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嶽 來源：首席人物觀（ID:sxrenwuguan）
01
當水流順著頭髮澆溼李彥宏的白襯衣時，國家會議中心的千人會場瞬間安靜。
所有人開始等待李彥宏的反應，或者說，爆發的那一刻——這位互聯網圈顏值最高的大佬在公眾面前永遠溫和儒雅，人們願意相信他也有失控的那一面，就像普通人那樣。
結果他只給出了那句：“What’s your problem？”。
這樣的反應，很李彥宏。溫和一直是他的標籤。
周鴻禕在創辦3721時拜訪百度，第一次見到李彥宏就發覺了二人性格的巨大差異，“我像機關槍一樣，把想說的話一股腦地都說了”，“但是，對面坐著Robin很沉靜，一直在聽，也不表態。”
在公司內部亦是如此，李彥宏很少發火，最著名的那次是在電話會議中威脅投資人要做競價排名系統。2002年他打算裁撤直銷小部門，擔心負責人不好受，還專門跟人吃了一頓飯。他也曾經在內部會議上自我反思：“我有我的問題，對那些不符合我們文化的人和行為過於容忍了。”【1】
李彥宏骨子裡有精英主義的基因，北大畢業，跨專業留學美國，良好學養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也讓他越發沉穩內斂。
於是，當他1992年在美國的研究生面試中被問到那個略帶輕視的問題“你們中國有計算機嗎？”時，尷尬又生氣，但他依然沒有發作，只是回答“有”，隨後默默離開了辦公室。
性格形成有天性使然的因素。李彥宏對植物充滿興趣，安靜地養花弄草曾經是他的理想生活——這樣的日子他在美國短暫擁有過，直到被回國創業所終結，硅谷的菜園子也就此成為過往。
不過他並未就此放棄，後來，在百度貼吧裡，這位實名註冊的用戶多次發帖求購花草樹木，諮詢在北京哪裡能買到廣玉蘭，還晒出自己種的石榴花、星花木蘭、和蝴蝶蘭。
成功總需要野心、決絕甚至狡黠，而溫和之人與這些之間似乎隔著滔滔大河，難以跨越。
於是，當溫和與成功這對矛盾體在李彥宏身上融洽出現時，難免令人困惑。高盛一位前總裁在清華與他會面後感慨：“Robin，看你的性格和一般人眼中的成功人士或者說企業家很不一樣，因為你的性格很柔和，沒有那麼強硬。”
但再溫和的人也有緊迫之時。
他曾在2012年的內部信中呼喚狼性——此前不久，他發現當小米辦公樓還燈火通明時，百度的多數部門已經下班休息。而今年5月，他的一份公開信與百度Q1 財報同時發出，信中，他罕見地放出狠話：作為領軍人物，說“我們盡力了”沒有用，要確保在必須贏的戰場上取得勝利。
02
李彥宏穿著溼襯衣完成了35分鐘演講。
溼漉漉的頭髮和襯衣，臉上掛著水漬，從形象來看，這大概是他此生最狼狽的35分鐘，但也因此打動了很多人——“發展AI的路上就是會遇到這種挫折”被評為化解危機的金句，隨後的鎮定自若也被視為風度典範。
但沒有人知道，站在聚光燈下的李彥宏在承受怎樣的壓力。
他或許會想起19年前的那個夏天，北京香格里拉飯店，他第一次舉辦新聞發佈會，向京城媒體介紹自家這款搜索引擎產品，彼時，百度還只是一家剛剛創立半年的、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
一切準備就緒，原定的環節裡還有現場體驗，讓媒體記者直觀感受網絡搜索的神奇效果，然而，意外在發佈會開始前的一分鐘出現：網絡中斷，網頁調不出來，演示無法進行，李彥宏急得聲音都變調了。【2】
這場沒有產品演示的產品發佈會最終尷尬收尾，跟入場時相比，離場時的記者們對這家公司並沒有產生更多有價值的認知。
當然，相比李彥宏在此遭遇的種種壓力，那場新聞發佈會上的失利幾乎不值一提。創業九死一生，這句在外人讀來輕飄飄的話，只有身在其中之人才能真正懂得其中分量。
壓力有時來得簡單直接又致命，比如：缺錢。
2000年春天，當互聯網泡沫開始席捲全球，資本市場對互聯網公司避之不及時，李彥宏拿到了1000萬美金的第二輪融資，這並不容易，“雖然我表面上表現得平靜沉穩，公司依舊像平時一樣運作，其實壓力很大的”。【3】
