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列來拉杜

責編/劉霞

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世居四川大涼山區的彝族從奴隸社會跨越到社會主義社會,一步跨千年的“直過”民族成為社會聚焦的關注點。貧窮的生活狀態、惡劣的自然條件、落後的觀念、毒品、艾滋孤兒……一系列問題交織在一起,讓這片土地長期飽受苦難。

改革開放40年來,作為經濟社會發展相對滯後的地區,涼山的變化,已然融入270多萬彝人的生活。從一步跨千年,到經濟跨千億,涼山踏上了追趕跨越發展的新徵程。

結石巴扎一家的過去與現在

1939年和1962年,我國已故著名攝影家莊學本曾兩次進入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昭覺縣,拍攝了一個叫結石巴扎(又譯“吉史巴扎”)的彝族家庭。第一次拍的照片裡有留著天菩薩(彝族男子髮型,將頭髮纏繞於頭頂,形成螺髻狀),身披察爾瓦(用攆制的粗羊毛線織布縫製而成的披風)的結石巴扎揹著盛裝奴隸主女兒外出。第二次拍的是結石巴扎和社員們一起在稻田裡幹活,或妻兒圍在火塘旁烤火取暖,享受天倫之樂。

結石巴扎1922年出生在昭覺縣城附近小海子村的一個曲諾家庭。曲諾是新中國成立前涼山彝族社會中人口最多的一個等級,在等級森嚴的奴隸社會裡,其上是奴隸主,其下是底層奴隸阿加和呷西。那時的涼山彝族地區,以家支血緣為紐帶各據一方,冤家械鬥頻繁。結石巴扎和眾多的曲諾一樣為奴隸主服勞役、承擔貢賦,甚至為奴隸主冤家械鬥作戰。他親眼目睹了包括他哥哥和弟弟在內的許多彝族人在械鬥中戰死。

涼山 之變

1962年,莊學本撰文並攝影的《事隔二十三年》一文發表在報刊上,上面有關於對結石巴扎的採訪。

1942年,國民黨一個班的士兵到小海子村收糧,結石巴扎看不慣這些欺壓百姓的兵痞,搶走了班長的槍。惱羞成怒的國民黨士兵燒了他的家,並通緝追殺他。搶國民黨槍這件事在當地影響非常大,因此人們都叫他“結石班長”,其實他的本名叫結石木比,莊學本先生採訪他時,可能是因為口音的關係,把“結石班長”的綽號當成了他的名字並誤寫成“結石巴扎”。

逃過這一劫後,結石巴紮帶著家人在距小海子四五公里的谷曲鄉洛洛村落下腳,後來還當了兩年國民黨的兵。離開國民黨部隊不久,涼山解放了,結石巴扎等曲諾和當地的翻身奴隸一起過上了安居樂業的生活。由於他為人正直,辦事公道,積極向上,很快就當上了生產隊長。1962年莊學本先生再訪他時,他已是4個孩子的父親。1983年,孩子們都有了出息,日子越過越紅火時,結石巴扎卻因病告別了人世。

結石巴扎的4個孩子現在都當了爺爺奶奶。1976年,小兒子吉史呷爾參軍,在部隊裡先後入團入黨,又當上了民兵排長、村主任,從1988年起擔任洛洛村支部書記直至今日,其兄吉史有古在20世紀70年代也參加了工作。

2013年4月9日,我在昭覺縣採訪結石巴扎的小兒子,古曲鄉洛洛村村支書吉史呷爾。在昭覺縣熙熙攘攘的房產交費處,吉史呷爾——一個留平頭、 西服革履、手拿紅皮房產證的中年男子向我走來。我拿出1962年莊學本先生在他家拍攝的照片,他一眼就認出照片裡自己5歲時的模樣。

當我提出要到當年拍照的地方去看看時,他說:“原來的老房子不在了,後來蓋的房也沒人住了。”原來,他和他大哥都在縣城裡買了房。

吉史呷爾告訴我,現在老百姓有了錢,特別重視孩子的教育,為了孩子能在縣裡學習,他們很多人都在縣城裡那些教學質量好的學校附近買房。他的這套房有140多平方米,全部手續辦完要36萬元。經濟實力比他好的哥哥,也在城裡有一套房,並有近百萬元的存款。

涼山 之變

集貿市場火熱。這是美姑縣牛牛壩山村集市上的畜牧交易市場, 邊上停著各種運輸車輛。攝於2018年2月。

在大涼山,像吉史呷爾一樣在城裡買房的彝族農民越來越多了。自1952年涼山彝族自治州成立後,經過民主改革、改革開放和西部大開發,吉史呷爾從種地、做小買賣到開工廠,逐漸走上了富裕之路。他在村裡蓋起了第一棟石牆瓦房,改變了彝族傳統民居沒有窗戶、人畜混居的落後習俗。

百聞不如一見,我來到了距縣城4公里谷曲鄉洛洛村。村裡都是水泥磚牆新房,1962年莊學本先生拍照時的老屋沒有了,換成了20世紀80年代建的房子。走進屋裡,地上鋪的是磁磚,頂上有吊燈,傢俱、電視劇、洗衣機等一應俱全。由於在縣城買了房,這裡平時沒有人住了。

