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聲傳譯:高“身價”的背後,有人譯30分鐘就受不了

口譯 英語 筆譯 英國 讀書 大洋網 2019-02-23

在第91屆奧斯卡最佳真人短片的入圍名單提名中,有這樣一部僅16分鐘的短片《耳語同傳》,講述了兩個匈牙利語口譯員在小小的同傳箱中機智地“爭奪”目標聽眾的故事。雖然身處透明的玻璃箱,但同傳口譯員卻又似大型活動中的“隱身人”,他們的舉動和模樣並不在聽眾的視野中。

真實的同傳箱子裡究竟有怎樣的故事?作為“傳聲筒”的同傳譯員們怎樣在聽眾“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場合中展現存在感、“抓住”聽眾?在多人輪流翻譯的時候怎樣使出“武功”、各自較勁?本報記者採訪了兩位同傳譯員,一位是剛入行半年、正在“力爭上游”的行業小白,一位是在各個行業的口譯中游刃有餘、提前進入“半退休”狀態的行業大牛,分享他們真實的同傳生活。

唐瑩倩,90後

英國愛丁堡赫瑞瓦特大學 口筆譯碩士

同聲傳譯:高“身價”的背後,有人譯30分鐘就受不了

唐瑩倩在同傳箱中

秒變“氣場女王”

唐瑩倩的簡歷一頁A4紙介紹完,但是她的一天卻已經精細地安排到以分鐘計算。當預約的20分鐘採訪時間到時,她不得不掛上電話,為下一場規劃好的口譯活動做準備。1990年出生的她樣貌很出眾,平時特別喜歡逛博物館,玩起來又“像個孩子”,但一到口譯場合就成了穩重、嚴肅的職業翻譯,形象判若兩人。在同傳口譯進階的路上,豐富的個性並不一定是加分項。春節期間,她也往往忙到凌晨才能睡覺。

像唐瑩倩這樣穩紮穩打走上職業同傳道路的90後們不算少數。大學本科從浙江工商大學英語專業畢業後,她選擇在杭州的培訓機構做一名英語老師。五年來通過在英語寫作、閱讀和口語上的全職授課,她不僅實現了財務自由,也讓語言能力在畢業後持續“保鮮”。期間,她也偶爾在空閒時間做些簡單的口筆譯兼職。比如陪同外方客戶參展,往往一天能掙到三四百元,還能形成不錯的口碑和人脈。這些大大小小的展會便成了許多口譯員入行的起點。2017年,她進入英國蘇格蘭的愛丁堡赫瑞瓦特大學,系統學習口譯。學校鼓勵學生報名參加當地每週的議會,參與社會和公共事務討論。她被選中參與後,結識了當地的官員,並在隨後被推薦參與市政中心教育訪問的翻譯項目。

短短一年的學習中,除了必備的口譯和中英文基本功,唐瑩倩還頗喜歡做雙語主持。這個前一秒還在說說笑笑的90後,下一秒就能hold住上千人的全場。現在不管什麼場合,唐瑩倩都能鎮得住“場”。就在去年底,她還為東盟區區塊鏈達沃斯論壇擔任雙語主持,這離她畢業才三個月。

吃不了不要硬撐

從零星的口譯活動算起,唐瑩倩其實早就一隻腳踏入口譯行業了。但從同傳的專業性而言,她認為自己只是剛進入半年的“小白”。她告訴記者,同傳行業容易形成“假大空”的自我誇獎,一場並不完美的口譯活動經驗也能成為簡歷上金光閃閃的招牌,而她只接有把握的翻譯需求。她誠實地說,像體育領域就幾乎不參與,“連中文都不一定聽得懂”。涉及技術性含量高的活動,她會要求活動方提供資料。“吃不了不要硬撐,不要兜著走”。

她也還沒有做過政府類的同傳服務,“不是很好做,不允許錯誤。”在緊張的翻譯中,她允許自己有20%的容錯率,但也僅限簡單錯誤。畢竟,作為傳聲筒的同傳譯員,當參與到具體的商務活動中,他們承擔的責任就不僅僅是翻譯錯一個數字或名字那麼簡單了。

唐瑩倩回憶,一次在為澳大利亞的客戶就某機械套組價格與中方洽談的過程中,客戶希望300萬元買進,而中方商家出價幾近兩倍,雙方各不相讓,談判一度膠著。而兩方都想讓口譯員從中協調,“都在向我施壓,外方希望我幫他們壓價,中方則反覆提條件”。唐瑩倩沒有慌,“合格的口譯員應當儘量把自己撇開,我們沒辦法代替客戶報價,也擔不起這個責任”。最終外方客戶折中簽下了合同,而她的任務也圓滿完成。

除了主觀因素,有時同傳設備也會製造不小麻煩。有次,設備調試臨時出了問題,導致她的耳麥忽然沒了聲音。會議開場後的即時口譯中,她一度漏掉了部分內容,引起主辦方注意。好在她迅速調整好了設備,靠專業素養保住了口碑。

鄭家鑫:

超過12年國際會議專業口譯

鄭家鑫曾為馬來西亞前總理納吉布、中國前外交部長楊潔篪、聯合國前副祕書長、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等做過同聲傳譯。

同聲傳譯:高“身價”的背後,有人譯30分鐘就受不了

鄭家鑫在同傳箱中

理工科出身的同傳“大拿”

