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在賈府時常傷感,客居他鄉寄人籬下、父母早亡刻骨銘心之言無人為她主張。
事實上,“寄人籬下”這樣的主觀感受,完全取決於被對待者的個性和施動者的舉措,如果林黛玉像史湘雲這樣大大咧咧、像香菱一樣自帶傻樂Bgm,她就未必會這麼多愁善感;而如果人人都和林黛玉的親外婆賈母一樣疼愛林黛玉,只怕她在外婆家比自己家還更加驕縱。
但生活裡哪有那麼多如果,林黛玉的親舅舅賈政,就很拿她當“外人”。
賈政對林黛玉刻薄嗎?當然沒有,他這個人只是古板、刻板,但一不小氣二不貪婪,他自然不會做委屈外甥女的事情。
但對林黛玉來說,真正的“刻薄”,是親疏有別。
賈元春省親之後,覺得大觀園浪費了可惜,讓妹妹們和賈寶玉搬進去住,賈政在搬家之前約談了幾位小朋友。請注意他的談話名單,賈寶玉、賈環和三春。
賈環並沒有享受大觀園住宿的待遇,但作為親生兒子,他依舊列席了這次會議。
與會人員名單中,沒有賈敏的女兒林黛玉和薛姨媽的女兒薛寶釵,乍一看這很正確,賈政要訓話,當然只能教訓自己家孩子、不好意思捎帶手罵了親戚家的娃。
但偏偏是這種“親疏”,才最讓林黛玉覺得“我住在別人家,一張紙一頓飯都不是我自己的,我寄人籬下,我容易惹人嫌棄。”
更何況,拋棄古代的“姓氏家族”理論,從血緣上來說,林黛玉完全有資格列席當“自己家孩子”。
來聽訓話的三位姑娘乍一看好像沒有區別,都是賈府的正經千金小姐,好像都比林黛玉更像“自家人”,但其實未必。
探春是賈政的女兒,毫無疑問她最親。
迎春是賈赦的女兒,也就是賈政的親侄女,林黛玉是賈敏的女兒,賈政的親外甥女,一個是哥哥的女兒、一個是妹妹的女兒,從血緣的角度來說,迎春和林黛玉對於賈政的親近程度,完全是一樣的。
而惜春才是“隔壁別人家的孩子”,惜春是賈珍的正經親妹妹,是賈敬的女兒,是賈政的堂兄(或者叫族兄、從兄)家的孩子,認真論血緣關係,其實惜春比林黛玉更遠。
但在男性宗族的禮法制度之下,“親疏”顯然不僅僅關乎血緣,惜春和賈政的血緣關係雖然拐了好幾道彎,但因為她姓賈,依然是自己家孩子,可以參與到“被罵”的場合裡。
被訓話的場合有這麼重要嗎?有。
客客氣氣敬而遠之的,是親戚的待客之道;一切從嚴從重教訓的,才是對自己家孩子的教育之道。
世人總說林黛玉“小性子”“小心眼”,自己多心想得多,然而,那些她缺席的重要場合,難道不是一再提醒她“這不是你的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