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詩篇》事件(上)

拉什迪 撒旦 伊斯蘭 安拉 小李讀書 小李讀書 2017-09-18

1988年年初,作家薩曼·拉什迪正處於他人生的巔峰時刻。

他沒有理由不感覺良好,這個出身於印度穆斯林家庭,成長於英國西方社會,畢業於劍橋的男子,已經成為了當代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午夜的孩子》獲得了1981年布克獎,他的上一部作品《羞恥》成了國際暢銷書。金錢,名譽,地位,外加一個新婚妻子,還有一部剛剛殺青的小說,能有的全有了。

《撒旦詩篇》事件(上)

年輕時的拉什迪,在獲獎的晚會上,還興致勃勃地開起了“吐槽”模式,黑了一把印度政府和英國外交部,頗有如今的段子手之風。

然而1988年9月以後,情況急轉直下。他的新作《撒旦詩篇》引爆了全世界穆斯林的大規模遊行示威和抗議集會,他本人也被伊朗精神領袖霍梅尼下達“伊斯蘭教令”追殺,不得不被英國政府保護隱藏起來,過上了半隱居的生活。英國和伊朗因為他,中斷了剛剛恢復的外交關係,德黑蘭、紐約、倫敦和孟買等地爆發了大規模示威遊行,自由派穆斯林神職人員,日本譯者被極端分子謀殺,共有上百人人死於歐洲、印度、巴基斯坦、埃及等國的騷亂中,直到今天,“殺死拉什迪”的呼聲仍時不時迴盪在穆斯林社會之中。

《撒旦詩篇》事件(上)

今天的我們,很容易嗅出該事件所傳達出的危險信號,畢竟近年來,西方和穆斯林世界在描寫伊斯蘭教和伊斯蘭人物上衝突不斷,從荷蘭導演迪奧·梵·高因電影《屈服》被刺殺,到法國《查理週刊》因發表“先知漫畫”而遭血洗,這些慘劇不過是變種版的”《撒旦詩篇》事件“。但在80年代末,群眾對此事的關注度恐怕很難與後”911“的人們相提並論,因為僅僅就在追殺令發佈幾個月之後,柏林牆倒了,冷戰結束了,全世界都沉浸在”自由民主勝利“的歡慶之中,沒人還會注意一本書的命運和一個作家的生死。

但如今再回過頭來,所有的一切細節重新有了意義。和以上兩起純粹的恐怖襲擊不同,”《撒旦詩篇》事件“中,事件雙方都有了充分表達自己聲音的機會,其思想交鋒之頻繁和激烈,遠勝過單向度的恐怖仇殺。而事件跨度之深遠,幾乎可以串聯起整個冷戰結束至911時間前西方與穆斯林社會的關係史,因此更具有普遍意義,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研究和反思兩種文明的絕佳窗口。

撒旦詩篇與《撒旦詩篇》

要了解事件本身,首先要了解什麼是撒旦詩篇和小說《撒旦詩篇》。

撒旦詩篇本身講述的是一個關於先知默罕默德與魔鬼的故事。在先知佈道的早期,阿拉伯半島上流行的是各種各樣的多神教和拜物教,為了贏得信眾,默罕默德不得不與這些多神教和拜物教進行著艱苦卓絕的鬥爭,並常常祈禱真主的協助,有一天,撒旦假扮大天使吉卜利勒(基督教中的加百利),告訴他除了真主阿拉,還有另外三個(麥加的)神祗也可以崇拜,這讓多神教的教徒也分外高興,但很快,大天使吉卜利勒的真身降臨,告知了默罕默德真相,於是先知收回了之前所說的話。

《撒旦詩篇》事件(上)

此為《撒旦詩篇》的英譯本節選,大天使吉卜利勒告訴默罕默德,他剛剛說的話不是真主的真言。

故事本身似乎沒有什麼問題。在很多宗教中,被魔鬼引誘而無心犯錯是一個時常出現的主題,連耶穌基督也不可倖免。但作為封印先知的默罕默德,是被伊斯蘭教尊為”不可犯錯的“,而因為他的所有啟示都是直接從真主通過大天使吉卜利勒直接傳授,也是”不可能錯誤的“,所以,”撒旦詩篇“實際上是在質疑伊斯蘭教的最基本信念——如果默罕默德犯了這個錯誤,那麼他的其他啟示難道不會有假,如果真主任由魔鬼作亂,那麼真主難道還是全知全能麼?任何信教者在面對這類問題時,都會心智凌亂的。

