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板胡的人
文 |袁永利
一
半坡的路邊用雜物搭著一間簡易房，裡面住著撿破爛的人。多數時間門上掛著鎖，不上鎖通常會從裡面傳出板胡聲，有時慷慨激揚、有時哀婉低沉。文雅的娛樂與他從事的營生有點不相稱，他應該是有故事的，我卻沒有勇氣踏進門滿足好奇的心。
我像往常一樣又一次下山，簡易房門口蹲著一個男人。他口噙旱菸袋，手攥著板胡葫蘆放在腿上用砂紙打磨。第一次同他照面，他臉上落滿了灰塵，有油膩的感覺。
我主動同他打招呼，誇他板胡拉得好聽。
他說：“好兄弟了，你別提了。天黑，朋友讓我去靖邊拉西瓜。門口裝草簾子的時候，我把板胡放到牆根下害怕人踩了。草簾子裝好，司機催快走。咱急著，只向高處瞅有沒有丟下東西。沒有。一把把門拉上，轉身就走，就沒有往放板胡的地方看。發完西瓜回來，我在炕上摸板胡想玩一玩娛樂娛樂。摸不見蹲下想，想起來了，我把板胡蹲在了門口，再到哪裡尋去？”
聽他這麼說，我記起好久沒有聽到板胡聲響了，路過這裡總感覺缺少點什麼，原來是板胡聲。原來，他說的是去年的事，這麼久了，無法釋懷。
“好兄弟，我寫了個‘尋物啟示’拴在門口電線杆上，沒有一點消息。停了一個多月，來了一個騙子把兩百元騙走了。”
“那天下雨，天剛亮有人敲門。我打開門，人家問我，你老哥把板胡丟了？我說丟了，寫了‘尋物啟事’。人家說我們院裡娃拾了，過兩天去蘭州上學，夜下午我還見拉著玩哩！我跑來找你你不在。我說我有事不在。我問人家，你是哪裡人？人家說是我鄰家，就在坡上住。我問他姓啥？人家說姓王叫王軍，白馬人。在工隊上料（建築隊做小工）。我看人家人高馬大一表人才，就相信他說的話。人家說，你想要板胡得花幾個錢，現在什麼事都得花錢。我思量也是，咱問娃們要，可能不會給咱。我問王軍多少錢能要來？王軍問我，你那東西怎麼樣？我實話實說那是八百元的東西，當年在華池縣文化館搞活動，節目演畢走呀，我喜歡文化館的板胡，把我八百元買的板胡撇下把公家的換了。王軍說是這，你給兩百元我立馬上去給你要。我掏出錢給了人家。錢拿走再沒有見王軍的人影影。”
“我侄兒來我這裡，我把情況一說。侄兒問大漢子？碎漢子？頭髮咋像？我說大漢子，頭頂頭髮少，歇幹（脫光）了。侄兒說你被騙了，兩口子抽大煙行騙，有一點錢都抽了大煙，老婆還在坐監。你去西河溝畔一準能找到他。他妹子在你這坡上典（租）地方住，那慫三天兩頭騷擾妹子要錢，到妹子這裡來，看到你的啟示感覺有機可乘才騙你的。”
“我聽了害氣睡了三天。”
二
男人讓我看他的眼睛，說：“我又做了（打磨）四五天，套上了又卸下來，記起來就睡不著覺了。我這個人不弄就不弄，弄就要弄好。一晚上一晚上拉著試著，感覺好了不一定能用，有的地方要處理得薄；有的地方要處理得厚。板胡有發音的地方，有壓碼子的地方，一點處理不好都不行。一老走音，音色急忙調不出來。我做了好幾個都不滿意，你看我把眼睛熬得黏地。”說著他又一次把頭伸向我，讓我看他的眼睛。黃眼屎佈滿他的眼眶將眼睛弄得很髒。他著實上心了。
我好奇問：“三合板也能做胡殼底？”
他笑了回答：“兄弟這不是三合板板，這是檀木板。樂器都是用檀木做的，其它木頭髮不出來音。”
我誇他是真正的藝人，他憂心忡忡說：“沒有幾個人喜歡這東西了；沒有幾個人學這東西了，我們這些人死嘎子這東西怕要失傳了。板胡一般人學不會，我感覺我學了一輩子也沒有學會，白把功夫熬了。劇團娃娃一共練，一共磨這個，磨成的沒有幾個。板胡要一下竄出音，用你力量把木板板蹭響，木頭不響要木頭響。鬥來米發索拉希，你知道八個音階在弦的位置，指頭勁小，功夫練不到弄不響它。板胡全靠功夫把弦降住，要說是個‘發’一下子下去把板胡閃起來拉個‘發’，要說是個‘鬥’，噌一下子就是個‘鬥’，比方弦要兩百斤的力，你只有一百斤的力怎麼能拉響？功夫在指頭上，閃不起來就像娃娃走路，硬棒的娃不絆腳，不硬棒的娃一共絆腳。電子琴、嗩吶好搞，音在那裡，你把氣吹出來，手指頭抬起來把堵得眼眼鬆開就行，是啥音就是啥音。這東西難，兄弟你上下走聽我拉得難聽不？”
“不難聽，我感覺很清亮。”我急忙說。
他笑了，說：“不太好聽吧？”
“您對自己要求太刻薄了。”
“兄弟還是不正規，功夫淺。”他笑著摸出菸袋。
“您對樂器有感覺，悟性好。在我心裡就是位民間藝術家。”
“我識譜，八七年曾在瀋陽調演過。”他解釋：“我嗩吶比板胡手藝高，吹嗩吶帶過十幾個徒弟。”
我追問：“您的手藝又跟誰學的？”
他爽快回答：“沒有跟人學過。莊裡有一個老漢能吹能拉，我一共跑去看。上學我也把嗩吶背去吹。集體宿舍吹喇叭。老師點名批評了我，讓我站會，哈哈……”
我問什麼時候的事？他回答，八幾年的事。
說完起身回房間取嗩吶，要吹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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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袁永利，筆名山窪；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曾著有散文集《紙上跳舞》，和民間剪紙考察專著《窗花裡的故事》。目前在某國有企業供職。
顧問：歐亞絲綢之路國際詩社社長、著名詩人 王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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