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列於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駢於足者，連無用之肉也；枝於手者，樹無用之指也；多方駢枝於五藏之情者，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
”
01
一切都是一種積習
前段時間，當我第一次拿到出版的《人間世》的時候，心中充滿了愧疚。一個人要無知到什麼程度，才敢出書。這只是樑小冬在成長過程當中的學習筆記，還請各位海涵。如果不把這種誠惶誠恐的心情講出來、寫出來，可能也不知道自己曾經膚淺到什麼程度吧。
前面我們已經講完了《莊子》外篇中的《達生》，今天，我們來學習外篇中的《駢拇》。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這句話說的是有些人出生的時候，他的手指或腳趾是連在一起的。還有一些人，他的手指會多一根。
我見過一位老先生（廣州的一位老書法家），他就有六根手指頭。他平常寫字的時候，拿著毛筆，感覺還翹個蘭花指。小的時候，看見有六根手指的人，我多少會有一點兒好奇，就問對方：“你穿衣服的時候，會不會不小心“咔”的一下戳到那根手指？”
所以我就問那位有六根手指的老書法家，我說：“您多一根手指會不會覺得不自然？”那個時候小，童言無忌。我甚至問過他：“你為什麼不把它給剁了呢？”
書法家看著我，微微一笑，他說：“你知道嗎？大部分人寫字的時候，他們拿五根手指寫的都差不多，當你多一根手指的時候，你運筆的力道，你握筆和手指的關係，其實是不一樣的。所以你看，我寫的這字是不是還帶著某種別開生面呢？”
那時候我小，也聽不懂老人話裡的甚深含義，只是覺得奇怪。後來才知道，原來一旦是自己天生長出來的，就不會有什麼不習慣。這位老書法家從小習慣了六根手指，如果你給他砍掉一根的話，就跟把正常人的一根手指砍掉一樣，他會不舒服，總覺得少一根。
我有些時候在想：如果人類尿尿的地方是在嘎吱窩（腋下）的話，那會是什麼樣的景象呢？每個人上廁所時都會把手抬起來，尿都應該高一點兒吧。
關鍵是，如果有人一開始就是用嘎吱窩撒尿，他看見我們這些人不在嘎吱窩下面撒，那得有多好奇、多荒誕吶。
兩夫妻晚上睡覺，兩個嘎吱窩碰一塊兒，就完成了計劃生育，這事兒太有意思了。不要覺得好笑哦，《駢拇》這一篇，說的就是這件事情。
你覺得多一根手指很奇怪，但是如果人家天生天養就這樣，那就叫自然。你想把多出來的手指砍去，那叫不自然。
一切都是一種積習，累生累世來的業力使然，我們已經習慣這樣，而且這種習慣讓我們覺得就是這麼自然。
所以莊子說，一個人出生的時候手指頭粘一塊兒，或者多一根手指，那就是他天性的一部分，是超過正常人的本性所得。
02
物由其性，接受不一樣
在第一句話裡，莊子講了一個特別有意思的觀點——對於一個有六根手指的人來說，本是自然的，但因為別人都是五根手指，而且他又超乎別人，擁有了一種能力。對於這樣的狀態，我們應該怎麼看？
按照正常生理結構，我們絕大部分人的視力都應該是正常的（如果不是後來看iPad看得多的話）。按照正態分佈，95%叫正態區間，2.5%屬於這個正態區間的左邊，剩下的2.5%屬於正態區間的右邊。
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看得到紅綠色，眼睛視力都是1.5、1.2、0.8，但有一些人，天生看到的顏色就少一些（色弱），還有一些人是屬於弱視。對於這樣的人，我們多少抱有同情心——他們在職業的選擇上很多時候會受到限制。
但問題是，這個地球上可能還有2%以上的人比我們看得到的顏色要多得多，就像多了一根手指出來一樣。這種現象對我們來說，就是一種不可理喻，但對他們而言卻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再比如，有些人天生性格就是比別人粗一點兒，感受東西糙一點兒，天生沒有美學神經。他們覺得世間沒有什麼難看的，比如奇怪的顏色搭配在一起、線條沒有對齊，他覺得完全沒問題。
而另外一些人呢，他心裡可能就對某些東西特別敏感，旁人一個不經意的眼神就足以讓他聯想豐富。
有這種敏感特質的人，有些時候我們不理解，就說他們是“神經質”。
莊子說這種敏感的特質叫“侈於德”——是超越平凡人的特質，但對其本人而言卻是自然而然的能力。
《心經》上說“眼耳鼻舌身意”，對應的是“色聲香味觸法”。眼睛能看到的、耳朵能聽到的、鼻子能聞到的、身體能感覺到的，都可以被我們瞭解。但是意念上的，卻很難。
還有一種人，他在基因上就跟我們不一樣。有些人特別不喜歡吃西蘭花，後來通過基因檢測，發現這種人對西蘭花的苦味尤其敏感。所以拜基因所賜，我們才知道這個人之所以這麼討厭西蘭花，或者苦瓜，可能是他的基因對於這一類的味道特別的敏感。就跟我們吃非常辣的辣椒是一樣的。
如是，我們就能理解了——哦，原來他跟我不一樣，對我來說不理解的東西，對於他來說卻是再自然不過的。
為什麼我看到“自然”和“孜然”的時候，都會想到孜然呢？因為我們每個人心裡的想法其實是不一樣的。
所以《駢拇》開篇就在講：有些人天生在某方面比別人多一點兒東西，有些人少一點兒，那就物由其性，let it be——隨他那樣就好了。
03
不要活在狹隘的世界裡
