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與林語堂反目成仇的前前後後

林語堂 魯迅 郁達夫 胡適 國學 高山流水品歷史 2018-12-05

1923年林語堂從歐洲留學歸來,由胡亂引薦受聘於北京大學英文系,此時北大教授已分為兩派,一派以周氏兄弟(周樹人、周作人)為首,一派以胡適為代表。林語堂與胡適的私交沒得說,卻出人意料地加入《語絲》,站到魯迅的旗下。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這對年齡相差14歲的文壇巨匠,保持著亦師亦友的關係,並在以筆戰鬥的崢嶸歲月中結下了深厚的情誼,他們一個意氣風發,一個銳利深刻,可謂相得益彰。

五卅慘案後,林語堂寫的文章也沒有報館敢發,還時常有穿軍裝的人在他家門口轉悠,聲稱對其實行“保護”。於是林語堂受邀回到故鄉廈門大學任文科主任。不久,林語堂邀請同樣愛到軍閥“眷顧”的魯迅來到廈大。

魯迅與林語堂反目成仇的前前後後

魯迅是吃了別人也不嘴軟的人, 儘管與林語堂的關係不錯,但他對廈門和廈大是諸多不滿。廈大靠理科起家,各項政策自然會向理科傾斜。林語堂創辦的國學院興起後,分去了一半的研究經費,遭到掌握財權的理科部主任劉樹杞的忌恨,便對文科處處擠兌。劉樹杞三番幾次逼魯迅轉移住所,最後一次,居然讓魯迅住到了廈大的地下室。

更過分的是,地下室裡原本有兩個燈泡,劉樹杞以節約電費為由,非讓電工摘走了一個。魯迅氣得“目瞪口呆,鬍鬚盡翹起來 ”。當時就想走人,但為了林語堂,還是忍了下來,他說:“只怕我一走,語堂要立即被攻擊。所以有些彷徨。”

1927年1月,魯迅實在受不了廈大複雜的人際關係,加之對校長林文慶的舊派作風不滿,遂離開夏大到廣州中山大學就任文科主任。不出魯迅所料,他離開不久,林語堂也被排擠,離開了廈大。

魯迅與林語堂反目成仇的前前後後

後來林語堂開始倡導“幽默” ,主張用書寫閒適間接曲折地表示對社會的不滿。而魯迅看不起“幽默”,他依然將文學當作“匕首”和“投槍”,刺向敵人。因為個性與想法的不同,兩人之間漸行漸遠。

矛盾的公開化,則是從一件小事開始。魯迅由廣州來到上海後,生活一下拮据起來,遂向北新書局催要所欠稿費。書局老闆叫李小峰,是魯迅當年在北大的學生,由於這層關係,魯迅的書都交由北新書局出版,可雙方在稿費的帳目上不是很清晰,魯迅不好意思問,而李小峰大概覺得是自己的老師,處理起來也就有些隨意。之前魯迅有固定收入,對稿費一事也不是關注,當時魯迅的書比較暢銷,有人寫文章攻擊魯迅愛財如命,說“魯迅發了財了,他在北新每年有上萬版稅啦!”。可事實上,北新書局給魯迅的版稅每個月只有兩百元左右,並且時常拖欠。魯迅遂請律師進行調查,準備起訴北新書局。

眼看昔日的師生就要對簿公堂,李小峰只好向魯迅的老鄉郁達夫求救。於是,就由郁達夫當“和事佬”出面調解。事後,李小峰在南雲樓擺酒宴請魯迅,林語堂夫婦也被邀請。林語堂愛說話,去之前夫人廖翠鳳反覆提醒要他少說話,尤其在錢的問題上,因為魯迅很忌諱這個。

可飯桌上有人忽然提起張友鬆,張友鬆與李小峰是同學,他曾對魯迅說也想辦一個出版社,並幾次請魯迅、林語堂吃過飯。張友鬆表示決不像其他書局(意指北新)那樣拖欠作者工資。魯迅要和李小峰對簿公堂,李小峰當然就本能地懷疑張友鬆是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從中作梗。

魯迅與林語堂反目成仇的前前後後

如今有人提起,林語堂免不了也說上幾句,魯迅懷疑他話中有話,在是譏諷自己太太看重錢財而受到了張友鬆的挑撥。當即臉色發青,站起來大聲喊道:“我要聲明!我要聲明!”當時魯迅已有幾分酒意,拍著桌子:““語堂,你這是什麼話!我和北新的訴訟不關張友鬆的事!”

林語堂站起來辯解:“是你神經過敏,我沒有那個意思!”

兩人互不相讓,越說越上火,“兩人對視像一對雄雞一樣”(林語堂《憶魯迅》)。郁達夫見形勢不對,趕緊站出來將魯迅按回座位,硬拉著林語堂和廖翠鳳離開了酒席,大家不歡而散。從此,林語堂和魯迅之間的友誼亮起了紅燈。

之後,林語堂創辦《論語》,做起了“幽默大師”,魯迅更不能理解,他認為在血與火的鬥爭中,根本沒有幽默可言,“只要我活著,就要拿起筆,去回敬他們。”

有一次,《自由談》的主編黎烈文做東,請了一幫文化界人士為去杭州“風雨茅廬”的郁達夫和王映霞餞行。飯後,大家不約而同地抽起煙來,一時煙霧繚繞。林語堂看著眾人吞雲吐霧的樣子,就興致勃勃地問魯迅:“周先生,你每天都抽幾隻煙?”

