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元妃愛聽戲,所以賈母才命人去蘇州採買了十二官。
十二官,齡官為首,頭牌。她的容貌扮相,酷似黛玉。
既能入元妃的眼,又怎能不入鳳姐等人的眼?戲臺上的她,那樣光輝奪目。
一舉手,一投足,一回眸,一抬眼,皆是戲。風流靈巧。讓湘雲拈酸吃醋,移情嫉妒黛玉。
齡官只是容貌酷似黛玉,和她氣質和性格接近的,靈魂相通的,是深宮元妃。
元春喜愛齡官,毫不掩飾的喜歡。
一個高高在上的貴妃,為何對一個下賤的戲子如此喜愛?
原因令人墮淚,只因她與自己的命運太相似。
深宮中的貴妃,下九流的戲子。一副牙牌的正反面。沒有勝負之分,卻能等待相同的結局。
元妃的喜愛是真實的,甚至是深沉的。為甚喜愛?她二人的命運又有何牽連?元妃在齡官身上看到了什麼?
齡官容貌似黛玉,但她卻是元妃的知音。大觀園諸多人真正懂元妃的,是齡官。
披紅掛綠的戲臺,和繁花似錦的深宮,迥異而又何其相似。她們都是高明的表演者,都在身不由己的演戲。
齡官的觀眾是賈府主子。元妃的觀眾是皇帝,是後宮妃子。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
齡官在戲臺上演繹著一出出悲歡離合。元妃在深宮十年,也是冷暖自知。都如提線木偶,會說話的鳥雀。
齡官同情籠中鳥。元妃怨憎父母將她弄到不得見人的地方。
齡官與唱戲有天分。長生殿,馬嵬坡,一捧雪……戲中人,她揣摩,她熟悉,她理解。
齡官身為下賤,但她唱出了貴婦的悲哀。那一刻,她們靈魂是相通的。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乍然對上眼——戲臺上的齡官,就是元妃。富貴榮華如雲煙彌散,在三尺戲臺。看臺下的元妃,就是齡官。華美服飾,矜持端在,卻只是帝王眼中的玩物。
元妃憐憫自己,也就憐憫齡官。她對這個小戲子充滿了宿命的同情。善待她,就是善待自己。
她希望齡官能得一個好的結局,就如同在深宮,她能夾縫生存,善始善終。一個美好的自我祝願。
十二官,不知齡官命運幾何?書中未交待。
她當然有父母,否則不會說出:你捉了這雀兒,可知它父母還在巢內等它。骨肉被迫分離。齡官和父母分開,出於被迫。
她因出身梨園世家,自小習戲,唱唸做打,皆是一流。這才被賈薔看上了,強買了來。這正如同元妃,因家族利益,送入深宮,失去自由。
賈薔將雀兒放出去,不過與齡官逗樂、寬慰。正如皇帝也會偶表寬宏,令后妃省親。
雀兒放出去,還會有別的鳥兒關進籠內。省親完了,還得返回深宮。短暫的自由。
戲臺上的貴妃,和現實中的貴妃,兩相映照。高貴背後,是低賤。卑微身後,是抗爭。
齡官是有抗爭精神的。既是唱戲,那一切都由自己主張。別人嚇破了膽。可她依舊淡然。
元妃沒有怪責她,欣賞她的個性,多有賞賜。
想來,元妃在深宮,也並不總是沉默。她是有性格的。便是這點殘存的個性,害了她。
殊途同歸。齡官死因不詳,元妃同樣死因不詳。不外乎是病死,抑鬱至死。
齡官還得一個賈薔愛戀,她至少得到過愛情。齡官畫薔,痴及局外。元妃受寵,曇花一現。
她最後應是被拋棄了,成了政治博弈的一顆棄子。宮裡妃子很多,吳貴妃、李貴人……
元妃不及齡官,在精神領域,齡官稍勝於她。
齡官之死,已伏元妃之薨。
分身沒了,影子夭亡,齡官死於賈府最後一絲的曙光來臨之際。元妃死了,賈府正式抄家。
終其一生,兩個地位迥異的女性,都在別人給予的模板裡,痛苦存活。戴上面具,即是演戲。敷上粉黛,我便不是我。即便偶露幾分真情,也被父母提醒,不可大意。
放肆任性了數回,即被警告要被幹娘往外發賣。好苦,好累。死是解脫。生是偶然,死是必然。
齡官死了,棺槨返回故鄉,靈魂得以安息。
與自由相比,愛情算得了什麼?就算曾經忘情,曾經痴心,也阻擋不了她追尋自由。
元妃死了,棺槨進入沉默地宮,先行一步等待皇帝。永生永世不得解脫。
有自我犧牲的人,都是善良的,慈悲的。
她命姐妹們入大觀園居住,給她們短暫的青春快樂。朝花易逝,不如在她的護佑下,多享受幾年青春自由。
琉璃易脆彩雲散。
數年後,姐妹們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但回想前塵,只要一提起大觀園,任是誰,嘴角都會露出一絲微笑。
大觀園已成衰朽,但某一日,或清晨,或黃昏,嫋嫋清音,在殘墟某一角落,幽幽響起,印蕩心中。
人間再跋涉、困頓、艱苦,便也有了一絲淒涼的勇氣。
作者:撥絃的人,本文經作者授權發佈。歡迎關注我的頭條號:少讀紅樓,為你講述不一樣的名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