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去樓空的皕宋樓

陸心源 董康 清朝 周禮 日本 善本古籍 2018-12-08
書去樓空的皕宋樓

晚清末期,皕宋樓是赫赫有名的人文地標。當時,中國有“四大藏書樓”,分別是浙江湖州的皕宋樓、江蘇常熟的鐵琴銅劍樓、山東聊城的海源閣、浙江杭州的八千卷樓。

那時,皕宋樓就好像今天人們所說的城市金名片,只要一提起皕宋樓,人們就馬上會想到湖州城。但是,到了今天,不要說外地人,即使有些湖州人,對皕宋樓也有了陌生感。那是因為1907年皕宋樓內發生了一樁痛心的事,樓內幾乎所有的珍貴藏書都被賣往日本。皕宋樓成了“傷心之樓”,後人也就不願多揭傷疤。此樓的知名度也就日漸消散。

浙江省社科院研究員顧志興畢生研究地方藏書史,掌握了皕宋樓事件的第一手資料。他認為:此樓不僅是“傷心之樓”,更是“警示之樓”,因為皕宋樓事件發生後,當時的人們對私人藏書館的境況倍加關切,此後,再也沒有發生過同樣的事。

所以,我們後人不能遺忘這座“警示之樓”。

書去樓空的皕宋樓

皕宋樓藏本 南宋刊本《周禮》

皕宋樓樓名的來歷

湖州月河街8號就是皕宋樓舊址。當年,此處是磚木結構的一座中式建築住宅,進入民國後,被改造成西洋風格。

皕宋樓的主人是陸心源(1834—1894),歸安(今湖州)人。陸家本是富商,陸心源的父親希望兒子繼承經商家業,但陸心源志在讀書,考中舉人後,便去廣東、福建等地做官,並開始其藏書生涯。

書去樓空的皕宋樓

陸的朋友李宗蓮為《皕宋樓藏書志》作序時曾說:陸心源“志欲盡讀天下書,偶見異書,傾囊以購”。陸在外地做官多年,後因其父親去世,辭官回家,滿船裝回的不是金銀財寶,而全是書籍。成了其家鄉的一大新聞。

陸心源的藏書總數約有十五萬卷,書的來源主要購自江蘇、浙江、上海的藏書舊家,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他的藏書代表了江南藏書的精華。陸心源後來將湖州月河街老宅一分為二,其一取名“皕宋樓”,專藏宋代、元代的舊版書;其二取名“十萬卷樓”,專藏明代以後的祕刻及精抄本、精刻本。

當時,陸氏藏書樓雖有兩個樓名,但以“皕宋樓”聞名天下。其中原因,就需要簡單說一下那時的藏書風尚。我國雕版印刷始於唐代,但是,唐及五代刻本流傳下來已屬寥寥。宋代刻書事業相當發達,宋版書不僅刀法精細,字體遒勁,而且校訂精審,學術價值頗高。因此,世稱宋刻本最善,但到清代已不可多得。為此,清代藏書家往往炫耀自己所藏的宋版書籍。例如清朝乾隆年間,蘇州著名藏書家黃丕烈曾藏有宋版書一百餘部,遂將自己的藏書處取名為“百宋一廛”,向世人誇耀自己藏有百部宋版書。“百宋一廛”也就成了當時名揚天下的藏書樓。陸心源將自己的藏書處,取名“皕宋樓”,就是向世人宣告自己藏有兩百部宋版書。

其實,陸心源的藏書,不僅“皕宋樓”內的宋版書極其珍貴,就是“十萬卷樓”內的書籍也都是珍品。

書去樓空的皕宋樓

陸心源藏書印

皕宋樓成了傷心樓

1894年11月,陸心源逝世,留下了頗為豐富的遺產:上海有絲廠、錢莊,湖州有商店、當鋪。此外,還有不少書畫、古董。當然,陸心源生前最看重的就是他的藏書。臨終前,他囑咐子女,對這批藏書一定要完整保存,不要散失。陸心源有四子三女。陸心源死後,由長子陸樹藩主持家政,子女沒有分家,遺產中的藏書更是共同財產。

歲月流逝,到了1907年4月,一隻小火輪拖著三隻烏汕船,沿運河駛入湖州城駱駝橋附近、距皕宋樓最近的一個碼頭泊了岸。當時,城鄉之間來往的客船、貨船主要靠搖櫓拉縴的木船,很少見到小火輪,故而引得許多當地人的聚觀,紛紛猜測這隻小火輪和拖輪究竟是來裝載什麼貨物的?不久,更令人驚奇的事發生了,從月河街陸家老宅裡搬出一捆捆的古書,由搬運工裝入船中。待古書搬運完畢後,這隻小火輪就直駛上海。

據筆者考證,這些古書到達上海後,並沒有馬上轉駁到日本郵船上,而是全部搬運上岸,送往上海新馬路梅福裡。接著,由書籍主人的代表陸樹聲(陸心源的第三個兒子)和日本靜嘉堂文庫的工作人員小澤、寺田一起進行清點,為時20多天。然後,雙方作了交割。這已是5月間的事。

到了6月,皕宋樓(包括十萬卷樓)這批珍貴書籍由日本郵船公司的汽船運到日本,先是藏在東京巖崎氏的公館內,後來集中藏於巖崎氏所創辦的私人圖書館——日本靜嘉堂文庫內(事後得知日本人是以12萬銀元的價碼買下這批藏書,其中支付給陸氏後代11.8萬元,支付給中介人島田翰車馬費0.2萬元)。

