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谷”五晝夜

“死亡之谷”五晝夜

巡邏官兵騎著犛牛經過亂石灘。

“死亡之谷”五晝夜

巡邏官兵在界碑前向國旗敬禮。(航拍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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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米爾高原至喀喇崑崙山無人區裡的吾甫浪溝巡邏線,是全軍唯一一條騎乘犛牛巡邏的邊防線,因為山險水險,這條往返全程96公里的巡邏路被稱為“死亡之谷”。新疆喀什軍分區紅其拉甫邊防連的官兵守護著這條危險的邊防線,而聳立在吾甫浪溝的中巴9號界碑,更是連隊每一名官兵嚮往的精神高地。

7月2日一大早,筆者跟隨紅其拉甫邊防連官兵和4名護邊員,騎著犛牛踏上了漫漫巡邏路。

紅其拉甫,塔吉克語意為“血染的通道”。50多年前拍攝的影響了幾代人的電影《冰山上的來客》就取景於此。這裡平均海拔4700多米,終年積雪,空氣含氧量僅為平原的46%,年平均氣溫3.3攝氏度,最低溫度可達零下43攝氏度,寒季長達8個月。

內地7月已是盛夏時節,這裡依舊寒氣逼人。出發前,帶隊的邊防團政委沈新明和紅其拉甫邊防連連長楊映偉再三叮囑大家,一定要穿上厚實的衣服,以防進山後冷。

吾甫浪溝巡邏線往返一趟要5天時間,中間要翻越8座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山達阪,80多次蹚過刺骨的冰河。巡邏分隊第一天的目標是翻越第一個5000米雪山達阪,在天黑前趕至鐵幹裡克的山坳處宿營。

騎著犛牛行走在帕米爾高原上,前方是連綿不盡的雪山,雪線很低,積雪很厚。空氣越來越稀薄,坐在犛牛背上,筆者頭疼開始加劇,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犛牛被稱作“高原之舟”,因身上長有濃密的長毛,所以耐寒、耐旱、耐缺氧,是幫助官兵們順利穿行吾甫浪溝的理想交通工具,在官兵眼中,他們更像是無言的戰友。

筆者是第一次騎犛牛,對它的習性不太瞭解,一路上它走走停停,偶爾會耍一下牛脾氣,老是與其他戰友的犛牛扎堆前行,有時還會扭頭往回走。

晚上9點多,天色開始變暗,巡邏隊在一處山坳裡宿營,晚飯吃上了炊事員精心準備的自助火鍋,凍了一整天的身體終於有了熱量來驅寒。楊映偉連長說,過去犛牛背上馱的多為醫療用品、帳篷睡袋等,給養物資只有壓縮乾糧和饢餅。近年來,高壓鍋、大米等都能帶上路。如今到溝裡巡邏,他們也能隨時吃上熱乎飯了。

但保障力的提升無法改變深山中可能面臨的危險。2014年,巡邏分隊在宿營時遭遇狼群,十幾只狼包圍了宿營地。大家聚攏在一起,點燃篝火,與狼群對峙了整整一夜。天亮時,狼群散去,官兵們顧不上休息,又匆匆趕往下一個點位。

第二天,巡邏隊步入無人區,這算是“進溝”了。隨著海拔不斷攀升,氧氣越發稀薄,紫外線也越來越強烈,隊伍時常需要行進在陡峭的斜坡上,犛牛腳下的石頭“嘩嘩”往下滾落,然後摔下三四百米深的懸崖,“往上爬的速度,一定要超過石頭往下滑的速度。”戰士們提醒說。

走這樣的路,誰也不敢把腳全部放進腳蹬裡,因為要隨時準備在犛牛沿著陡坡下滑時“跳牛自救”。

突發情況說來就來,帶路的犛牛是軍醫羅輝騎的,那頭犛牛快要爬到山頂時,突然扭頭向陡坡下衝去,後面緊跟的犛牛紛紛效仿。這時,嚮導拉齊尼·巴依卡一個箭步勒住頭牛的韁繩,最終化險為夷。

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代表拉齊尼·巴依卡是連隊官兵熟悉的好戰友,也是巡邏分隊的嚮導,60多年來,拉齊尼·巴依卡祖孫三代義務為連隊官兵當嚮導的故事流傳很廣,他們一家三代人的足跡踏遍了帕米爾高原邊防線上的每一塊界碑、每一條河流、每一道山溝。

拉齊尼一家的故事頗具傳奇色彩:1949年12月,生長在帕米爾的塔吉克族牧民凱迪拜克自告奮勇,為剛剛組建的紅其拉甫邊防連當義務嚮導,他就是拉齊尼的爺爺。從此,他們家的“護邊史”就這麼一代接著一代續寫了下來。

2004年,凱迪拜克的兒子、當了38年義務巡邏嚮導的巴依卡·凱力迪別克再也走不動了,他把25歲的兒子拉齊尼叫到身邊說:“解放軍日夜巡邏是為了保家衛國,我們是在這裡土生土長的邊民,給他們帶路是理所應當的,現在輪到你了。”

