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伶: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豁爾而醒(上)韋力撰

劉伶是竹林七賢之一,關於“竹林七賢”這個詞的出處,以我所查得的史料,似乎以劉義慶的《世說新語》為最早:“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山濤,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亞之。預此契者:沛國劉伶,陳留阮咸,河內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於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

竹林七賢算不算一個文藝團體?這還真不好下定論,比如這劉伶,千年以來,他的最大名氣是位酒仙,而他的文學著作基本上就是一篇《酒德頌》,這篇《酒德頌》的長度不到三百字,卻全文收錄進了正史《晉書》中。嶽文強、嶽江欣選著的《名賢詩譜劉伶醉》一書中稱:“《酒德頌》是劉伶唯一的傳世之作,《晉書·劉伶傳》摘引了其中的一部分。”

然而我將《晉書》中所記的《酒德頌》與該書收錄的此文粗粗地核對了一下,似乎是全文,而並非是摘引了其中的一部分,也許我所查到的《酒德頌》並非劉伶所寫該頌的全部,可惜找不到更準確的出處。然而《酒德頌》是劉伶唯一的傳世之作,這句斷語似乎也有點問題。陸侃如、馮沅君所撰《中國詩史》中,對於劉伶的全文介紹更為簡潔,總計不超過一百個字,然而在這篇短文中卻收錄有劉伶的另外一首詩:“《酒德頌》外,還流傳一篇五言的《北芒客舍詩》。中有句雲:繩被終不曉,斯嘆信難任。何以除斯嘆?付之與琵琶。可見他的風格是近阮而不近嵇。”

這裡的“阮”指的是阮籍,而“嵇”則指的是嵇康。這二人是劉伶的好朋友,陸、馮二先生認為劉的詩風接近阮,而跟嵇則有較大的差距,依據就是這首《北芒客舍詩》,顯然這首詩不如他的《酒德頌》更有名。到了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寫過一首《酒功贊》,樂天在此《贊》的小序中稱:“晉建威參軍劉伯倫嗜酒,有《酒德頌》傳於世。唐太子賓客白樂天亦嗜酒,作《酒功贊》以繼之。”

劉伶: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豁爾而醒(上)韋力撰


文保牌與古碑並列

白居易明確地說劉伶嗜酒,有《酒德頌》傳於世,看來這首《頌》在唐代時就已經很有名氣了。白居易接著說自己也嗜酒,而寫這篇《酒功贊》就是想續劉伶的《酒德頌》。好在此《贊》不長,我將其全文抄錄如下,以此作為與《酒德頌》的比較:“麥麴之英,米泉之精,作合為酒,孕和產靈。孕和者何?濁醪一樽。霜天雪夜,變寒為溫。產靈者何?清醑一酌。離人遷客,轉憂為樂。納諸喉舌之內,淳淳洩洩,醍醐沆瀣。沃諸心胸之中,熙熙融融,膏澤和風。百慮齊息,時乃之德;萬緣皆空,時乃之功。吾常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且飲。”

即此可知,劉伶的文章中,人們還是喜歡這篇《酒德頌》。《世說新語·文學篇第四》第69條為:“劉伶著《酒德頌》,意氣所寄”,這一條就這麼幾個字,李慈銘認為:“案‘意氣所寄’語不完,下有脫文。”至於後面遺失了哪些文字,則沒有人能補註出來,但這句話下面給出的註釋之一,有《竹林七賢論》,該論稱:“伶處天地間,悠悠盪盪,無所用心。嘗與俗士相牾,其人攘袂而起,欲必築之。伶和其色曰:‘雞肋豈足以當尊拳!’其人不覺廢然而返。未嘗措意文章,終其世,凡著《酒德頌》一篇而已。”而《晉書·劉伶傳》中也有這樣的說法:“伶雖陶兀昏放,而機應不差。未嘗厝意文翰,惟著《酒德頌》一篇。”

看來,早就有人做出結論說劉伶對寫文章這件事並不在意,直到其去世也就寫出了這麼幾百個字的《酒德頌》。如此說來,《名賢詩譜劉伶醉》一書所給出的斷語,有可能就是出自《竹林七賢論》,而陸、馮二先生引用的劉伶另一篇詩作是從哪裡搜來的,可惜文中沒有說明。

這樣推論起來,劉伶跟那幾位著名文人在一起,似乎除了喝酒,也應當寫過一些其他的文章,不太可能他一輩子就寫了這麼幾百個字,只是因為他的喝酒太有名了,所以人們一想到劉伶就會想到酒,而一想到酒,當然也就會想到這首《酒德頌》,即使他寫過其他的作品,也漸漸地消失在了歷史的塵埃裡。《晉書》中所收的《劉伶傳》,也同樣不超過一千字,而在這短短的千字之中,有三分之一的文字還是那篇《酒德頌》,因此關於他的歷史事蹟,記錄下來者可以說太少了。

