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李少紅:硬核、俠骨與柔情

專訪李少紅:硬核、俠骨與柔情

“三更窮、五更富、天亮了進當鋪”,是嚴歌苓對澳門賭場眾生相的精準描寫,而究其原因,她更加一針見血:“人的慾望總比運氣大那麼一點兒,人渴望獲得的比能夠獲得的總多那麼一點兒。”

就是這“一點兒”,在賭場之中被無盡放大,大到傾家蕩產、妻離子散、傾覆一生。導演李少紅將這微妙的“一點兒”拍成了一部流動綿長的電影——正在熱映的《媽閣是座城》。

專訪李少紅:硬核、俠骨與柔情

影片從公佈陣容開始,早已是眾多影迷心中的年度期待,上映之後演員表演獲贊無數,對“賭博”的探討、對情感的透徹理解、對人性的剖析、對時代的再現,都有著極大的社會價值和深刻意義。

導演李少紅、原著嚴歌苓、主演白百何這個強大的組合無法不令人期待。這是嚴歌苓作品中十分特別的一部,是觀眾對白百何從“小妞”到“大女人”的全新認識,更是李少紅闊別大銀幕13年後的迴歸之作。

三位女性各司其職,共同構建出這座未曾被窺見過真相的賭城,城外的時代遷移、歷史變幻,城內的男女愛恨、江湖情仇,都被一一收進了導演李少紅的鏡頭之下。

《媽閣是座城》是近幾十年來第一部展示澳門社會生活的影片,操作難度極大,在某些方面或許具有著劃時代的意義。雖然在看似遙遠的賭城,影片卻用一個非傳統意義上的大女主戲,講述了同樣被時代裹挾的你我,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男人賭錢,女人賭感情,“賭性”是人性的一部分,都難以戒掉,不分勝負。

專訪李少紅:硬核、俠骨與柔情

當李少紅遇上嚴歌苓

少紅導演曾說:“我有責任讓社會更多地關注並瞭解女性”。當遇到2014年出版的《媽閣是座城》,現實題材+當代女性,這正是她想要的。

但這一題材奪人眼球的同時,也極具尺度風險,戲裡是一個“賭博”的故事,戲外的拍攝本身同樣是一場賭。在開機的第一天,劇組就在澳門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颱風,而嚴歌苓的小說中恰好有一段颱風在澳門過境的描述,這種巧合讓導演覺得似乎與澳門產生了某種血緣關係。

澳門的社會生活極少在影視中被呈現,而那些對大眾來說早有耳聞的窮奢極欲的賭場,不過是遙遠的光怪陸離。少紅導演再現了這一切。

在導演看來,對歷史的尊重和還原是現實題材的基礎。在影片中,隨著時代的變化,人物的服裝、道具也都有非常精細的考究。同時,在場景上,賭場也按照當年的原型進行拷貝,少紅導演提到,細心的觀眾會發現,2003年後的葡京與之前不同,由於澳門迴歸,2003年自由行之後,百家樂由內地遊客帶來並興起,也因此,進葡京的臺子發生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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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拱北海關也是非常大的一個特點,它是1999年迴歸之後建造的,到2003年開始自由行,它就是一個非常有特徵性的海關。”影片中也對此進行了呈現。

在對原著的改編上,由於原著小說文學性強、極具內心化,時間跨度大,所以除了嚴歌苓,還有兩位著名男編劇蘆葦和陳文強加持。嚴歌苓負責保持作品的本質和精華,蘆葦的改編則增添了歷史厚重感,拓寬了作品的格局,而香港編劇陳文強則提供了港澳社會的真實視角。

同時,依據嚴歌苓極具特點的語言風格,利用旁白對女性敘事文體做了適當的保留,在串聯故事和呈現人物內心方面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影片重點講述了2002年到2013年的十多年間,疊碼仔梅曉鷗在歷史洪流下,與她糾葛不清的三個賭徒之間的故事。

新聞裡悔不當初的賭徒常見,《媽閣是座城》中被賦予骨血的賭徒不常見。影片不著重拍“如何賭”,但“癮”這個字,在橫跨十幾年的時代變遷下,展示出它根深蒂固、無法自拔的真實威力,令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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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關於疊碼仔,導演對行業中的很多人進行過採訪得知,最早的疊碼仔,大部分都是從導遊轉過來,他們帶來遊客,幫客人換錢,成為一箇中間人,漸漸有了疊碼仔這個職業身份。

顯然這是一份不能感情用事的職業,而梅曉鷗在被賭徒前夫傷害之後,為了生存,也為了以毒攻毒,成為了一名疊碼仔。形形色色的客戶中,她從不摻雜私人情感,直到遇見企業家段凱文和藝術家史奇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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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欣賞段凱文的風度,但在與段凱文的相處中,更多的不是男女之愛,而是梅曉鷗對他有相識多年的江湖恩義在。而史奇瀾則不同,影片中只用一句話就完美詮釋了兩人的關係: “我不知道我愛他什麼,但還是愛,那就是真的愛了。”