除開神學上的悖論外,這個故事本身的編纂流傳也頗有問題。早期的先知傳記已大多遺失,後續記載該事件的傳記作家對故事的來源也各有說辭。不僅是伊斯蘭教學界,西方的伊斯蘭教學界對該事件的真偽也是莫衷一是。

而《撒旦詩篇》本身,根本不是簡單地將該事件戲劇化。實際上主線情節根本和先知沒有關係,小說講述的是兩個印度穆斯林,Gibreel Farishta 和 Saladin Chamcha乘坐的飛機突然空中被劫持並爆炸,二人奇蹟般地安然落地,然後在腐國大地上開始了一段段亦真亦幻的魔幻之旅。

說了這麼半天,默罕默德在哪?他在Gibreel的夢裡,而且默罕默德也不再叫默罕默德,而是叫馬胡德(Mahound),麥加也不再叫麥加,而叫加黑利亞(Jahilia)。在這段夢境中,拉什迪將撒旦詩篇的故事重新演繹了一遍,構成了整部小說的一個相對獨立的子情節。在一次採訪中,拉什迪就明確地表示,他就是要創造一個夢境般的效果,因為在夢裡,人名會變,地名也會變,撒旦詩篇不是一個歷史故事,甚至不是一個宗教故事,只是一個夢。

《撒旦詩篇》事件(上)

意大利畫家喬凡尼達摩德納的作品《最終審判》中,默罕默德被打入地獄,綁在一塊大石頭上,並被魔鬼掐住喉嚨,Mahound在中世紀是歐洲人對默罕默德的藐稱。

估計他現在一定希望以後發生的事,也只是一場夢。

警告

印度,1988年。

庫什望·辛格皺著眉頭,凝視著桌上的書稿,那是剛剛企鵝出版社寄給他的。企鵝剛剛在德里設立了分公司,試圖撬開這個擁有最多人口的前殖民地市場,而撬動這塊巨石的槓桿,正是拉什迪的《撒旦詩篇》。

也許是抱著“外來的和尚好唸經”的信條,也許是藉著拉什迪名聲的東風,加上他印度血統的噱頭,企鵝出版社才選了這本書。庫什望·辛格的任務則是先行閱讀一遍,給出他的建議,以幫助出版社決定該書能否在次大陸出版。

辛格十分了解印度錯綜複雜的宗教環境,《撒旦詩篇》中對《可蘭經》和先知妻子的描述令他深感不安,“我是個不可知論者,對上帝真主什麼的都不感冒,但是如果有人惟妙惟肖地將先知的妻子說成妓女,我只能說,這實在是太低俗了。”辛格後來在接受BBC採訪的時候這麼說道。

《撒旦詩篇》事件(上)

庫什望·辛格

最後,辛格給出了自己的建議:刪除書中敏感的內容。否則,別說這本書無法出版,剛剛紮根印度的企鵝出版社恐怕都難逃一劫。出版社採納了他的建議,但卻自作聰明地決定:他們不會出版該書的印度版,但會直接進口英國版。

拉什迪對這一切並不知情,在隨後接受一位印度記者的採訪中,他才得知有這等事情,但隨後又輕描淡寫地說,他不認為這本書有什麼過激之處,任何人物,任何事情,都可以討論,言論自由嘛,要是一本書能導致騷亂,那就太荒謬。

這份採訪登出後,一名人民黨議員嗅到了暗藏的危險,他立刻在政府發動遊說,要求印度禁止該書的出版和發行。他認為,這本書一定會在印度引發騷亂,到時候倒黴的,絕對不是遠在天邊的拉什迪,而是普通的印度人民。