當時錢沒到位的結果有兩種：公司開不下去；被投資機構趁虛而入獲得超額股份，甚至讓創始人失去控制權。
融資到賬的那個9月下午，李彥宏向他的27名員工宣佈了這個好消息。“大家可以算算你們現在每個人值多少錢？”壓力卸下之後，這大概是他最張狂的表達喜悅的方式，但張狂也止步於此。
壓力並未就此止步，此後十幾年裡，它從未消失——危機變換著以各種複雜面貌出現，持續考驗著李彥宏的心智。以2016年為分水嶺，此後三年，李彥宏少有輕鬆時刻。
悲觀者看到了百度負面纏身，樂觀者看到了李彥宏與百度的進化，萬物皆有縫隙，那也是光進來的地方。
03
AI 成為百度的那道光。
這是李彥宏擅長的技術領域，早在2013年，他就組建了深度學習研究院，並自任院長。在百度，最普通的員工都能感知到老闆對這件事情的重視程度，後者頻繁發佈全員郵件介紹這些被挖來的技術大牛，而此前，即使是VP入職，也只是HR和分管高管發郵件。【4】
百度似乎逐漸走出移動互聯網落後的迷茫，找到新的發力點。2016年，“百度大腦”在百度世界大會上首秀，百度AI深度轉型的決心逐漸為人所知。同年，百度AI開發者大會推出，此後，它成為AI行業每年最受關注的技術大會。
李彥宏逐漸成為中國的“AI 先生”，這是他得心應手的新身份。
作為實用主義者，李彥宏一直青睞那些具備明確應用場景和市場前景的技術，早年讓他躋身世界前三的搜索技術便是如此。谷歌的AlphaGo 大火後，他一度考慮做個下圍棋的機器人，但最終放棄，“今天百度最主要的資源應該放在那些更加有市場前景的方向上”。【5】
身處2016年低谷期時，他一度自我懷疑：是不是應該更加理想主義，才能讓更多人喜歡？
他還是選擇了做自己，更加直接地用科技去改變世界。"Do Better，科技為更好，這是科技存在的意義”，經歷過低谷、回升、爭議的複雜三年後，站在今年的AI開發者大會上，李彥宏再提技術初心。
從結果看來，這其實也是另一種層面的理想主義。
當技術與現實世界產生關聯，機器算法、人工智能便不再是屬於實驗室的詞彙，力量被激活，溫度被喚醒，技術也可以有光芒。
以2016年啟動的百度AI尋人為例。這是百度與民政部和公益組織合作的項目，AI尋人平臺接入民政部救助管理體系後，家屬在全國救助尋親網上傳照片，就可以與民政系統滯留人員進行技術比對。AI在其中發揮的作用是：通過跨年齡人臉識別技術，將多年前的兒童老照片與最新的照片進行匹配。
1990年在重慶被拐賣的男孩付貴就這樣找到了自己的家。
被拐時他6歲。25歲那年，他就在寶貝回家網站上登記了自己的信息，8年後，他的家人也來到寶貝回家網站發佈信息，但無論是名字、出生年齡、失蹤日期還是地點，雙方填寫的信息都完全不同，加上當時雙方DNA都未入庫，系統無法匹配。
圖：AI尋人第一例
付貴一家成為百度AI尋人的首批受益者家庭之一。首批2萬多條尋親圖片數據接入後，系統初步篩選出30例疑似案例，付貴和他的家人就在其中。
更多數據在證明著這項AI技術的溫度。
李彥宏在今年的AI開發者大會上稱，百度AI尋人從2016年發起至今，用戶發起照片比對超過20萬次，6700個走失者由此找回家庭——雖然沒有AlphaGo 的酷炫，但很顯然，有溫度的AI尋人也同樣有價值。
04
創始人的氣質往往決定著一家公司的底色。
你很難分辨，是李彥宏讓百度AI更有溫度，還是有溫度的百度AI 讓李彥宏這位技術男隱藏的理想主義得以彰顯？
當然，僅僅只有溫度是不夠的，商業價值永遠是判斷技術的重要標準——當百度大談AI時，人們也在關心，這家已經創立19年的互聯網公司，會乘著這股浪潮駛向何方？會是黃金之地嗎？
百度AI開發者大會正在傳遞更多信心。
產業智能化成為今年主題，百度秀出了無人駕駛出租、機器人“茶藝師”、百度大腦5.0、AI芯片百度鴻鵠、飛槳平臺，以及與浦發銀行聯合培養的“數字人”，試圖證實現狀：AI正在改變更多行業，也普惠更多個體。