表面上看，雖然我們越來越鼓勵多元化，鼓勵人們物盡所長、人盡其才。但實際上，我們也總是希望用一種所謂的外在的客觀標準去要求、規劃大家的生活、工作。互聯網就正在以某種很隱祕的方式對我們每個人進行著深深的壓迫和限制。
比如以前我們看報紙、看雜誌，能看到很多不知道的東西。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大部分人都是依靠朋友圈和頭條，或者是微信推送的信息來了解外在世界。所以我們反反覆覆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東西，於是你就會認為只有這樣的東西才是對的。其實不一定。
聽《莊子》的人聽多了，可能會產生某種副作用——好像你得了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得知道“唯道集虛”；你得懂內七篇、外七篇；你得明白世界既可以是這樣，又可以不是這樣……
但是，這世界上還有更多的人不聽《莊子》、不瞭解小樑，所以講到這裡的時候，我特別想提醒大家，不要活在狹隘的世界裡，以為你看到的絕大部分就代表世界。
有一天，我和老吳聊到一個話題——iPhone。我們說iPhone現在的確好像沒有什麼創意了，外觀都差不多，還賣那麼貴，但是我們覺得用的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
十年前你拿到一個iPhone手機時的那種興奮和驚豔感，變成了現在左手牽著右手的熟悉感，從一換到七，好像也沒有太大的變化，有一種與親戚朋友在一起的感覺。
當我意識到我們是被邊緣化的人的時候，我和老吳產生了一種深深的絕望（也不能用絕望這個詞，因為我們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是這個社會的邊緣角色，是非主流）。
有一天，某位短視頻應用的投資人，開了很遠的車到我這裡來，要挽救我。他說：“樑老師，你知道嗎？這個地球上聽《冬吳相對論》，再加上聽《樑注莊子》的人也就是這些，他們大部分的人都在用我們這個視頻應用。”
我打開他們的APP一看，把我嚇壞了。一位對我來說長得蠻奇怪的女子，在那兒吃甘蔗，十五萬人在看，還給她打賞：“謝謝哥啊，謝謝哥啊，謝謝哥啊……”天啊，十五萬人，如果以我的標準來看，這個社會瘋了吧。
但是以他的標準看，我們才是傻的。怪不得我兒子最近喜歡唱這首歌——《你是風兒我是沙》，他唱的是：“我是瘋兒你是傻。”我說：“我們一人瘋一人傻。”
04
什麼是自然，不自然？
《駢拇》這一篇開題講的是什麼呢？是在講有一些東西，對人來說自然不自然這事兒，這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既然無法用大眾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我們也不要用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別人。
現在用iPhone的人在中國叫非主流，邊緣化人士。我覺得iPhone在中國的市場佔有率可能不到百分之十，反正排名在華為、OPPO 、vivo甚至是其他手機之後，還有小米，後面還有中興，我還沒有提聯想，還沒有提錘子。
所以那些覺得用iPhone才自然的人，就跟多了一根手指頭的人一樣。對你來說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對別人來說你就不自然。
大家一定要意識到現在用iPhone的人是中國的非主流，屬於邊緣人士。當然你可以用另外一個標準：雖然用的人不多，但是因為它的價格比較貴，所以用iPhone的人所能夠使用的總量還是挺高的。比如在喜馬拉雅上用iPhone收聽《樑注莊子》的比例遠超其他手機。所以說看你用什麼標準，關鍵是自不自然。
本篇是《駢拇》開篇的解題，討論的問題是：到底什麼東西是自然的？一個瘤子長在你身上，自然嗎？現在很多人一聽長個瘤子，嚇壞了。本質上來說，長個脂肪瘤，它是瘤子。乳腺增生、卵巢囊腫它也是個瘤子。有一些瘡長在臉上叫痤瘡，長在屁股上叫痔瘡，只是長的地方不一樣而已。
所以在《駢拇》裡就提到身上長了一個小小的瘤子，它超過了正常人的自然本性，但是這樣又有什麼呢？到底什麼是自然？什麼是不自然？超過多少就叫不自然？這是《駢拇》想和大家討論的。
關於“自然不自然”的話題，還有一個有意思的例子。
在阿拉伯地區，女性是要把自己的臉遮住的。我的一位朋友去阿拉伯地區的時候，有一次她在酒店大堂（按道理她應該是戴著面紗的，她臨時從房間下來拿東西，就沒戴），取完東西走的時候，她發現很多男人看著她的眼神是很神奇的。後來才知道，這就跟大家都穿衣服只有你一個人不穿衣服一樣，那得多性感、多奇怪、多引人注目。
我以前覺得這種事很可笑，後來想起“非典”時期，香港人都戴口罩。我那時候在鳳凰衛視，“非典”剛過一二十天，突然有一天我的一位女同事把口罩摘下來的一剎那，我明顯感覺到了自己心中小鹿亂撞。才短短的二十天，看著女同事把口罩摘下來，恨不得感覺就讓她……不能說，這是深夜。
什麼叫作自然，什麼叫作不自然？《駢拇》和我們討論的就是這個話題。
你會被別人的看法左右嗎？
上一次出現這個情況，
是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