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到闊地村看老房子,房東爺爺卻已因為病痛在自家門上自盡了

又來到闊地村看老房子,房東爺爺卻已因為病痛在自家門上自盡了


暮春,陽光明媚,車廂裡窗簾都垂下來,柳樹如煙似霧,從車窗的縫隙閃進來。掀起簾子一角,坡上,山桃花隨處可見,裸露的鳥巢在山谷平地斑斑點點。

這是一道窄窄的山溝,沿著山路走到盡頭,就是要去的闊地村了。

途經幾個山窩鋪,它們像爛漫的貓兒,懶洋洋地蜷伏在自己的窩裡。

在我眼裡,它們不分彼此,難辨你我,如同上了歲數的母親招呼自己的一個孩子,卻常把所有孩子的名字都要喊上一圈兒。

兩旁山勢險峻,風聲嶙嶙,缺少溪流滋養的山谷就會是這種聲息吧?

“假如有一條粼波閃爍的泉水經年繞在山腳,這裡將堪比桂林了!”同車前往的老師如此慨嘆。

又來到闊地村看老房子,房東爺爺卻已因為病痛在自家門上自盡了


初中時,學校勤工儉學,組織在校學生每年秋天到闊地村打松樹羊羔(松果),最少要住上十天半個月,碰上陰雨天,逗留二十多天也是常有的事。

闊地村四周三山合圍,山上擁有廣袤的松樹林,土地卻並不多。村裡沒有水源,日常用水依賴幾裡地之外的臨近村落,村東頭建了一口大水塘,積存經年雨水,除牲畜飲用,婦女們常常到塘邊捶洗生活。身旁遍佈牛羊踩踏的痕跡,塘水綠中透黃,暗沉沉霧騰騰的,見過它的人十有八九會染上抑鬱。

秋雨綿綿不絕,氣溫驟降,不能上山的日子,十幾個人窩在房東家的土炕上,聽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房東爺爺坐著矮木墩,往炕洞裡添著柴禾,炕上的潮氣慢慢散去。我們鑽在被窩裡,耐著性子等灶臺上爺爺為我們煮的嫩玉米。

爺爺說話不多,剛入住進來時,他指著灶臺邊上一個大水缸說:“孩們,這裡有水,用水來缸裡舀。”招呼我們吃東西時就說:“孩們快吃,鍋裡多著呢。”

爺爺身邊見天繞著小孫女,他們相依為命。

幾年後,我騎自行車去上學,恰好碰上他牽著小孫女迎面走來,我忙忙跳下車讓到路邊,嘴裡喊了聲“爺爺”,他徑自拉著孫女埋頭走著。顯然,他是不認得我了,自然就不理會我是在喊他了。在這個只能容一個人走過的鄉村土路上,爺爺已經把我當成一個路人。我呆呆地望著爺孫倆的背影遠去。


初中時,學校勤工儉學,組織在校學生每年秋天到闊地村打松樹羊羔(松果),最少要住上十天半個月,碰上陰雨天,逗留二十多天也是常有的事。

闊地村四周三山合圍,山上擁有廣袤的松樹林,土地卻並不多。村裡沒有水源,日常用水依賴幾裡地之外的臨近村落,村東頭建了一口大水塘,積存經年雨水,除牲畜飲用,婦女們常常到塘邊捶洗生活。身旁遍佈牛羊踩踏的痕跡,塘水綠中透黃,暗沉沉霧騰騰的,見過它的人十有八九會染上抑鬱。

秋雨綿綿不絕,氣溫驟降,不能上山的日子,十幾個人窩在房東家的土炕上,聽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房東爺爺坐著矮木墩,往炕洞裡添著柴禾,炕上的潮氣慢慢散去。我們鑽在被窩裡,耐著性子等灶臺上爺爺為我們煮的嫩玉米。

爺爺說話不多,剛入住進來時,他指著灶臺邊上一個大水缸說:“孩們,這裡有水,用水來缸裡舀。”招呼我們吃東西時就說:“孩們快吃,鍋裡多著呢。”

爺爺身邊見天繞著小孫女,他們相依為命。

幾年後,我騎自行車去上學,恰好碰上他牽著小孫女迎面走來,我忙忙跳下車讓到路邊,嘴裡喊了聲“爺爺”,他徑自拉著孫女埋頭走著。顯然,他是不認得我了,自然就不理會我是在喊他了。在這個只能容一個人走過的鄉村土路上,爺爺已經把我當成一個路人。我呆呆地望著爺孫倆的背影遠去。

又來到闊地村看老房子,房東爺爺卻已因為病痛在自家門上自盡了


站在枯竭襤褸的水塘邊,我沒有感到絲毫驚訝,像是老早就預料到,它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塘邊有根柳樹,遒勁粗壯,一副飽經風霜的神情。軀幹紋路奇特,像緊緊扭起來的麻繩,一股勁擰向樹冠,它是擺出這樣的架勢,竭盡所能來吸取地下的水分吧?如果是,多年來池塘的乾涸也就不足為奇了。

憑著記憶,我尋找著房東爺爺家所在的方位,只記得門洞迎著南邊,而這家門洞卻朝向東方。也許又是我記錯了,每到一處陌生的地方,我的方向感就陷入混亂之中。四下裡左瞧右瞅,確定是爺爺家後,心想,畢竟這麼多年了,門洞修改了朝向也說不定呢。