1979年出生的鄭家鑫算是同傳行業裡的“大拿”了,光簡歷就超過了兩萬字。在普通人眼裡,他就是那種電視上坐在領導身邊“竊竊私語”的神祕人員。而他涉及的同傳領域幾乎涵蓋了“國民經濟的各個行業”,尤其是礦業和地質領域,這是他最初進入同傳行業專攻的領域,“幾乎地球上每一種礦產的會議口譯都做過”。記者聽得目瞪口呆,鄭家鑫卻一筆帶過。這與他的理工科專業出身背景有關。

他來自山西運城,一心想報考太原理工大學科技英語,但錄取後被分配到了高分子與材料工程專業。在校期間,他苦練中英文基本功,“當時十年內出的翻譯書籍幾乎都看了個遍,讀到基本沒什麼可讀的,像《China Daily》的聽力練到一聽就能自動明白。”

那時並沒有名目繁多的口譯證書,鄭家鑫完全依靠自身的勤奮。畢業後,他進入外交學院學習國際法和高級翻譯,2004年才正式踏入口譯職業。他很快被翻譯公司認可,首先在礦產全產業鏈上全面開花,“買了很多采礦技術、工程、地質的書籍系統學習”。而因為優秀的口譯功夫,這一年他就接下了聯合國級別的會議口譯。最多的時候,一個月要做七八場專業口譯。

對他來說,政府機構的口譯項目是最容易的。“領導講話很規範,速度慢,有時提前給稿,沒有太多技術性,也不涉及討論。”難的是小型項目會議,“全是細節性東西。語氣、用詞都要特別小心”。

雖然鄭家鑫認為“這是個別人掏錢讓你學習的自由職業”,但考個口譯證書就入行的學生不少,市場存在低價無序競爭。“有的國際會議會請翻譯專業的學生參加充門面,其實同傳的內核圈中,既紅又專的自由職業者只有兩三百人,加上全職,也不會超過1000人”。

口譯是門體力活

除了專業性強,到達資深同傳級別的老師也一定要體力夠好。鄭家鑫就曾做過連續15個小時的口譯。這是一場法律調查的保密會議,從早上8點開始。由於過程中不斷提供新的線索,原定8小時的會議一直在延遲,也無法提前告知結束時間。中午,他只能簡單吃個漢堡就結束了,晚飯則直接跳過。“客戶不說停,就得一直翻下去。有些人翻了30分鐘就噁心嘔吐的不適合這行。”高強度的口譯有時也會讓他十幾天連軸轉。

英漢互譯的過程並不是簡單地傳遞聲音。鄭家鑫給不少律師做過口譯,十分清楚其中的難。“他們邏輯嚴密,有很多模稜兩可的表述,就必須把含糊不清的感覺翻出來,不能以自己觀點判斷。”

一次,某知名跨國公司的總部派律師來調查員工的腐敗行為,請鄭家鑫為律師做口譯。“翻譯本身甚至會影響調查結果。被調查人不願意說真話,律師策略也一直在變,誘導被調查對象,有時候恫嚇、嚇唬,有時候循循善誘,甚至中途摔門而走。這些語氣必須要表達出來,各種口氣都要翻。”他說,到這個層次,口譯已經不是門簡單的技術,而是語言表演的藝術。“約談幾次後,當律師誘導被調查人說出真相,這對律師和最終客戶來說就是種成功,個人成就感也很足。”

每次接觸新行業,鄭家鑫都要重新開始系統學習。“市場老在變,礦業經歷了黃金期後最近幾年開始下滑,醫學會議越來越多。”儘管他並不喜歡做醫學,但是出於職業需要,目前還在學習病理學、解剖學等各個醫學分支。即使已經做了十幾年口譯,“身價”達到一小時1000美元,但他覺得這個行業“總體是枯燥的”。

三四年前,鄭家鑫不想每天那麼辛苦。“圈子裡三四十歲不管男女,很多人頭髮都白了、掉了,很費腦力。尤其是單兵作戰模式,很耗身體。”同傳的各個模式、新行業對他都沒有太多新鮮感。“到了一定階段,無非是多做幾場會。”現在,他每個月只工作兩週,其餘時間用來旅行,希望完成10年徒步的計劃。

行業裡沒人找我茬

儘管是自由職業,為各行業跑遍了中國,以及東南亞和三分之二的歐洲,但不少時候鄭家鑫也是待在他戲稱為“小黑屋”的同傳箱中。出於職業原則,他從來不和搭檔搶著翻,也不會刻意糾正對方。“翻得好壞是別人的事情,各人心中有桿秤”。有時候,還沒結束,就有聽眾站起來直接指責同傳翻譯質量,主辦方臨時要求他下半場承擔更多的翻譯。三人接力的同傳,他被迫翻譯了不少。他也不喜歡在同傳箱中三心二意做小動作,“得隨時盯著,防止意外。”但浸淫行業多年,一些圈中怪事他也聽說不少。甚至有翻譯專門僱人說搭檔壞話,四處散佈。

鄭家鑫深知這是項“靠嘴巴混飯吃的”工作,“必須懂得保持沉默”。他服務的對象中有不少是高級官員,甚至包括不同國家的領導人。不像年輕人急切地想要擴展人脈,他往往會保持點距離,不和客戶走得太近,而是通過中間人聯繫。他參與的大型會議,都需要簽訂保密協定,鄭家鑫笑稱已經養成了“快速遺忘的能力。不能說的堅決不說,這樣不會有心理負擔”。正如他的簡歷清楚地註明“接受者應對其內容嚴格保密”。十幾年堅持下來,鄭家鑫說,目前行業裡沒有人找過他的茬。

文、圖/廣報全媒體記者楊逸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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