼蠅打他的主意,激怒他反擊,耗費他的精力有關。畢竟在那個年代,罵魯迅可以飛快出名嘛!很多小人忍不住就要抄捷徑,吸魯迅的血,利用魯迅上位。

報刊流行的年代,能寫文章發表是需要門檻的。打筆戰的雙方,至少是個學者專家,或者作家同行。有招數,有功底,白紙黑字留在文獻資料裡,讀書看報的人是嚴肅的,所以還是認真對待。

如今的網絡時代,腦殘太多,一大堆閱讀障礙的鍵盤爬蟲,跟他們講道理,他們也看不懂,純屬浪費力氣。所以大家也變得簡單粗暴了,不解釋了。解釋個屁啊,直接拉黑完事。

不僅不必跟魯迅學怎麼罵人,我反倒覺得魯迅被自己的聲名所累,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處於被動局面。

就像他自己說的:“我在這裡,被抬得太高,苦極。作文演說的債,欠了許多。……我不想做名人了,玩玩。一變名人,自己也就沒有了。”

人到中年讀魯迅,我只覺得人間太荒誕。不管在什麼年代,人與人之間那麼多怨憎,難免你來我往的鬥爭。拿正經事批評探討也就算了,然而,很多都是對私人生活的惡意找茬,對正常工作的造謠挑剔。也難怪魯迅最後的遺言“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至死硬懟。

換了是我,也做不到寬宏海量。我只能把我有限的溫柔給善待我的人,對那些有意無意的傻逼們,同樣是一個都不寬恕。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