大門掛著鎖,趴門縫向裡瞅,蕭氣森森,退出門洞,發現與門洞相連的房子塌掉一角,當年睡過的火炕歸為塵土,幾堆柴禾橫在那裡,權且做些兒遮擋的樣子。

從房東爺爺家向右拐,有條衚衕,青石路面上牛糞雜物累積,凌亂不堪,同行的老師三三兩兩走進巷道深處,說老房子都在這條巷子裡。

我徘徊在巷口,尋找記憶裡那條幽深的小巷。

記得那也是雨後的傍晚,天擦黑下來,路過一個巷口,偶然撇見溼漉漉的青石路面返出悠悠的亮光,拽著同伴進入巷道,在裡面撫著牆壁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居然流連忘返。

房東爺爺家、雨後青石巷子在我印象裡,完全是隔離開的兩個場景,如今從爺爺家門洞出來右拐的這條衚衕,由於我對方向的感覺盲目,辨不清是不是那條雨後的巷子。可是轉過來繞過去,舊街裡數它齊整又幽深。我試著走進去,空闊寥落,全然找不到幽暗縱深的感覺。

踏進衚衕口,望著腳下油光可鑑的青石,鄧老師談起周莊、雨巷、戴望舒,忽然發覺記憶中雨後幽暗的巷子暗合了作家筆下描摹的雨巷。

又來到闊地村看老房子,房東爺爺卻已因為病痛在自家門上自盡了


牛糞青草的氣息漫溢,一隻花公雞高昂著頭,在街心踱著方步,旁邊幾隻母雞低頭啄食,聽見腳步聲,搖擺著躲開,花公雞則咯咯咯咯叫著飛上了一處院牆。

街巷空落落的,所過之處,牆高院深,是早年間富貴人家的處所,門樓上磚雕石刻氣派精緻,只是大門深鎖。

一位大嫂手裡攥著一捧草,上下打量走過來的人,問:你們也是來看那破房子的?隨後指指身後,一臉茫然地走去。

院門半開,門樓搖搖欲墜,幾根椽子歪斜在頂部,腳步重了,聲音高了,都可能驚動它們掉落下來。

這是一處二進院。舊日裡的富麗堂皇、人影綽綽在經年的微風斜陽裡流淌……

土炕上端坐著一針一線縫補的繡娘,忽兒瞅瞅廊簷下臺級上的蔭影,土灶旁瀰漫著迷離的飯菜的香,翹首遠望,桃花謝了,槐花未開,田埂上幾頭牛幾個人影往家的方向晃動……

造房子的人走了,房子幾易新主,一輩一輩的人來了,走了,房子留下來,成了老房子,陪伴它晨昏的是一串串掛在蜘蛛網上的故事,還有牆角綻開的紫花地丁。

又來到闊地村看老房子,房東爺爺卻已因為病痛在自家門上自盡了


“看這家門樓,雕鏤多精緻,中間是龍頭,兩邊麒麟送子……”

“看見沒?最外邊還有兩匹馬,活靈活現呀!”

“我咋看不見麒麟送子呢?還有馬?”

我看不見麒麟,也看不見門樓上木雕的騰雲駕霧的白馬,手機拍下兩張照片,回家後放大再看。

兩個婦人遠遠站了,朝這邊張望,走過去問她們,這是誰家,還有人住嗎?

“有人住,上地裡去了。那有啥好看哩,俺家門樓比它好多了。”

“離這兒遠不?引我們去看看。”

“早幾年拆掉修新房了。”

“拆下來的木雕石刻收起來了吧?”

“留那些有啥用哩,早當柴禾燒掉了。”又說,她家舊房子是舊年地主祖屋,祖上赤貧分果實得到的。

向他們打問房東爺爺,她們嘀咕了老半天:是不是那上院的誰誰誰?估計問得就是他。

“那老人呢?”

“早死了!上吊死的。有病了,活著熬煎,趁沒人,在自家門上吊死了。”

“他孫女呢?”

“孫女在地裡,回來發現爺爺已斷氣了。”…

舊年,一對地主父子,父親上吊自盡未遂,被人救下來。兒子被禁閉起來,家人送飯給他,他把碗留下,沒人時,把碗砸碎,用碗片自戕,喉嚨戳了個洞,人們找到一塊雞皮給他粘住,他死而復生。

在那紛亂的歲月裡,人們尚且能忍辱負重苟活下來,如今,房東爺爺因為病痛卻在自家門上自盡,我百思不得其解。

做過白內障手術的老婆婆站在村口,目送兒子的車漸漸遠去,兒子回來幫她種地,平日家裡剩她和老伴。她不停地揉著眼角,說手術之前,做針線活眼睛模糊,拿起線穿不過針孔,戴上老花鏡還能看見,手術後,左眼啥都看不見了,眼角一直有蚊子樣的東西在恍惚。她說,要不是這會兒老年人養老醫療有保障,早尋個地方去死了,拖累子女不說,自己也不好過。

老婆婆七十五歲了,可他還年輕,他住在老婆婆臨院,今年四十七歲,得病那年三十七,十年過去,他拄起柺杖,生活基本能自理,只是不會說話,變成一個啞巴,妻兒在縣城摸爬滾打,他隨父母在鄉間靜養。這會兒,父親上山放牛,母親去了地頭,他在灑滿陽光的小院散步。

刻有“祥光照”門頭的閣洞立於村東,冠有“迎風脈”牌匾的閣洞立於村西,它們沐浴在春風裡,靜靜地招呼每一位途徑此處的過客,護佑著一方水土的生靈。

他靠在東閣朝陽的一壁,喘吁吁的,心臟不好,去年剛做了支架。他重重“哼”了一聲說,他是五保戶,要不是手術費用全免,早沒命了。

想起房東爺爺,逼他自我了斷的,除了病痛,是否還有別的什麼在折磨著他?已不得而知了。如果他還健在,閣洞的向陽處也應該是他喜歡的一個去處吧。


作者簡介:鄭彥芳,筆名人俏西樓,山西晉中和順縣人,一位熱愛文字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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