時值次年印度要進行大選,印度總統拉吉夫·甘地不想開罪印度一億多的穆斯林,於是,1988年10月5日,印度政府宣佈封殺此書。

而在9月26日,《撒旦詩篇》正式在英國出版。

但印度人似乎還在“杞人憂天”。另外一名同樣搶先讀過手稿的印度女作家瑪德胡·加因就這樣向拉什迪發出的警告:“(麻煩)會來自南亞次大陸”。

幾個周內,十幾個亞洲和非洲的穆斯林國家也追隨印度,頒佈了禁令。

風暴正在遠處形成,很快,將會踏上英吉利的土地。


行動

拉什迪對此並不在意,當他的朋友朝他開玩笑地說,拉兄,你最近估計會忙壞的,電視臺的人一定會把你拉到電視機前,讓你跟那些毛拉們開展論戰的。對此,拉什迪頗有文風傲骨地說了句:“讓他們放馬過來吧。”

也許在所有人的想象中,這本書帶來的後果不過是幾場精彩絕倫的文化辯論而已,這在西方,人們早已習以為常,沒人想到,這次的對手,已經不僅僅只是幾個顫巍巍的毛拉。

境外的穆斯林動向很快被本土的穆斯林獲悉,而小說本身在英國的出版,也讓他們有幸目睹小說真容。第一個行動起來的是位於萊斯特的一個伊斯蘭基金會,他們把書中的爭議部分打印出來,然後散發到了英國各處的清真寺,穆斯林機構,以及穆斯林國家在英國的駐外機構。從一開始,穆斯林作為一個整體,並沒有太多機會去接觸小說全貌,跟很多斷章取義的故事一樣,僅僅通過媒體,朋友的口口相傳,小說的爭議部分就被無限的放大,而對於穆斯林而言,整本書的含義最後只剩下了一句話:詆譭先知默罕默德。

但也不是所有穆斯林都不明真相,一名叫赫珊·艾爾·埃薩維的穆斯林牙科醫生老老實實地通讀了全書(他後來還開玩笑地說,如果世界上有“讀完《撒旦詩篇》獎”,他估計是第一個獲獎者,可見書並不好讀,這也是造成很多其他穆斯林沒有讀過全篇的原因)。讀完後,他給企鵝出版社寫了一封信,建議出版社採取一些必要的行為,比方說,在書的前言標註:“此書純屬虛構”之類的字樣,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否則,這本書將會成為一個“怪物”。

《撒旦詩篇》事件(上)

赫珊·艾爾·埃薩維

出版社回覆:呵呵。

穆斯林的下一波行動開始了。他們成立了一個行動委員會,向英國政府正式遞交請願信,請求政府迫使出版社收回所有已經發行的《撒旦詩篇》,予以銷燬,並依據《褻瀆法》禁止其再版,後來,委員會甚至還向撒切爾夫人和女王本人請願,重申他們的要求。

結果他們卻悲催地發現,《褻瀆法》只適用於基督教。1988年11月11日,鐵娘子拒絕了他們的申訴,就在同一天,《撒旦詩篇》榮獲惠特貝瑞圖書獎。

有些新聞,還真不能聯繫起來看,否則統統散發著陰謀論的氣息。穆斯林頓時覺得,從出版社到政府,無人聽到他們的呼聲,無人對他們的情感做出一絲一毫的迴應,這其中必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政治意圖 ,作為長期生活在英國社會邊緣的群體,他們開始將多年積攢的怨氣發洩到《撒旦詩篇》上。


焚書

1989年1月14日,英國的布拉德福德,當地穆斯林又開始了一輪針對《撒旦詩篇》的抗議活動,一名叫德雷克·查普曼的記者正好在現場採訪,當他發現其中幾個穆斯林正圍著一本系在棍子上的《撒旦詩篇》忙活,似乎要想燒書,但是由於現場風大,一直沒能成功,於是他走上前去,問:“你們是想燒書麼?”對方回答:“是的。”他又問:“什麼時候?”聽到對方回答大概兩點鐘的時候,德雷克為了趕時間,好讓報紙在當天就能報道此次抗議,就提議道:“你們能現在就燒麼?”

於是,就有了下面這張令英國舉國震驚的照片。

《撒旦詩篇》事件(上)

穆斯林本以為事情會促使大眾傾聽他們的聲音,結果,輿論根本不關心他們焚書的原因,紛紛指責他們是在搞迫害,如夢初醒的知識界在看到照片後第一個想到的畫面,就是納粹焚書。對於自由言論至上的西方世俗社會,這種野蠻行徑簡直跟納粹無二,於是大家紛紛出來痛斥穆斯林:你今天可以燒書,明天是不是要去燒人啊?