劉伶: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豁爾而醒(上)韋力撰


整個墓區情形

《晉書》中《劉伶傳》的第一段介紹了他的長相以及他嗜酒如命的性格:“劉伶字伯倫,沛國人也。身長六尺,容貌甚陋。放情肆志,常以細宇宙齊萬物為心。澹默少言,不妄交遊。與阮籍、嵇康相遇,欣然神解,攜手入林。初不以家產有無介意。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而隨之。謂曰:‘死便埋我。’其遺形骸如此。”

按照羅福頤的研究,晉時的1尺大概相當於今天的20多釐米,這麼推論起來,倒也不是特別矮,只是長得有點兒難看,但性格上,他似乎跟莊子有相同之處,平時不喜歡說話,同樣也不喜歡交朋友湊熱鬧,但當他遇到了阮籍、嵇康等人時,終於讓他覺得得到了知己,他們經常一塊兒住在樹林子中。但在林中做什麼,文中沒有點明,應該不會默默地坐著不說話吧,這麼說來,劉伶的少言寡語是找不到值得他說話的人,真找到了以後,他應當也很能說。

此傳中稱,劉伶對斂財置業不感興趣,說他經常乘坐一輛車到處遊蕩,而隨車攜帶者,當然有一壺酒,同時還有一個人跟著他,這個人肩扛一把鐵杴,劉伶告訴此人說:在路上我死在哪兒,你就把我埋在哪裡。有句俗語叫“嗜酒如命”,我一直將其作形容詞來看,然而讀到了劉伶的這段傳記後,才讓我真正懂得了:有人竟然時刻準備著,為了酒而獻出他寶貴的生命。

關於劉伶的容貌,《世說新語》裡有這樣的形容:“劉伶身長六尺,貌甚醜顇,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看來,劉伶的醜是有目共睹,但是長得醜不是他的錯,而嗜酒如命是不是他的錯,這還真不好說,至少劉伶認為這是他的一大美德。而劉義慶說他“悠悠忽忽”,這個詞不知道是不是東北人所說“忽悠”一詞的原始出處,但即使如此,我在各種資料中也從未讀到過劉伶曾經忽悠過別人。而“土木形骸”至少在今天是個貶義詞,但餘嘉錫則認為這個詞至少在這兒是褒義,因為這是形容劉伶的形象和穿著都樸實無華:“此皆言土木之質,不宜被以華採也。土木形骸者,謂亂頭粗服,不加修飾,視其形骸,如土木然。”

劉伶: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兀然而醉,豁爾而醒(上)韋力撰


墓旁的耕地及新建的石橋

“嘗渴甚,求酒於其妻。妻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酒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伶曰:‘善!吾不能自禁,惟當祝鬼神自誓耳。便可具酒肉。’妻從之。伶跪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兒之言,慎不可聽。’仍引酒御肉,隗然復醉。”以上的這段話引自《晉書·劉伶傳》,這一段在《世說新語》中同樣有載,然在字句上卻略有差異,比如此傳中這段話的第一句是“嘗渴甚”,而《世說》則為“劉伶病酒,渴甚”,餘下的就基本相同了。這兩處都說劉伶饞酒饞得很厲害,於是求他夫人拿酒給他喝,看來其夫人在此之前肯定把酒藏了起來,這才有了劉伶的請求。但其夫人為了讓劉伶戒酒,於是當著他的面把酒倒了,並且把酒具也砸了,哭著勸他說:你嗜酒的程度太嚴重了,這恐怕會傷及身體,所以必須讓你戒酒。

劉伶聞婦所言,馬上讚歎說:這太好了。但可惜我管不住自己,我只能祈禱鬼神幫我來戒酒了,請你把酒肉端上來,我要敬神。其妻聞其言,馬上高興地端出了酒肉供在了神像前面,並讓劉伶發誓。於是劉伶跪在神像面前,說出了一首偈語,他說自己以酒為名,這句話很容易望文讓人理解為以喝酒出名,其實這個“名”字在古語中通“命”,這麼一理解就為之一變,因為他說自己以酒為命。而這個“酲”字是酒病的意思,也就是說他喝上五斗酒,就能解自己的酒病,因此他的結論是:老婆的話不能聽。說完之後,就喝酒吃肉,接著醉倒在了神像前。劉伶有一位關心他身體的老婆,確實也是他的福分,但蘇軾好像不這麼認為,蘇曾寫過一首五言詩,名叫《小兒》,此詩的最後一句是:“大勝劉伶婦,區區為酒錢。”東坡說,劉伶的妻子勸其戒酒反而令其喝得更多,而自己的老婆袒護兒子,同時還在自己面前做檢討,就從這一點來說,東坡覺得自己的老婆比劉伶的夫人好多了。但辛棄疾卻認為劉伶的老婆不錯,他寫過一篇《定風波》,此詞下闕的最後一句為:“劉伶原自有賢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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