而在拉齊尼心裡,成為護邊員是順理成章、責無旁貸的事,因為他是跟在爺爺和爸爸身邊,在巡防護邊的路上長大的。今年39歲的他,已經為連隊官兵當嚮導14年了。

巡邏隊穿行在亂石灘上,旁邊就是陡峭的懸崖,讓人真切地體會到什麼是“心懸在嗓子眼兒”。官兵們說,去年經過這一段路時,上士劉宗鑫的腳底突然打滑,人和碎石一起往下滑,幸虧楊映偉連長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7月4日,深入無人區後,山路越走越險。所謂路,其實只是犛牛在半山腰上踩出來的只容一人通過的碎石小道。在亂石中尋找落腳點,對犛牛的跟腱傷害很大,隊伍中一頭犛牛的兩隻後腿就被亂石割傷,鮮血直流。

高原上的天氣說變就變,雲層越來越低,很快雪花就紛紛揚揚地飄落,溫度降到了零下5攝氏度。沈新明政委提醒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有絲毫懈怠。

為了確保安全,筆者主動從牛背上下來,牽著犛牛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楊映偉連長講,無人區沒有人,卻是野生動物的樂園,這裡有前腿長後腿短的黃羊,羽翼足有1米長的雄鷹,還有狗熊和成群的狼……

2015年的一次吾甫浪溝巡邏,官兵們行進到一處斷崖時,突然幾塊石頭滾落,戰士田壯騎乘的犛牛受驚,兩個後蹄滑下斷崖。犛牛前蹄扒住崖壁,後腿拼命蹬住岩石,呼呼地直喘粗氣。

田壯緊趴在牛背上,一動也不敢動,最終在戰友幫助下,他和犛牛才死裡逃生。

已經第三次參加吾甫浪溝巡邏的中士肖瑤說,這種險情在巡邏路上經常遇到。在這“死亡之谷”巡邏路上,官兵最怕途經半山腰時遇上黃羊。一旦驚動了黃羊,它們便在山頂蹦跳躍起,踩落的碎石極易砸傷人。

幾十年來,連隊已經有100多名官兵在巡邏途中因山高路險而滾落冰河或者掉進山谷,8頭犛牛因超強度巡邏累死在路上。

整個巡邏路上,官兵們總共要84次蹚過冰河。來自新疆伊犁的哈薩克族戰士、上等兵胡爾曼·別克從小在馬背上長大,尤其擅長馬術,但騎犛牛巡邏還是頭一遭。犛牛不願意過河,他就用騎馬的經驗揚起鞭子趕牛,可犛牛脾氣倔皮又厚,捱了打反而掉頭往回走,拽韁繩也不管用。

剛蹚過兩道冰河,上士劉宗鑫騎的犛牛蹄子就被冰河中的亂石劃傷了,他多次嘗試想給身邊的“老夥計”包紮一下,但它一個後踢腿,讓劉宗鑫望而卻步。

在冰河的中游,有一處石頭堆起來的墳墓,裡面安葬著一頭純白色的犛牛,戰士們叫它“白英雄”。“白英雄”是全國人大代表、連隊護邊員拉齊尼家的犛牛。

2014年9月26日,“白英雄”因為負重太多,過冰河時石頭很滑,一不小心摔斷了脊椎。沒辦法將它送出“死亡之谷”,官兵們只好含淚把它留在一處有草的地方。等巡邏官兵返回的時候,發現它已經被狼吃得只剩骨頭和皮,官兵們哭著把“白英雄”的遺骨就地安葬。

以後連隊官兵每次巡邏至此,都會舉行簡單的祭祀儀式,給“白英雄”獻一把青草、澆一捧雪水、敬一個軍禮。今年也是如此,邊防團政委沈新明帶頭為犧牲的“白英雄”獻上青草,“一是表達對它的思念;二是感謝它為我們衛國戍邊守防獻出了生命。”

經過3天艱難跋涉,巡邏隊終於到達了9號界碑的山腳下。官兵們把犛牛拴在山下,留一名護邊員看守犛牛,其他人要徒步攀登到100米高的山坡上,9號界碑就矗立在那裡。

100多米雖然不算高,卻是最難走的一段路,山坡足有五六十度。筆者跟在隊伍的最後,只見上面的飛石不斷滾落下來。這樣的情況下,官兵們只能小步跟進攀登。

攀上山頂,當大家看到矗立在那裡的9號界碑時,都激動地歡呼起來,再遠處就是巍巍喀喇崑崙山。

看到界碑,官兵們似乎都忘記了缺氧,一路小跑奔向界碑,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水泥界碑足有兩米高,兩個飽蘸紅色的大字“中國”在高原的陽光下,顯得鮮豔醒目。官兵們有的清理點位周圍的雜物,有的擦拭界碑,沈新明政委和楊映偉連長負責為界碑描紅,這是每次巡邏必須完成的重要工作。

