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門客為之死,劉邦為之落淚:著亂世一段悲情的田儋三兄弟
文/減水書生
圖/來源網絡
亂世豈止武力雄長,人間自有真性情。
你好,我是減水書生,與您一同品味歷史、感悟思辨。
田儋三兄弟,沒能書寫一個段亂世霸業,卻演義了一段亂世悲情。
1.曇花一現的田儋
田儋為兄、堂弟田榮、榮弟田橫,他們與齊國王室同族,也是齊地狄縣的豪強大族。
陳勝在大澤鄉的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掀起了秦末亂世。
於是,秦人失鹿,高才疾足者能得之,天下再一次以武力論雄長。
田氏三兄弟都是豪傑英雄,他們當然也要在亂世中博一方天地、建一番功業。
於是,田儋殺狄縣秦令、召集豪強,振臂一呼“儋,田氏,當王”,而後便自立為王。
齊王田儋出場很霸氣,但時間並不長,只是曇花一現。
自立齊王、佔定齊地後,田儋便受魏王咎之邀,將兵救魏。
但生不逢時,田儋與馬服子趙括的命運是一樣的,一出場便遭遇天下勁敵——大秦少府章邯。
章邯根本就沒有給田儋正面陣戰的機會。
“章邯夜銜枚擊”,突襲齊魏大軍,一戰便殺田儋於濟下。
田儋被殺,齊國王室趁機攫取了政權。
末代齊王田建之弟田假立為齊王,王室貴族田角為相,田間為將。
2.任性用事的田榮
田氏三兄弟中,第二個出場的便是田榮。
他的主要任務是拿回本該屬於狄縣田氏的齊國政權。
所以,田榮東阿收兵、揮軍臨淄,一戰便趕跑了齊國王室。
解除內亂後,田榮立田儋之子田巿為齊王,自己為相、田橫為將。
齊國開啟了田榮紀元。
而田榮紀元的主要特點就是任性用事。
章邯大軍所向披靡,天下諸侯勉強應付,於是向田榮求援。
而田榮的答覆則是:楚殺田假,趙殺田角、田間,才肯出兵。
諸侯都不答應,於是田榮就任性起來,管你們是死是活,反正我齊國就是不出兵。
定陶之戰,不出兵;鉅鹿之戰,不出兵;兵向關中,田榮仍舊拒不出兵。
天下滅秦政,霸王始分封。
楚霸王項羽封出兵助楚的齊將田都為齊王、封末代齊王田建之孫田安為濟北王,而將田榮、田巿徙封至膠東。
任性用事的田榮,繼續任性用事。所以,他趕跑田都、攻殺田安。
甚至,對於畏懼項羽的侄子田巿,田榮也是毫不客氣,於是殺了田巿、自己做了齊王。
王,是亂世之中最危險的職業。
一旦為王,便走上了一條要麼稱霸天下、要麼身死國滅的不歸路。
田榮很有能力,三齊大地,他沒有對手。
但是,任性用事的田榮得罪了秦末第一英雄霸王項羽。不服項羽分封,就是挑戰霸王權威,而挑戰霸王權威的結果極為嚴重。
於是,項羽揮師伐齊,田榮平原被殺。
3.末路英雄的田橫
田榮被殺之時,劉邦已兵出函谷、攻入彭城。
所以,項羽只能回兵楚地、放棄齊國。
項羽一走,田氏三兄弟的第三位田橫,便正式登場。
田橫也是一個狠角色。
楚軍一撤,田榮便重整了山河,立田榮之子田廣齊王,自己為相。
趁楚漢爭霸之際,狄縣田氏再一次穩定了齊國局勢,成為楚漢之外的最強諸侯。
田儋剛一出場,就遇到了章邯,被殺濟下。
田榮任性用事,就得罪了項羽,被殺平原。
這也許就是田氏兄弟的宿命,他們遇到的都是天下英雄。