至於由此產生的商業效應，李彥宏並未給出數據——這場面向開發者的大會是屬於理工男的純粹樂園，探討技術遠比探討商業更受歡迎。
聚光燈下，李彥宏顯得溫和而堅定，潑水插曲沒有擾亂他的思路。在這裡，他是CEO，更是急切想要彙報技術進展的理工男。
他曾經以技術闖關的心態跨越無數門檻。
“每天都會遇到很多很難的事情。有時候真的是覺得，如果這個檻過不去了，這個公司就要死掉了。”
在2017年播出的《越野千里》節目中，李彥宏與貝爾行走在海拔3500米的四川高原草甸上，被後者問到“作為百度領導人最難的部分是什麼”時，這位在節目裡經歷了赤裸匍匐越過冰冷泥水、吃犛牛心臟、抹犛牛脂肪的企業家毫不猶豫地回答。
這與他平日的氣定神閒相差甚遠。
完美的人生並不存在，理工男用技術改變世界的路途也遍佈荊棘——當然，這並非人人都有的野心，李彥宏在1997年加入Infoseek 時，認真工作的動力也只是保持這家公司搜索引擎業界第一的位置，後來創立百度讓他站上了更高的原野。
李彥宏內心有顆高貴的王子夢。他曾經在百度年會上扮演佐羅，那是一部70年代英雄主義電影裡的男主角，貴族出身，崇尚公平和正義，渴望拯救不幸的人們。那是2013年的年會，不久之後，他將品嚐到移動互聯網落後的滋味和長達幾年的陰晴莫測，而他只能扮演自己的佐羅——所有一切，他全盤承受，自行消化。
正如他2016年接受《財經》雜誌專訪中提到的，“我是創始人、CEO，百度任何的好和不好，肯定歸功和歸罪都應該是我。”【6】
這或許也是他溫和接受被澆水的原因之一。事發三天後，仍然無人知道那位山西男子為何千里迢迢跑到北京上臺潑水，但大概率與私人恩怨無關，李彥宏只是代表百度承受了這場突襲。
更重的壓力仍然壓在李彥宏肩頭。
後廠村裡，百度的改革還在繼續，組織架構調整已近尾聲，此前高層變動頻頻引發“地震”，李彥宏也一次次被送上頭條。多數時候他只是保持沉默，改革並未因此中止或放緩。
在他看來，過去打的很多仗沒有打贏，很多時候是領軍人物選錯了，以後要想辦法避免。他還在內部會上稱，“領軍人物是選出來的，更是打出來的。一線幹部真正在外界跟別人拼過，這樣成長起來才有競爭力。”
過去一年，李彥宏頻頻調兵遣將。據相關媒體報道，百度12人新晉高管中，5位高管來自內部晉升，3位高管屬於元老迴歸， 4位高管通過人才引進的方式加盟百度。隨著戰略、組織管理以及各事業群領軍人物的各就各位，這家剛剛走過“成人禮”的公司，迎來了近5年來最年輕的高管團隊。
重置棋盤的李彥宏正在朝著新的願景前行。
今年年初，百度發佈24字願景：成為最懂用戶，並能幫助人們成長的全球頂級高科技公司。其中，“人”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對於李彥宏來說，這樣的頓悟並不容易：過去幾十年裡他都專注於技術，提供簡單可依賴的技術服務是他的驕傲所在，簡單也是他的人生信條，他喜歡下班就回家，不愛應酬，不去夜店，沒有抽菸喝酒等其他喜好。
人，理應是一切新組織、新技術、新產品之根本，也能那束能真正穿越困惑、踟躕、絕望的光芒。《越野千里》那檔節目中，李彥宏被曾寶儀問到人生中最害怕的事情。在百度倒閉、女兒出事、自己死亡三個選項中，他果斷選擇了女兒。
那一刻，他不再只是痴迷技術的完美CEO。
同樣的轉變顯然也發生在今年的百度AI開發者大會。溼漉漉的李彥宏形象不再完美，即使有應急之下的完美應對，人們還是能真切感受到這位臺上大佬的不易。“加油”的鼓勵聲和掌聲隨後在會場響起。
李彥宏顯然感知到了真誠，他抬起頭顱，微微揚起嘴角，繼續前行。
部分參考資料來源：
【1】《那個能打的百度回來了》，虎嗅
【2】【3】《李彥宏的百度世界》，程東昇
【4】《李彥宏“深度學習”要學什麼？》 逢懷蕾
【5】【6】《對話李彥宏：百度的危機和未來》，宋瑋，《財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