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文化 | 雲中天馬醉涼州

涼州文化 | 雲中天馬醉涼州

一次在敦煌的一家羊肉館子裡,我問一長得像門神的當地人士,老家哪的?他揚眉就道,武威!說話間,似乎還拍了拍胸膛,如此得意。後來我又問著別人,也是老家武威的,也是為自己的出處自豪。就存了念,到底是什麼好地方呢,什麼時候一定要去走走。

高速公路有一個口轉進武威去,我原來準備著看到通常那種新樓林立的乏味城市,卻看見一片平房,在蒼天底下,結實廣大。同車的老者說,這是古涼州呢,心裡一動,原來武威就是涼州。我知道那匹偉大的青銅馬出自這裡,但不知道這就是涼州。難怪!這是英雄豪傑好漢的故鄉哪。

去武威,得奔著酒去,這地方你還能奔著什麼去?出好漢的地方必出酒,這是中國文化的真理之一。《續漢書》裡有個故事說:“扶風孟佗以葡萄酒一升遺張讓,即拜涼州刺史。”可想見酒在這地方是什麼氣候。

武威的酒已經釀了幾千年,無數慷慨悲歌之士、酒囊飯袋之軀都成了灰,說不定這些灰又蓋成房子由後生住著,總聞見酒香從老屋的土牆裡滲出來。

這城裡的中心依舊像古代那樣是文廟、集市、酒坊這些去處。

鋪天蓋地的露天市場,吆五喝六,大片羊肉、大筐紅棗、大盤雞……蘋果,顏色很好。紅黃相間,如塞尚所畫。這地方的主流是生活。喝酒吃肉,然後躍馬雲遊。

那匹馬,多年夢魂牽繞。誰都想自己的人生像那樣靈魂出竅,“風入四蹄輕”,奔騰於大道。那是多麼雄壯豪邁而又渾圓輕靈的時代。精神生活自由不羈,才有這樣的想象力。細看涼州的土,這樣的灰哦!往昔此地灰撲撲的,屋宇全用灰建造,就是這些灰中誕生了駿馬,它絕塵而出。

水泥是無法誕生這樣的馬的。我斷定。

大雲寺,據說是東晉十六國時的前涼所建。依然古老,土黃色,涼州的灰是土黃色的。登樓,看見下面一片村莊,間有集市,似乎古涼州猶在,坷垃大道上站著幾個老人。穿紅衣的婦女在土壘的牆壁之間走動,很美。我少年時看三國演義,想象中的涼州就是這樣,那道上只缺一匹棗紅馬。可惜再一看,這是已經在拆遷著的老城區,嘆口氣,走下來。還算是趕上了,只見得一眼。為什麼總是與生活為敵?

武威文廟,制式完備,古柏森森,氣象莊嚴,都是前朝舊物。

拜過文廟,又一路跟著酒香走,就走到了武威酒廠。以前我去過幾家酒廠,印象不好,大多已經換成金屬巨桶,流水線,追求產量,像是集裝箱碼頭,令人懷疑那些水都是酒精勾兌的。武威酒廠不同,相當超現實,時代追求的是日新月異,這個酒廠卻守著老窖。像它旁邊的文廟一樣,信任感油然而生。史書說,1953年,幾間在武威地界上最有聲譽的燒酒作坊聯合成立了甘肅武威酒廠。但這不僅是書上的記載,過了60年,在2013年,我直接走進1953年去,地下酒庫裡,盛酒的老桶排向黑暗深處。酒得來自這種地方!酒是釀出來的,釀是什麼?時間。我想拍下這個酒窖,但相機無能為力,無法曝光,這酒窖太黑了,它出酒的時代世界上還沒有照相機。

酒廠不遠,又有鳩摩羅什寺,已經建了1600多年,是印度高僧鳩摩羅什初來時翻譯佛經的地方。廟宇已經重新蓋過,只有塔是老的。去寺院圍牆外面走,環繞著些古老的平房,用涼州之土壘成,一個個小院子,有的種著樹、晾著衣裳。感覺這才是上師在過的地方。據說,公元413年,鳩摩羅什知道自己將逝,發誓:"假如我所傳的經典沒有錯誤,在我焚身之後,就讓我的舌頭不要燒壞,不要爛掉!"不久,鳩摩羅什圓寂,焚之,灰燼中,惟有舌頭完好無損。

我看見王翰剛剛在大道上走遠,歌聲傳來: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

古來征戰幾人回

沙場,征戰,這兩個詞的理解不可拘泥於戰爭、戰場。那就是人生。人生代代無窮已,美酒年年只相似。人生世界不可無酒,所以什麼都成了灰,只有酒傳下來,幸虧傳了下來,要不然,這人生還怎麼個醉法?

在古涼州的天空下,萬物蒼茫,雲中傳來酒香。

銅奔馬是一匹飲過酒的馬,飲了涼州酒的馬才有了天馬行空的超逸氣象。而武威酒廠,也和銅奔馬有著相似的精神底格,那就是正大,就是英武,就是健碩,就是舒展,就是俊朗。

作者簡介:于堅,著名詩人,出生於昆明。雲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責任編輯:吳燕

文章轉載自“涼州文化研究”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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