而田橫也是如此,他的遭遇更是無奈。
先是,劉邦集團的第一辯士酈食其,勸其聯漢攻楚。
再是,劉邦集團的第一戰將韓信,突襲臨淄城下。
期間,還有辯才無雙的蒯通,從中作祟。
天下英雄聯手,就是要把田氏三兄弟逼到絕路。
齊相田橫、齊王田廣,原本已經同酈食其簽訂了君子盟約,就是要聯漢攻楚。
形勢當真是非常好。
對於劉邦而言,憑酈食其單車出使就爭取到了一個最強盟友。
對於田橫而言,聯合劉邦對付項羽也是一個極為正確的選擇。
但是,謀士蒯通的一句“為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酈食其)之功乎”,刺激了韓信的妒功之心。
於是,兵仙韓信趁其不備,一戰破齊、兵入臨淄。
田橫田廣烹酈食其,以懲漢之負約。
但是,田橫不是韓信的對手,只能狼狽出逃。
在聽聞田廣被殺之後,田橫自立為齊王,以求重整齊地山河。
亂世之中,王是一個危險職業。這一點被田氏三兄弟充分證明了。
英雄末路,韓信的大軍,不會給齊王田榮翻盤的機會。
曹參、灌嬰掃蕩齊地,田橫只能浪跡天涯,投靠魏相彭越、求生亂世。
天下歸漢,劉邦登基稱帝,彭越被劉邦封為樑王。
田橫便只能率賓客五百,海島流亡。
4.權謀王者的劉邦
流亡海島的田橫,等來了劉邦的赦罪詔書,劉邦邀田氏重新歸漢。
田橫是個真君子。
酈生聯盟、韓信舉兵,漢負約在先。
所以,田橫不願與小人之國為伍,這是廉。
殺人之兄、與人同朝,愧對酈食其之弟酈商。
所以,田橫不願陷酈商於兩難,這是義。
亂世不可與,敗君豈言勇。
所以,田橫懂得天不與齊,這是智。
他給劉邦的答覆是:請為庶人,守海島中。
布衣出身的劉邦是白手起家,從平民打到皇帝的亂世王者。
他可能仰慕君子,但沒有君子的“心理潔癖”。
他更相信武力、權勢、詭詐和利益。
他是一個馬基雅維利式的權謀者,對誰都可以背叛、跟誰都可以聯盟,只要符合自己的利益。
所以,對於君子田橫,劉邦的手腕是利誘威逼:
田橫來,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來,且舉兵加誅焉。
而對忠臣酈食其的烹殺之死,劉邦選擇了淡忘;對於將軍酈商的殺兄之恨,劉邦選擇了壓制。
齊王田橫即至,人馬從者敢動搖者致族夷。
評價一個人是不是壞人,有一個很重要的標準,那就是:他把別人的“人性”降低了多少。
你對我生出了討厭之情,我無所謂,你的討厭之情,我毫不在乎。
你對我生出了怨恨之情,我無所謂,你的怨恨之情,我毫不在乎。
你對我生出了仇恨之情,我無所謂,你的仇恨之情,我毫不在乎。
把別人的“人性”繼續降低,就是生命的層級。
你的生命,我也毫不在乎,如果有需要,那就一定要拿人性命。
在劉邦的眼中,別人的“人性”可以降低到何種程度呢?
至少已經是倒數第二層級了,你酈商的殺兄之恨,我所謂,你的仇恨之情,我毫不在乎。現在,我要與你的殺兄仇人、我的殺臣仇人結盟,你必須得聽話,不能去報仇,否則滅族。
《權力的遊戲》中,女王瑟曦的口頭禪:獅子從不在乎綿羊的看法。
對比瑟曦,劉邦毫不遜色。
5.守義不辱的真君子
面對瑟曦、劉邦這類的權謀王者,你該如何處之呢?