但不管怎樣,穆斯林終於得到了他們夢寐以求的關注,兩天之後,拉什迪本人不得不走上電視臺,為自己的作品做出澄清。在BBC的節目《晚間秀》中,拉什迪解釋道,他的小說的確打破了一些穆斯林文化中的禁忌,並解釋道,我們應該去探討一切值得探討的事情,作為在大學中研究過伊斯蘭曆史的知識分子,拉什迪還引經據典,甚至把默罕默德本人的言論借來為自己辯護:先知自己都再三強調不要把自己神化,結果現在穆斯林卻把他捧為神祗,這算不算對伊斯蘭教的背叛呢?

《撒旦詩篇》事件(上)

拉什迪接受《晚間秀》記者的採訪

對於焚書一事,拉什迪則說,這是那些試圖控制思想的“思想警察”搞的鬼。

拉什迪說得沒有錯,但顯然,事情發展到現在,雙方已經到了雞同鴨講的地步。一方面,拉什迪仍然認為這是一個關於自由言論的問題,把焚書視為對其言論自由權利的侵犯,另一方面,英國穆斯林們早已過了講理的階段,認為不走上街頭,不焚書抗議,就不會有人願意傾聽他們的聲音。同時因為這本書的催化,他們誕生了統一的政治意識,成千上萬來自印度,巴基斯坦和其他伊斯蘭教國家移民的穆斯林,頭一次意識到他們同屬於一個超越種群的集體,而令他們覺醒並團結起來的,正是由一名來自穆斯林家庭的人所寫的一本關於伊斯蘭的小說,這個時候,整個事件既跟這本書環環相扣,又超越成為了一件政治,宗教和文化事件。

追殺

事情還在進一步惡化。

1989年2月12日,巴基斯坦首都伊斯蘭堡爆發大規模遊行示威,有大約一萬名示威者在美國文化中心門口大喊“拉什迪,你死定了!”的口號(美帝表示這次真的不是我乾的),遊行最終失控,導致五人死亡,上百人受傷。

但事情並沒有完,巴基斯坦爆發的遊行引起了鄰國伊朗最高精神領袖霍梅尼的注意。2月14日,剛剛跟伊朗恢復關係的英國正在與伊朗高層討論釋放扣押在監獄的英國人質一事,就在談判一切順利時,他們在情人節的玫瑰芬芳中,聽到了德黑蘭電臺發佈的一條令人汗毛倒立的消息。

“……我(霍梅尼)在此告知全世界的穆斯林,《撒旦詩篇》的作者,因其對伊斯蘭,默罕默德和《古蘭經》的詆譭而被判處死刑,任何與該書出版相關的,並知其內容的人,也被判處死刑……”

《撒旦詩篇》事件(上)

時任伊朗最高宗教領袖的霍梅尼

這就是那條著名的法特瓦(Fatwa,即伊斯蘭教令)。

當天,拉什迪再度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為捍衛自己的作品和言論自由繼續鬥爭,他說道:“早知如此,我應該寫一本更加尖銳的書。一個毫無寬容的宗教,更值得我去嚴厲的批評。”

《撒旦詩篇》事件(上)

這將是他很長一段時間內,最後一次電視公開亮相。

英國記者們開始忙碌起來,四處採訪居住在英國的穆斯林,詢問他們對此事的看法,結果令人震驚,很多穆斯林當著鏡頭的面表示,作為一個虔誠的穆斯林,他們只要就機會,就一定會履行法特瓦的教導,幹掉拉什迪。在當時,整個穆斯林群體已經被仇恨所挾持,如果有人對法特瓦表示質疑,那麼就無異於叛教。所謂溫和的穆斯林之聲早已被喊殺之語所淹沒。沒有穆斯林願意在這個時候,冒天下之大不韙,來捍衛一個陌生人的自由言論。

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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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雜誌的法特瓦封面

