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陰謀論，乾淨聊水滸之四十六
白秀英道：“官人今日見一文也無，提甚三五兩銀子。正是教俺望梅止渴，畫餅充飢。”——《水滸傳》第五十一回
（1）
我總以為，《水滸傳》裡最有意思的人物並不是那些諸如林沖、魯智深這樣的英雄，書中那些形形色色的小人物的故事同樣精彩，比如今天我們的主人公：白秀英。
白秀英的履歷非常傳奇，書中說她“與鄆城縣新知縣相好已久，遂到鄆城縣開勾欄”。也就是說，一直以來，白秀英的命運都跟隨者鄆城縣的新知縣，知縣到哪她到哪。知道的人明白白秀英是一個娼妓，甚至是老鴇；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新知縣的結髮夫妻呢。
所以在白秀英看來，她雖然做著下九流的買賣，但她眼高於頂，至少對鄆城縣知縣的手下，一直抱著無所謂的態度，畢竟誰敢得罪知縣的相好呢？
所以她開了勾欄以後，生意一直非常不錯，直到他得罪了插翅虎雷橫。
我們知道，雷橫是不差錢的。遠的不說，就在白秀英開勾欄後不久，雷橫因為執行任務路過樑山。我們知道，生辰綱的故事裡，雷橫一鍋救下了八個梁山上的高管，所以這次路過樑山，大家都沒當雷橫是外人，書上是這麼說的：
眾頭領各以金帛相贈。
看到了吧，所有人都要表示表示。要知道此時宋江已經打下祝家莊，梁山上好漢已經接近50人了；作者甚至都不滿足再幫雷橫炫個富，還加了一句：
宋江、晁蓋自不必說。
於是雷橫得了一大包金銀下樑山……所以雷橫有的是錢，朝廷給的那點俸祿，其實就是磨牙的毛毛雨，糊弄家裡老太太用的。
所以雷橫與白秀英，一個有錢，一個有資源，倆人在一起，會發生怎樣的火花呢？
（2）
雷橫來到了白秀英的勾欄，聽了一場戲，在打賞的時候雷橫忽然發現：自己居然沒帶錢！於是只好告訴白秀英：我明天一起給你。我們知道，對雷橫來說，這並不難。但就在這時，白秀英忽然開啟了她的嘲諷之旅。我們不妨把白秀英（父女）的臺詞和雷橫的反應，摘錄一下：
“‘頭醋不釅徹底薄’，官人坐當其位，可出個標首。”——雷橫通紅了麵皮。
“官人今日見一文也無，提甚三五兩銀子，正是教俺‘望梅止渴，畫餅充飢’。”
“你若省得這子弟門庭時，狗頭上生角。”——雷橫大怒
這時候，有人已經認出雷橫了，趕快勸：這是本縣的雷都頭。但是白秀英一家接著說：
“只怕是驢筋頭。”——雷橫那裡忍耐得住……
於是，盛怒之下的雷橫痛打白秀英的老爹一頓，一場好好的表演化為灰燼。
事實上，雷橫不論如何在鄆城縣各處都有幾分薄面的，不管是此前的押司宋江還是地主晁蓋，雷橫如魚得水，而白秀英父女自持身份，對雷橫冷嘲熱諷，最終盛怒下的雷橫痛打了白秀英老爹一頓。
隨後，白秀英開始利用和知縣的關係開始整治雷橫，雷橫最終被打板子、帶枷，按正常情況下，氣該出也出了、打人的凶手也受懲罰了，總該見好就收了吧？
白秀英就不，最終她還打了雷橫母親一巴掌。
這下好了，雷橫忍無可忍，一枷打死了白秀英，連夜跑到梁山落草去了。
（3）
那麼問題來了，雷橫打死白秀英，是因為雷橫殘忍嗜殺嗎？
看起來好像是的：
那白秀英打得腦漿迸流，眼珠突出，動彈不得。
而白秀英呢？她做了什麼？無非是一個做皮肉生意的人，忽然發現自己被“白嫖”了，說了雷橫幾句，至於被活活打死嗎？
事實上，這個觀點不論在任何時候都是成立的：
比如在小學裡小孩子相互打架，一個孩子往往辯解：是他先罵我的！老師們慣常給出的理由是：
他罵了你，你就要打他嗎？
但問題恰恰出在這裡。
白秀英真的是一個我們根本無法懲罰的“殺手”。
（4）
在生活中，總有那麼一些行為，夠不上大惡，但我們偏偏對此無可奈何。這些行為的核心邏輯是：羞辱。
比如一個漏陰癖者在大街上裸露自己的身體，嚇唬往來女性從而獲取快感。
對這些女性來說，看一眼別人的生殖器會怎樣呢？又不會死。但我相信所有女性碰到這樣的情況，除了驚慌外，總有把這個人一休哥的衝動。
沒錯，當我們面對沒由來侮辱的時候，會逐漸喪失自己的判斷能力。
比如對雷橫來說，既然自己不差錢，面對白秀英的侮辱，叫人回家拿錢不就行了？自己也不差這一星半點。但隨著白秀英父女對他的不斷侮辱，讓他在大庭廣眾面前下不來臺，雷橫的理智也就隨著白秀英的語言不斷喪失掉了。
這其中內在的邏輯是：
類似雷橫這樣還要點臉的人，同樣一句話，對雷橫和對白秀英的殺傷力是不一樣的。換句話說，同樣的話說雷橫，可能會逼雷橫喪失理智；但同樣的話放在白秀英身上，其實沒什麼用處。
所以雷橫必然惱羞成怒。這也就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經常看到的那種“激情殺人”，在激憤之下，人真的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但如果換一個情商正常點的人，不去刺激他們，他們還會這麼做嗎？
（5）
說到這裡，我想起了《水滸傳》裡的另一個人，渭州府一個酒館的小掌櫃的。
當時，魯智深聽說了鎮關西的事情後大怒，由於他身上銀子不多，還拿了史進一筆銀子都送給了金翠蓮。這時候，魯智深對掌櫃的說：
“主人家，酒錢灑家明日送來還你。”
如果是白秀英這樣的人格，肯定會侮辱魯智深，沒錢來吃什麼酒呢？等等。保不齊他真的幫助鎮關西擋了一刀。
但店掌櫃的哈哈一笑表：
“提轄只顧自去，但吃不妨，只怕提轄不來賒。”
這才是智慧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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