實際上,生活中經常遭遇到這樣的人,他們往往都是身居高位而對你頤指氣使的領導。
“權謀王者”很容易當上領導,因為他們確實適合。
而真君子很難當上領導,因為它們接受不了人性的殘酷。
在2000多年前的漢初中國,就發生了一段真君子與權謀王者的遭遇戰:田橫VS劉邦。
可能是為了求生,可能是為了自己的五百門客,可能是為了服從一種王者之令,田橫乘傳車來到了洛陽。
他要與劉邦當面一會,他要向勝利者俯首,他要向大漢皇帝稱臣。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而田橫,就是這樣的大丈夫。
至洛陽三十里處,驛站休息的田橫,沐浴更衣而後引劍自刎,使門客二人持其首見劉邦。
橫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今漢王為天子,而橫乃為亡虜而北面事之,其恥固已甚矣。
與劉邦同為諸侯,田橫不願臣事之。
且吾亨人之兄,與其弟並肩而事其主,縱彼畏天子之詔,不敢動我,我獨不愧於心乎?
與酈食其之弟酈商同朝為臣,田橫不願愧對於心。
陛下所以欲見我者,不過欲一見吾面貌耳。今陛下在洛陽,今斬吾頭,馳三十里間,形容尚未能敗,猶可觀也。
與劉邦相約一見,田橫不負約,盛其首行三十里至洛陽,皇帝劉邦“猶可觀也”。
大丈夫田橫,當真剛烈。
真君子勝不了權謀王者,但真君子不願臣事之。
皇帝劉邦可以不顧酈商的殺兄之恨,但我田橫卻必須在乎,因為我就是他的殺兄仇人。
漢齊結盟而負約相攻,與劉邦相約而君子面見,我田橫寧死也不負約,盛我之首、面容未敗、與皇帝一見。
6.九五之尊為之涕,五百門客為之死
嗟乎,有以也夫!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豈不賢乎哉!為之流涕。
真君子、大丈夫,就是這樣的作為。
他們可能是亂世中的失敗者,但卻是內心中的勝利者。
權謀王者劉邦為真君子田橫滴下了眼淚。
天下真有不要王侯、不要富貴的君子,他們可以為義而死。
大漢帝國以武力權謀而建,但大漢天下需要守義不辱的真君子。
君子之門客,也必是君子。
於是,以王者之禮安葬田橫,皇帝劉邦當即封賞持田橫之首來見的兩門客為都尉。
既葬,二客穿其冢旁孔,皆自剄,下從之。
有守義不辱的真君子,就有因之生而為之死的真義士。
剛剛被皇帝封為都尉兩名門客,以死殉葬。
世上果有真君子,世上也有真義士。
皇帝劉邦先為一名真君子落淚,再為兩名真義士嘆息,他被深深地觸動了。
失敗者田橫,不寂寞;而成功者劉邦,卻顯得孤獨。
權謀王者的劉邦,身邊盡是權謀者的盟友和臣僚。
韓信,立功便要封齊王;彭越,得勢便要做樑王。
垓下戰前,便是你劉邦不分土封王,我們便不出兵,這是赤裸裸的要挾。而他們可都是劉邦的盟友。
大漢的朝堂上是一群“日夜爭功不決”的囂張將軍。
他們“坐沙中語”。張良說劉邦你得馬上行封,否則將軍們就得造反。不分土就不高興、不封侯就要造反,這是一種無情的逼迫。而他們可都是皇帝劉邦的天子門客。
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即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才皆樂為之用。
所謂的“豪英賢才”,都是以利聚之、以利用之。
權謀王者劉邦,一個孤獨的王者,他要麼被盟友要挾、要麼被臣僚逼迫,不知道何為真義士。
在田橫這裡,劉邦不僅見識到了真君子和大丈夫,他也見識到了何為“士為知己者死”。
皇帝劉邦需要這樣的君臣之交、需要這樣的君子真情,更需要有這樣的真義士。
吾聞其餘尚五百人在海中,使使召之。至則聞田橫死,亦皆自殺。
見識了一位守義不辱的真君子、見識了兩位“士為知己者死”的真義士,這還不夠,劉邦還見識到了五百烈士殉田橫的天下悲壯。
至此,已為九五之尊的劉邦該當作何感想呢?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這首《大風歌》,有天下格局、有君臨意境,但每每顯得孤獨。這孤獨就是“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橫劍自刎的田橫有五百為之死的義士,而暮年劉邦卻只有一首唱罷英雄無奈的《大風歌》。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田橫與五百門客,就是這樣的高尚者。
他們的墓誌銘上刻印上了“高尚”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