英國社會也並不是毫無動作,針對霍梅尼的絕殺令,英政府立刻照會伊朗駐英國外交機構人員,要求他們作出解釋,在得到對方裝聾作啞的“發生了什麼,有什麼大驚小怪”之類的搪塞之後,英國和其他歐共體國家的政府召回了在伊朗的外交人員,以示抗議。

同時,英國警方與拉什迪取得了聯繫,並開始給他安排24小時的貼身保護。拉什迪被帶出自己的家,住進給他安排好的一個無名地點,所有人都覺得,拉什迪得避避風頭,過一段時間,一切又可以迴歸正常。

在民間,拉什迪也不乏支持者,著名的劇作家哈羅德品特等人就直接上訪到了唐寧街十號,希望英國政府能夠拿出足夠的強硬來面對伊朗最高領導人的瘋狂舉動。

但除了抗議和聲援之外,英國人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法子解決這個問題,更諷刺的是,因為當時伊朗政府手上還有人質,英國政府投鼠忌器,從不敢把話說絕。英國時任外交大臣在BBC的節目上,還說出了以下的話語。

英國政府和英國人民,和《撒旦詩篇》的書寫與出版沒有一點關係。我們從未宣揚這本書,也不同意其中所表達的觀點……我們理解為什麼穆斯林同胞感到被這本書冒犯了……所有這一切明確地表示,我們跟這本書不是同一路人。

顯然,英國政府還幻想著跟伊朗政府眉來眼去,以便儘早恢復關係,趕緊解救出那幾名還在伊朗大牢裡發黴的英國人質。但熱臉蛋貼上了冷屁股,伊朗政府根本不理睬這番解釋,直接跟英國斷絕外交關係。作為以強勢著稱的撒切爾政府,此時不知為何卻格外地緘默,外交部的言論甚至讓人想起了張伯倫的綏靖政策,讓拉什迪的家人大為光火,說好的保衛言論自由的呢?

在此之前,就因為聽信了時任伊朗總統哈梅內伊的一次公開演講裡的信息,英國政府堅信,只要拉什迪公開道歉,霍梅尼就會撤回法特瓦,於是,拉什迪在哈梅內伊演講第二天,透過媒體正式道歉,承認“在一個有多元宗教的世界中,我們需要尊重其他人的敏感之處。”

第二天,霍梅尼再次重申,即使拉什迪搖身成為最虔誠的穆斯林,也難逃一死。

這話是說給拉什迪聽的,卻狠狠打在了英國政府的臉上。


受害

在發出絕殺令的44天后,比利時的一位穆斯林領袖,因為在電視節目上號召信眾不要在此事上過於激進,結果被人殺害,連同他遇害的還有他的副手。絕殺令的第一批受害者,卻是來自穆斯林內部的人,這其中的黑色幽默,讓人哭笑不得。

但這僅僅只是開始。

1991年7月3日,《撒旦詩篇》的意大利譯者艾託瑞·卡普里奧在米蘭遇刺,險些喪命。

1991年7月12日,日本阿拉伯語和波斯語學者,《撒旦詩篇》日文版譯者五十嵐被人捅死在自己的辦公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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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嵐像

1993年10月,該書的瑞典語譯者威廉·尼卡德在奧斯陸被刺,身中三槍,但大難不死。

最嚴重的死傷事件則發生在1993年7月2日的土耳其錫瓦市。當天,該書的土耳其語譯者阿齊茲·奈辛正在當地參加一場由阿列維派舉辦的文化聚會,突然,一群剛從清真寺參加完週五禮拜的遜尼派穆斯林殺到現場,縱火焚燒了舉辦聚會的賓館。阿齊茲最終僥倖逃生,但卻有37人葬生火海(包括兩名縱火者),該事件在震驚了整個土耳其,並以錫瓦大屠殺的名字永遠載入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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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照片

妥協

這個時候,拉什迪在幹什麼呢?

