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薛寶釵的讀書論,把寶玉黛玉林如海賈雨村都罵了

紅樓是一本警世書,作者曹先生經常用書中人物為他代言,說出警世良言。這些良言,因為是以書中人物的身份說出來的,如不細讀,很難讀出作者蘊含其中的深意。

比如第四十二回的“蘭言解疑癖”,寶釵對黛玉說了一段關於讀書的話,堪稱寶藏之語。可以說,哪怕讀紅樓只讀透了這一段,也能於人生受用無窮。

這段話究竟說了些什麼呢?我們先來看看它的背景,有助於對它的理解。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賈母帶著她遊大觀園,席間行酒令,每個人都要說出對應的詩句來。黛玉最近沉湎於《西廂記》、《牡丹亭》等言情小說中,“失於檢點”說了其中的句子,被寶釵聽出來了,於是約她私下聊天。

作者給寶釵的定位是“停機德”,所謂停機德即為好勸,勸人向上,勸人向善。“停機德”的說法來自孟母,“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

《紅樓夢》| 薛寶釵的讀書論,把寶玉黛玉林如海賈雨村都罵了

黛玉的口不擇言,把自己置於了危險的邊緣,所以寶釵必須對她進行一番勸導,把她從懸崖邊拉回來。

這一勸,就勸出了一段警世良言。

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況你我。就連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內之事。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只是如今並不聽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這是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倒沒有什麼大害處。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偏又認得了字,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的看也罷了,最怕見了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這段話的信息量很大,作者通過這段話,賦予了寶釵高潔的品性和過人的見識,同時對書中人物進行了一個總結。

這段話,以讀書與否為標準,把世間人分為了三類:讀書明理之人、讀書移了性情的人、不讀書的人,從這三類人中,分析出人之善惡來。

讀書明理:如今並不聽見有這樣的人

西漢名儒劉向先生說: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愚。讀書是從愚昧走向智慧的過程,但要善讀。所謂善讀,即為明理,從書中讀出為人處世的道理、輔國治民的智慧。

這樣的人,即為大善之人,是具備家國情懷、為百姓謀福利、為社會謀發展的人

但是,“如今並中聽見有這樣的人”,說明在書中所處的時代,沒有這樣的人出現。

這也預示了賈府衰敗的必然,更是那個朝代衰敗的必然,不但整個賈府沒有這樣的人,整個國家,也處於無治世之能人的狀態。

讀書移了性情:這樣的人太多了

讀書明理的人少,讀書移了性情的人就會多,這是必然規律。

讀書移了性情的人,又大致可分為兩類:

一類是把讀書當成謀取名利的手段,害人害己。這類人,就是明面上的惡人,一旦他們擁有了權勢,就會明目張膽地作惡,以賈雨村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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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類是沒能從書中讀出理來,但因擁有一些資源,被惡人盯上,成為了被利用的工具。他們不會主動作惡,而且好善,以從善的名義助人,成為惡人的幫凶而不自知,以甄士隱、林如海、賈政為代表。

賈雨村是作者刻畫的奸雄,注意這兩個字,“”指無德,“”指有才,無德而有才之人,是破壞力最強的人,因為他們可以恃才作惡,比普通無才的人作起惡來影響更大,比如那些高智商犯罪、為害百姓的官員等。

賈雨村的才是有目共睹的,他先是用詩才打動了甄士隱,獲得了資助,然後一試得中,進入官場。

接著,他在遊歷過程中相中了林如海,“謀了進去”,當了林如海家的家庭教師。

一個“謀”字,便把賈雨村的目的性和林如海的利用價值突顯無遺。賈雨村為什麼要謀?因為林如海家世顯赫、又是前科探花,而且是皇上欽點的巡鹽御史,搭上了林如海這條船,就很容易做到一步登天了。

能被賈雨村“”,一是因為林如海有利用價值,二是林如海雖然是探花郎,書香世家,書讀得多,但並沒能從書中讀出明理來,是個容易被利用的人。

這就好比現在的那些騙子,即使騙術並不高明,依然有人上當,因為這些人缺少防範和識別騙子的智慧。

林如海雖然書讀得多,但沒把書中的知識轉化為自己的智慧,於是被賈雨村輕易地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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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雨村的計謀果然湊效,在林家只做了一年家庭教師,就被林如海推薦給了賈政,進入了更高的平臺。

賈政和林如海一樣,書讀得多,但不明理。賈政還讀得移了性情,禮賢下士、附庸風雅,於是被賈雨村和清客們鑽了空子,成為了被他們利用的工具。

正是因為賈政的薦舉,才讓賈雨村坐上了應天府的位置,然後接觸了護官符,掌握了更多有利資源,爬得越來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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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甄士隱到林如海,再到賈政,這三個自詡讀書多的人,合力把賈雨村這個奸雄推向了權力高峰,為他的作惡助力。