隨後,官兵們脫帽敬禮,齊聲唱起了連歌:“紅其拉甫很高很高,紅其拉甫很遠很遠,我們這個地方叫邊關,界碑樹在雲裡面……”

在9號界碑下,筆者用相機為巡邏隊的每一名官兵拍照紀念,“這張照片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無比珍貴。”

9號界碑是此次巡邏任務的終點,返回途中,大部分官兵帶的飲用水已經喝完,戰士們的嘴脣上都幹得起了皮。楊映偉連長於是將自己水壺裡僅剩的半壺水拿出來與大家分享。官兵們你一口我一口,喝了一圈,水壺裡的水似乎並沒有減少多少。

後來才知道,戰士們都只是用水溼了一下嘴脣。因為大家知道,連長水壺裡的半壺水關鍵時刻也許能救命。好多官兵最後實在渴得頂不住,經過冰河時就趴下來喝兩口冰河水,一股涼意直抵心房。

返回路上,筆者和不少官兵的額頭上都結出厚厚的痂,狀如老繭,那是紫外線長時間照射和凍傷的結果。雪山、亂石、冰河,惡劣的自然環境,艱險的巡邏路線,官兵們早已習慣了與苦作伴、以苦為樂。

連隊上一任指導員王立,軍校畢業後主動選擇來到這裡戍邊。他的老家在四川,自然環境優美,而到了紅其拉甫邊防連,高原上連吸足氧氣都成了奢望。

面對內地與邊防的巨大反差,他說:“選擇紅其拉甫就意味著要吃更多的苦,我為自己的選擇感到驕傲。”如今,他已成長為邊防團宣傳保衛股股長,成為官兵們看齊追隨的標杆。

風餐露宿,頂風冒雪,在高原無人區裡巡邏,在有的人看來這也許是無法接受的苦差事,但在邊防官兵心中,為祖國守好邊防是一件幸福事。

連隊一代代官兵都知道這樣一個故事:1989年9月的一天,時任連長任世飛帶領巡邏分隊抵近9號界碑,當時已是下午6點多,官兵已疲憊不堪。9號界碑就在陡峭的山坡上,站在這個點位,可以對方圓5公里的目標進行有效觀察。

由於山高坡陡,大家只能像壁虎一樣緊貼山壁,一點一點向上移。山石年久風化,被風一吹呼呼啦啦往下掉。戰士溫新友爬到半山腰時,頭暈眼花直冒虛汗,好幾次差點掉下山崖。大家勸他別上了,可他卻說:“作為邊防軍人,巡邏到不了點位,就是最大的失職。”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艱難爬行,官兵們終於來到山頂,他們用血肉模糊的雙手,撫摸界碑上清晰的“中國”二字時,眼睛都溼潤了。官兵們眼含熱淚,向著北京的方位高喊:“報告祖國,9號界碑平安!”

返回的路上,楊映偉連長說,在紅其拉甫邊防連,能夠參加吾甫浪溝巡邏執勤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到吾甫浪溝去巡邏,做一名真正的勇士”始終是連隊官兵的共同信念。參加這次巡邏任務的連隊駕駛員、上士辛小龍,當兵十幾年都沒機會參加吾甫浪溝巡邏,好不容易才“求”來了這次巡邏任務。“好多新同志都能當勇士,我一個老兵總不能落後了。”辛小龍說。

沈新明政委來到這個邊防團任職已是第二年,也是第一次帶隊參加吾甫浪溝巡邏,一路上,他充滿激情,總是騎著犛牛走在隊伍的前面。其實,他的孩子和妻子剛從老家趕來,還沒見上一面,他就帶領官兵騎著犛牛進山了。

他說:“吾甫浪溝作為我們團最遠最艱苦的一個點位,帶隊到那裡巡邏是我們每一名團主官的必修課,有利於我們儘快掌握防區邊情和巡邏點位的情況。”

他常常說起,團部附近一個小山坡上有一座烈士陵園,那裡安葬著28位戍邊軍人。烈士們平均年齡不到23歲,他們中最小的17歲,最大的也只有27歲,有的入伍一兩年就犧牲了。

“軍人奉獻的不僅僅是自己,有時連同他的妻兒都付出了青春乃至生命。”沈新明感嘆說,“1976年,一名叫丁理引的軍嫂來到這裡探親,因高原疾病離開了人世,年僅33歲。”

7月6日,巡邏隊踏上了返回連隊的最後一段路程。不知過了多久,314國道隱約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中,再遠處可以看到,連隊瞭望塔上的五星紅旗正迎風高高飄揚。

大老遠,就看見留守在連隊的官兵們向我們跑來,淚水在大家眼眶中打轉,那感覺好像是見到久別的親人。

胡錚 張慶良文並攝 視頻製作 胡錚 江一帆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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