“大概很多吧,沒有統計過。”林語堂一臉興奮,正準備接著問。

“你是不是在替《論語》找材料?”魯迅口氣突然冷起來。

原來林語堂在最近的一期《論語》上發表了一篇名為《我的戒菸》文章。魯迅公開批評林語堂淨拿些吸菸、戒菸之類的生活細節做文章,今時今日之中國是不合適這種西洋式幽默的。

“我準備廣播一下!”林語堂沒有留意魯迅口氣的變化,老老實實地回答。

“這其實很無聊。”魯迅有些不悅,很不客氣地說,“每月要擠出兩本幽默來,本身便是件不幽默的事,刊物又哪裡辦得好!”

魯迅與林語堂反目成仇的前前後後

一席話,差點把林語堂氣昏,氣氛驟然緊張起來,鬧哄哄的飯局一下子寂靜得可怕。東道主黎烈文趕緊打岔:“達夫,此次你去杭州,不知何時才回來?來,敬你一杯!”

眾人有意緩和氣氛,紛紛舉起杯子。接近尾聲時,黎烈文說出了請客的目的,就是請文壇諸公多多為《自由談》捧場,撰寫些稿子。魯迅原來對《自由談》是不屑一顧的,這時卻調侃說:“你要是能登罵人的稿子,我可以天天寫!”

“罵誰呢?”

“該罵的多著呢!”

這次飯局是林語堂和魯迅之間的第二次誤會。

1932年12月,蔡元培、宋慶齡、楊杏佛等人在上海成立了愛國民主政治團體——中國民權保障同盟,該團體的宗旨和任務是反對國民黨一黨獨裁,援救一切愛國的革命的政治犯,爭取人民的出版、言論、集會和結社自由。林語堂擔任了宣傳主任,魯迅為上海分會執行委員,兩人又成了同一戰壕的戰友。

1933年6月,總幹事楊杏佛被國民黨特務暗殺。好友的不幸被殺,讓包括林語堂在內的很多人悲痛欲絕,但因為這件事又加深了林語堂和魯迅的誤會。

6月20日,舉行楊杏佛的入殮儀式。林語堂正被“藍衣社”特務嚴密監控,出不了門。魯迅見林語堂不參加儀式,極為生氣: “這種時候就看出人來了……他去送殮又有什麼危險!”

事實上,據《申報》報道,林語堂參加的7月2日楊杏佛的出殯下葬儀式,也是冒著生命危險去的。可那一次,缺席的卻是魯迅。

林語堂沒有向魯迅解釋。然而,魯迅對林語堂的印象就此大打折扣,兩人的裂縫越拉越大。

1934年,林語堂和章克標意見不和,一氣之下離開《論語》,另起爐灶,辦起了《人間世》。誰也沒有料到,這竟是林語堂和魯迅友情的終點。

《人間世》創刊前,林語堂請文壇上的好友來家裡吃飯。客人來得差不多了,就差魯迅。有人好心提醒他催一催,林語堂擺擺手,很有把握地說,不必,他一定會來的。話音剛落,魯迅就拖著膠皮鞋,吧嗒吧嗒走進來了。

《人間世》走的是《論語》談幽默的老路子,左翼聯盟早就看不慣林語堂提倡幽默的那一套,而後來又發生了周作人的自壽詩事件,《人間世》借自壽詩炒作,無疑有使文藝界庸俗化的嫌疑。於是廖沫沙寫了《人間何世》,指著林語堂的鼻子罵了一通。自此,左翼聯盟系統地開罵了。盟主魯迅罵得最凶,說林語堂的幽默文學是“麻醉文學”。

期間,又發生了幾件小事。

在一次飯桌上,幾個廣東籍作家自顧自說起了粵語,說得興致盎然,其他人不知道說什麼,,想插嘴也插不上。林語堂故意講一口流利的英語,表示是雞同鴨講,幽止一默。沒想到魯迅極為反感:“你是什麼東西!難道想用英語來壓中國的同胞嗎?”林語堂當場啞口無言,擱以前,林語堂肯定會據理力爭,可現在他認為沒有必要了。

魯迅與林語堂反目成仇的前前後後

魯迅曾寫信勸告林語堂不要搞這些小品了,多翻譯點英文名著才是正途。林語堂回信,“等老了再說”。時過一年,魯迅給曹聚仁寫信,提到了這件事:“這時我才悟到我的意見,在語堂看來是暮氣。但我至今還自信是良言,要他於中國有益,要他在中國存留,並非要他消滅。”

林語堂聽說後,無奈地解釋道:“我的意願是說,我的翻譯工作要在老年才做……現在我說四十譯中文,五十譯英文,這是我工作時期的安排,哪有什麼你老了,只能翻譯的嘲笑意思呢?”

文學立場的涇渭分明,再加上一次又一次的誤會,魯迅不再把林語堂當朋友了。徐志摩在上海大觀樓補擺婚宴,魯迅來得晚,一看見林語堂夫婦在座,二話不說抬腿就走。

魯迅的《天生蠻性》一文,只有三句話:辜鴻銘先生贊小腳;鄭孝胥先生講王道;林語堂先生談性靈。(辜鴻銘是前清遺老,鄭孝胥是偽滿總理,把林語堂和他們相提並論,魯迅的鄙夷之情可以想見)

兩年之後,林語堂遠赴美國,終此一生,兩人再沒有相見。

1936年10月19日,魯迅因肺結核不治而亡。4天后,林語堂寫下了這樣的文字:“魯迅與我相得者二次,疏離者二次,其即其離,皆出自然,非吾與魯迅有輊軒於其間也。吾始終敬魯迅;魯迅顧我,我喜其相知,魯迅棄我,我亦無悔。大凡以所見相左相同,而為離合之跡,絕無私人意氣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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