對於甄士隱、林如海和賈政的行為,莊子在《外篇·胠篋》中有相應的論述。

故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

像甄士隱、林如海和賈政這樣的人,是被世俗認同的知識分子,有智慧的人,其實,他們所謂的智慧,只是在為賈雨村這樣的人做積累;他們所持守的那些聖人之道,其實正是賈雨村這樣的小人所需要的。

如果甄士隱不是好結交讀書人,如果林如海不是一心想著酬報,如果賈政不是禮賢下士,他們就都不會輕易被賈雨村所利用。

所謂“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說的就是這個意思,甄士隱、林如海和賈政所遵循的都是聖人之道,是主流社會所推崇的,但他們並沒有為家族為百姓為國家做多少貢獻,反而都用來助惡了。

讀書讀得移了性情的,還有寶玉和黛玉,他們雖然沒有暫時沒有可被人利用的資源,但他們把讀書當成了風花雪月的工具,誤人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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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花雪月本不是壞事,但不能當成主業,只能當成業餘愛好來娛樂。什麼是主業?在那個社會,男人的主業輔國治民耕種買賣,女人的主業是針黹紡織,即如寶釵所說的“分內之事”。

這個道理,直到現在依然有不少人沒有明白過來,比如現在流行自由職業,但並非所有人都適合自由職業,追求自由沒有錯,但在追求自由的同時無法養活自己,那麼誰該來供養你的自由呢?

所以,我們必須先找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拿到一份能養活自己和家人的薪水,然後在業餘時間去追求自己的興趣愛好。

昨天在某自媒體平臺看到一個帖子,貼主宣稱要忍痛告別寫作了,因為全心全意地投入寫了幾十萬字,沒有任何收益,一直靠父母養著。現在父母有怨言了,要求他出去找份工作。

父母錯了嗎?當然沒錯,父母沒有義務一直供養,反而是貼主,已經成年,不但沒能承擔自己作為兒女養家的責任,而且還在為了自己的愛好啃老。

寶玉黛玉正是如此,耽於風花雪月,該上學的不上學,該學習針黹紡織的不去學習,等到成年之日,拿什麼安身立命?

莊子在《內篇·人間世》裡也有類似的闡述。

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

從古至今,人都要先自保障自己的生存,然後才能去考慮保障別人。即如儒家的“貧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寶玉一心想著要呵護姐姐妹妹,他連自己的生存都保障不了,拿什麼來呵護她們?

黛玉一心想著超凡脫俗,但身為凡人,還是要先做好凡俗之事,才能追求超脫。

一切的風花雪月,都是寄託在物質支撐之上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連衣食住行都解決不了,哪還有什麼詩社?恐怕想買本書都難。

這便是寶釵所說的“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內之事”,先分內,再分外,這是每個人都該知曉的道理。如果連這個道理都不能明瞭,還讀什麼書?

所以,寶釵說“這是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倒沒有什麼大害處”,讀書不明理,人書兩誤,還不如那些不讀書的人,在耕種買賣上務實,這便是第三類人。

不讀書:在耕種買賣上務實

與其被書所誤,不如不讀書,在耕種買賣等事上務實,反而活得舒心踏實,代表人物有劉姥姥、賈芸、林紅玉。

劉姥姥是書中活得最舒心的人,年紀比賈母還大,身體卻比賈母健康得多。她是個徹底不讀書的人,專注於耕種,沒有被書中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所汙染,保持了人之天然本性,所以能在大觀園的繁華盛筵中保持清醒,隨時記得自己只是個勞動婦女,心心念念所想的都是如何做到豐收。而且,因為她保留了赤子之心,才會把新鮮瓜果當成最好的禮物回饋恩人,一點都不覺得掉價。因為沒有讀書人的清高,才會配合鳳姐鴛鴦取笑,並不覺得有失尊嚴。

《紅樓夢》| 薛寶釵的讀書論,把寶玉黛玉林如海賈雨村都罵了

與之相對應的,還有賈府的賈芸和林紅玉,當別人都想著背靠賈府這棵大樹享受時,他們知道要腳踏實地去謀一份事業,這才是立身之本。即使賈府敗了,他們的人生也不會受太多影響,有一技之長傍身,還怕找不到工作嗎?

怕的就是像寶玉黛玉這樣依賴性太強,一旦賈府這個供養體倒塌,他們便失去了生活來源,連當乞丐都不夠格,因為有著讀書人的清高,正如甄士隱無法忍受旁人的嘲笑。

寶釵的這番話,黛玉聽進去了,而且“心下暗伏”,“只有答應"是"的一字”,心服口服。

這便是黛玉成長的開端,寶釵一番孟母式的良言,終於讓黛玉開了竅。

這番良言,也是曹先生要說給讀者聽的,少年時的他,如寶玉這樣讀書讀得“移了性情”,“於國於家無望”,“不可救了”。作為讀者的我們,讀他所著之書,尤其不要當成雜書來讀,像寶玉黛玉一樣讀得“移了性情”。

讀書為明理,讀紅樓更為長智,成為寶釵一樣擁有智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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