當私人感情和職業身份形成衝突,導演直言梅曉鷗並不是一個成功的疊碼仔,但不能否認的是,她是一名真正的獨立女性。

“獨立女性也不可能說事事都正確,我覺得她身上有她的缺陷和不完美,恰恰因為這個她很獨立,能夠經濟上獨立,又能獨立解決和處理生活中遇到的問題,這叫獨立女性。這不等於說不犯錯誤,這是兩回事,沒有人會不犯錯誤。”

白百何曾評價,少紅導演就是“梅曉鷗本鷗”,只是職業不同。

是的,梅曉鷗追債時的硬核與“剛”,面對職業夥伴時的俠骨與義氣,面對愛情時的柔情,無一不體現在少紅導演過往的作品之中。或者說,那些堅韌、勇敢、剛強的獨立女性特質,也無一不是她的個人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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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閣是座城》片場,李少紅為白百何講戲

男性的生猛+女性的自覺

作為第五代導演中舉足輕重的一位女導演,《媽閣是座城》早已不是李少紅第一部小說改編的電影作品。

從1988年的《銀蛇謀殺案》開始,30年間,李少紅一共執導了10部電影,其中5部改編自知名小說,包括馬爾克斯的《一樁事先張揚的凶殺案》、蘇童的《紅粉》等;而在電視劇作品中,不但有《橘子紅了》這種中篇小說的成功改編,更是有《雷雨》《紅樓夢》等大體量的著名文學改編。

可以說,文學改編已經是李少紅駕輕就熟的創作路徑,而從過往的作品來看,大量的成功經驗保證了新作的基本水準。

雖然有評論稱李少紅的作品是一部“天朝女子圖鑑”,但在她的電影作品中,對女性作家作品的改編並不多,《媽閣是座城》僅是第二部。在《絕對隱私》系列之前,都是將男性作家的作品融入女性視角的改編,而即便作品中多講述女性角色,但對社會的批判性、冷冽先鋒的個人風格,讓李少紅仍是女導演中極具辨識度的一位,用今天的“硬核”一詞來形容她的作品並不為過。

縱觀少紅導演的電影作品,可以看到她女性意識逐漸覺醒的過程。

1988年,已有豐富副導演經驗的李少紅接到了一個命題作業——《銀蛇謀殺案》,影片被看作中國為數不多的經典cult片之一,很難想象,一位女性導演可以將暴力、血腥、偷窺、謀殺等元素呈現得如此極致。當時一場放映結束後,導演登臺亮相,臺下一片譁然,大家紛紛驚訝這部影片竟然出自一位年輕的女性導演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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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蛇謀殺案》劇照

實際上,即便是如此生猛的題材,她對故事進行的更加人性化的處理和修改,已經能看出她潛意識裡對女性直覺的準確把握。才華顯露,李少紅因此獲得了獨立執導權,並正式打開了勢不可擋的“開掛模式”。

1990年的《血色清晨》,將馬爾克斯對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表達完美嫁接到中國農村,用一個女性貞節的悲劇故事尖銳地批判了當時社會的意識形態。影片隨即獲得法國第14屆南特三大洲電影節最佳影片金球獎,但在國內一度被禁,直到中國電影資料館對其進行了4K修復,今年3月的北京電影節上,影片才得以在大銀幕上與觀眾見面。

繼《血色清晨》後,1992年拍攝的《四十不惑》再次成功,斬獲第45屆洛迦諾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金豹獎。隨後改編自蘇童同名小說的《紅粉》更是摘得了第45屆柏林電影節銀熊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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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時期,李少紅創造的女性角色更多是解放初期女性與時代的關係,也正是在這一時期,她被頻繁問到關於女性這一身份的問題,諸如中國有多少女性導演,女導演拍電影是不是比男導演更難,等等。

起初她並未意識到這能稱其為問題,被問得多了才漸漸發現,她的作品中確實有著區別於男性的女性視角,而身為女性對於社會、人事的敏感與自覺,非但沒有成為格局的束縛,反而是她創作時的優勢。

2004年由周迅和黃覺主演的《戀愛中的寶貝》,故事背景放在剛剛改革開放時,導演用迷幻、詭異、暗黑呈現了一出愛情狂想曲,用意識流的手法反映處在新舊交替、傳統和現實相互拉扯、無法找到自己的一代人。即使放在今天,這部影片大膽的構圖與配色仍是精妙絕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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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中的寶貝》劇照

正是無性別意識時對自己專業上的嚴格要求,到女性意識自覺後精準把握到的直覺,加之性格中具備著堅韌、果敢、勇猛的中性氣質,使得李少紅的電影作品不僅在風光無限的第五代導演中依然佔有重要一席,更是中國女性導演中無可取代的獨特存在。

而在導演之外,作為中國導演協會會長,李少紅這些年的心力大部分都放在助力青年導演成長這項事業上。自從發起中國青年導演扶持計劃“青蔥計劃”後,她就一直親力親為:

“導演培育導演,這是一種悠久的歷史,也是一種價值的傳承,我希望能從這樣的方式出發,幫助行業和電影學院,解決一些在拍電影中更實際的問題。” 這是一名大導演對這個行業充滿責任心和真正擁有大擔當的體現。

接下來,少紅導演還將有多部影視作品上映,她的名字也永遠是觀眾對影片無限期待的重要因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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