書去樓空的皕宋樓

由於陸家出售皕宋樓(包括十萬卷樓)的藏書是在十分祕密的情況下進行的,開始社會各界並不知情。最先知道此事的應該是江蘇武進人董康。董也是一位藏書家,並與日本靜嘉堂文庫的文庫員島田翰很熟,而島田翰正是策劃皕宋樓事件的重要中介人。在陸家後代與日本靜嘉堂達成買賣藏書協議之初,島田翰曾寫信告訴董康。然而,董康並不相信有此事,因此也沒有引起重視。當皕宋樓藏書全部運往日本後,島田翰又給董康寄來《皕宋樓藏書源流》的長文,希望能刊印發表。至此,董康才相信皕宋樓藏書已經東去。

後來,董康以小冊子的形式石印《皕宋樓藏書源流》一文,並加如下按語:

“嗟乎!往事已矣。目見日本書估之輦重金來都下者,未有窮也。海內藏書家與皕宋樓埒者,如鐵琴銅劍樓,如海源閣,如八千卷樓,如長白某氏氏等,安知不為皕宋樓之續?前車可鑑,思之能勿懼與!。”

小冊子一出,皕宋樓事件馬上傳遍海內,人們一面痛斥陸氏後代為“不肖子孫”。一面倍加關注其他藏書樓的境況。當時,杭州丁氏的八千卷樓也已陷入經濟困境。而日本書商的覬覦目光也已盯上了此樓。

此時,正值端方擔任兩江總督,一聽到這個消息,馬上請江蘇著名藏書家繆荃蓀到杭州與丁氏後人洽談,最後,以75000元的低價成交,丁氏全部藏書後來由南京江南圖書館收藏,至今依然保存完整。這也是皕宋樓事件為國人敲響了警鐘,提升了全社會的保護意識。所以,皕宋樓不僅是“傷心之樓”,也是“警示之樓”。後人不應忽視其的警示作用。

皕宋樓事件的真相

從清末一直到1980年代,人們對陸心源後代的痛斥之聲沒有間斷過。學者比較一致的看法是陸氏後代“內乏書籍鑑別知識,外無固守家業之力”、“子孫無能,坐吃山空,耗竭家產”導致先人珍貴藏書流向國外。

由於陸心源的子女對賣書之事的原因、過程,始終緘默不言,生前沒有留下片言隻語,所以,有關皕宋樓事件的真相,也就石沉大海。我在所著《浙江藏書家藏書樓》一書(1987年出版)中,對陸心源後代賣書原因也用了“當時陸樹藩(陸心源長子)坐吃山空,對家藏圖書價值又不甚了了,加以島田翰的一再慫恿與鼓動”的評述。

我的這本書後來引起了陸心源玄外孫徐楨基的注意,他通過出版社給我來信。不久,我們相約在浙江圖書館古籍部會面。徐楨基向我提供了有關皕宋樓事件的詳細資料,包括陸樹藩的《救濟日記》等,終於使這一歷史事件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決定將皕宋樓(包括十萬卷樓)藏書賣給日本人的正是陸心源的長子陸樹藩(1868—1926)。其實,陸樹藩曾師從其父學過版本目錄之學,也是舉人出身,對於父親所藏之書的價值完全知情。那麼,究竟出於何種原因,導致其賣光父親的藏書呢?主要原因如下:

第一,陸樹藩在救援“庚子之役”蒙難難民,欠下了10餘萬兩白銀。1900年,八國聯軍進攻北京、天津。兩地數十萬人(包括南方在京津的官員、商人等)蒙受大難。當時,居住在上海的陸樹藩,倡議成立救濟善會,並擔任該會董事長。該會成立後,陸樹藩等人曾包下兩艘大輪船,先後兩次趕赴北京、天津,營救南歸人員6000餘人,運回棺木200餘具。戰死疆場的聶士成遺體棺木就是陸樹藩為首的救濟善會拉回其家鄉安葬的。同時,救濟善會還在京津地區對難民發放救濟糧,開辦醫療局,費用開支巨大。當時,救濟善會從民間募得的資金為七萬餘兩白銀,而官方所撥的資金僅為兩千兩白銀。1902年,救濟善會結束,資金缺口高達10餘萬兩白銀,做為董事長的陸樹藩,由陸氏善人變為陸氏債人,不得不出賣家中的祖產。

第二,陸樹藩在辦理1901年的順直救災中,虧空五萬兩白銀。當時的順直救災,是李鴻章叫陸樹藩承辦的,但是,陸樹藩卻無原則地借款於他認為將來肯定會有出息的人,結果這些借款都無法收回。

第三,陸樹藩在身負鉅債的情況下,陸家在上海的絲廠、錢莊又先後陷入困境,隨後倒閉。

顯然,陸樹藩賣掉了父親的珍貴藏書,顯然不是因為“子孫無能,坐吃山空,耗竭家產”。但是,對於先人將珍貴藏書賣往國外,陸心源的玄外孫徐楨基也認為是一個嚴重的錯誤。

當然,當年,陸樹藩賣掉了父親的珍貴藏書,雖然沒有留下片言隻語,但心情一定異常難受。所以,他後來在家剃度,做了一個虔誠的佛教徒,並寫下“世態本炎涼,人情尤險惡。穰(攘)富以濟貧,此心無愧怍”的詩句。

湖州皕宋樓留給後人的是:無盡的感嘆和深刻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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