他在自己的國家裡流亡著。就像後來的薩達姆一樣,他每天都不停地更換居住地,從不在一個地方連續過兩次夜,一旦出門,必定是防彈轎車開路,保鏢形影不離。

但穆斯林的憤怒並沒有減輕。不久,多達七萬名穆斯林齊聚倫敦,舉行大規模示威遊行,要求政府禁止該書的出版,遊行很快變成了騷亂。示威者焚書,燒燬拉什迪的假人模型,與警察發生正面衝突,場面一度失去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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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什迪所面臨的精神壓力越來越大。他的第二任妻子離他而去,政府除了給他派遣保鏢之外,幾乎和他斷了聯繫,視他為負擔,連自己的家人也因為安保問題,不得不限制與他的來往。1990年9月30日,拉什迪再次接受電視採訪,電視上的他顯得神情輕鬆,但所說之語顯現出一個灰心冷意之人的疲乏:“我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回故鄉孟買看看。”

他的話引起了之前那位牙醫埃薩維的注意,後者主動聯繫上了電視臺,並設法與拉什迪見了面。在會談中,拉什迪透露了自己想要皈依伊斯蘭的想法。埃薩維積極幫助他聯繫媒體,並公開向世界宣佈了這個消息,讓他以電話採訪的形式,當著一屋子的記者,重申了自己的伊斯蘭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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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一則報道

此言一出,舉國譁然。那些一路來支持他的人感到不可理解,另一方面,穆斯林們卻覺得此舉虛偽至極,怎麼看都像一個走投無路之人為了活命而不擇手段,伊朗的新精神領袖哈梅內伊直接表示老子不信你的邪。連拉什迪在隨後的採訪中,都顯得支支吾吾,只是籠統地說自己不反對伊斯蘭教的基本教義,卻仍然捍衛自己的言論自由和作品,幾番下來之後,穆斯林沒有買賬,他只好結束了這場與伊斯蘭教的短暫熱戀。後來他也對自己一時的軟弱感到懊悔:

自從我向那些伊斯蘭學者做出妥協後,我一直都很難受,發自內心的難受,這不是我……這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

他曾一度幻想成為穆斯林後,從內部發動對這個宗教的改革,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當他看到電視上毛拉在痛罵同性戀,或者在宣揚可以隨意打老婆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跟這個封閉保守的意識形態根本格格不入。

於是他開始連同他的支持者,將工作重點轉移至英國政府,希望政府能從外交和內政層面,解決這個問題。

化解?

英國政府再次試圖恢復與伊朗的外交關係,作為友好表示,伊朗釋放了之前關押的人質,很快,拉什迪的問題也再度被搬上談判桌。一開始,伊朗方面說,由於霍梅尼已經歸天,從神學教義上,只有下達法特瓦的人,才有權收回成命,但伊朗將保證自己不派特工或其他人來暗殺拉什迪,但英國政府覺得做得不夠,在隨後幾年中,雙方就此事不停地開展拉鋸式的談判。

直到法特瓦發出的9年後,隨著英國首相布萊爾和伊朗總統哈塔米的上臺,英伊雙方才在此事上有了階段性的進展。哈塔米的上臺,給伊朗政壇帶來了一股溫和的清風,在他執政期間,伊朗和西方的關係得到了極大的緩和。

經過一年的艱難談判,雙方終於在1998年7月23日紐約聯合國總部達成一致意見,並在次日正式對外宣佈。當天,拉什迪被帶到外交部總部,通過電視觀看了當時的媒體會。時任伊朗外交部長卡邁勒·哈拉齊對著鏡頭做出瞭如下聲明:

伊朗伊斯蘭共和國政府無意,也不會針對《撒旦詩篇》作者,或任何與之相關的個人採取任何有威脅性的行動。

在隨後的記者採訪中,拉什迪僅僅說了幾個字:“看來一切都結束了。”

在絕殺令發佈的9年7個月10天后,拉什迪似乎終於迎來了久違的安全和自由。

果真如此麼?

伊朗的強硬派繼續發聲,他們不認為伊朗政府有權廢除前精神領袖的法特瓦。2005年,伊朗精神領袖哈梅內伊再次重申了該法特瓦,2006年,伊朗國家新聞機構宣稱,該法特瓦將永遠有效,並且伊朗的一個國家基金會已經把刺殺拉什迪的賞金提高到了250萬美元。

2007年,拉什迪被伊麗莎白女王封為爵士,此舉再次引發了很多國家穆斯林的抗議浪潮。

也許只有拉什迪去世或被刺殺,才會換來此事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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