60年來,結石巴扎一家人從過去的無房到有房、發展到今天在城裡買房的變遷路程,也是千萬個涼山彝族家庭發展的真實寫照和縮影。

千里涼山換新顏

從自然屬性角度研究自然地理對彝區經濟發展帶來的阻礙,可以看出,涼山州位於青藏高原東緣橫斷山脈,北向四川盆地的過渡地帶,北起大渡河,南臨金沙江。崇山峻嶺,高山峽谷,立體氣候,江河縱橫等特殊的自然地理環境,對涼山的經濟起著很大的影響。過去涼山北部大渡河的甘洛縣、南部的金陽縣、布拖縣的金沙江邊,山高路陡,每年都有失足跌落到峽谷的慘劇發生,他們的情況與媒體報道的“懸崖村”條件差不多。這些地方自然條件差,發展滯後,貧困程度深,返貧率高,因此易地扶貧搬遷,成為一種選擇。

涼山 之變

村村通公路的願景不久會在涼山實現。這是穿越山間的公路。美姑縣樂約鄉麻吉碩峨村全景。攝於2016年4月。

大山大川,阻礙了交通,成為脫貧路上難啃的“硬骨頭”,但事物總有兩面性。大山大川,也使得涼山擁有豐富的水利資源、礦產資源和旅遊資源。這也成為脫貧致富可發揮的優勢,可開闢的渠道。

事實上,這樣的優勢已經在最近幾年得到體現。2016年西昌市實現地區生產總值(GDP)457.2億元,同比增長6.3%,在全省區縣GDP排名中排第13名,也是縣級市中排第一的縣。2018年6月,州府所在地西昌市還入選中國縣域經濟百強,排名89位,這是四川省唯一個縣。評價指標體系涉及經濟社會、社會進步、環境友好和政府效率四個方面。

改革開放40年來,在國家支持及社會各界的關心幫助下,涼山的各項建設已取得很大成就,寬闊的馬路,整齊漂亮的民居,有著朗朗讀書聲的學校隨處可見,劃為“三區三州”的精準扶貧區,得到支持力度更大。2018年2月11日,習近平總書記到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昭覺縣三河鄉三河村慰問考察,2018年5月27日下午,涼山州“學前學會普通話”行動啟動儀式在涼山州昭覺縣舉行。 2018年6月20日,四川省綜合幫扶涼山州打贏脫貧攻堅動員大會在西昌召開,新選派3500多名綜合幫扶幹部,幫助涼山,吹響了涼山脫貧攻堅的總攻號角。

涼山 之變

2016年4月,四川省照覺縣四開中心校的學生。隨著近幾年政府對涼山教育方面的投入,基本完成了普及九年義務教育,鄉村的入學率顯著提高。

在扶貧方面,政府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也取得顯著的效果。數據顯示,2017年,涼山的脫貧攻堅再傳捷報,貧困面貌發生顯著變化。發動萬名幹部下基層,匯聚國家定點扶貧、東西部扶貧協作、省內“11+11”和州內“6+9”對口幫扶等強大合力,整合23個扶貧專項資金126億元,新增精準扶貧貸款38.7億元,投入增減掛鉤和佔補平衡土地增值收益10.8億元,接力發起“四大戰役”,實現500個貧困村退出、13.98萬貧困人口脫貧,安寧河流域6縣市貧困村全部退出。備受關注的“懸崖村”發生可喜變化。建成新村新寨570個、幸福美麗新村488個,實施農村危房改造2.4萬戶,完成易地扶貧搬遷50097人,25.88萬貧困群眾實現安居夢。旅遊扶貧直接帶動8000戶貧困戶增收脫貧,17.8萬建檔立卡貧困人口納入農村低保兜底保障。累計開辦村級幼教點3059個、招收幼兒11.74萬名,資助家庭困難學生36萬名。

涼山的變化,我深有體會。1988年,我從大涼山昭覺縣來北京中央民族學院上研究生,從縣城到西昌市要坐一天汽車,再從西昌坐十幾個小時火車到成都轉火車,一趟下來需要四五十個小時。現在國道108、成昆鐵路、西昌青山國際機場,交通可謂四通八達。北京每天都有直飛西昌的飛機,幾個小時就到縣城。成昆鐵路複線也在施工中,還有多條高速公路穿越涼山腹心地帶,北京到昆明高速公路經過西昌市,從縣城到西昌市為柏油路,縮短了山寨與外面的距離。

在大力建設交通基礎設施和拓展物流市場過程中,彝家山寨也出現了超市、勞務市場等新生事物。山裡農貿市場成為蔬菜水果、糧油食品的集散地,人們在享受現代工業化產品便利的同時,各種新觀念也漸漸融入彝族人的頭腦中。

摩托車、小汽車代替了徒步或馬幫運輸,外出務工的人們開闊了眼界。人們在追求物質文明的同時,文化素質也在慢慢地提高,涼山群眾認識到了知識的力量,積極主動地讓孩子接受教育。

作為愛美的民族,每逢火把節、彝族年等節日,涼山婦女們穿金戴銀,手撐黃傘,身著紅裙,像盛開山間的索瑪花,把藍天白雲當背景、大山做舞臺,展示美麗與自信,一套盛裝與銀飾,時價幾萬,甚至十幾萬元……

這些變化,悄然發生在改革開放的年代裡。這些變化,正在為涼山經濟社會的進一步發展積蓄磅礴的力量!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