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894年，紹興。
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來到“咸亨酒店”櫃檯，低聲對服務員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他的臉色不太好看，花白的鬍子也亂蓬蓬的，唯一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穿著讀書人的長衫。
中年人的名字，叫孔乙己。
眾所周知，酒店就是小社會。三教九流的人都喜歡來喝兩口，沒事就拉拉家常吹吹牛，反正不用交稅。
但是，所有人都以欺負孔乙己為樂。
穿短袖的勞動人民喜歡嘲笑孔乙己。因為孔乙己讀過書，但現在卻混的如此潦倒，讓他們的自尊心得到極大滿足：
“呵呵，讀書有什麼用，還不如我呢！”
穿長衫的精英看不起孔乙己。也許他們曾經在一個學校讀書，但精英們的成績顯然不錯，如今都功成名就。
孔乙己的落魄，滿足了精英們階層躍升的虛榮。
就連小孩也看不起孔乙己。在他們的眼中，孔乙己讀書多年卻一事無成，是一個經典的反面教材，誰會與他為伍呢？
“哼，長大後我比你強100倍，你算老幾？”
可是當小孩們長大後才發現：路燈下，那個寒酸的影子，不就是當年的孔乙己嗎？
二、
在學生時代，孔乙己非常努力的讀書。
每天公雞還沒打鳴，他就揹著小書包去學堂。一邊踢著小石子，一邊握緊雙拳給自己打氣：“努力、奮鬥。”
太陽落山後，孔乙己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隨便吃幾口飯，他又走進書房溫習當天的課程。
他每天都能見到凌晨四點的紹興。
努力讀書，讓孔乙己的小學功底很不錯。文字學、音韻學、訓詁學，他都能得到老師的表揚：“還有進步空間，繼續努力哦。”
茴香豆的茴字有4種寫法，他都懂。
雖然努力、勤奮，但受制於天賦和智商，孔乙己的成績始終保持在中等偏上一點，不拖後腿，但也不算優秀。
這樣的成績，想在科舉中橫掃千軍，顯然不可能。
別說進士、舉人了，他連秀才都沒考上。相當於努力讀書12年，大部分人卻只能考普通二本，考上一本就是祖墳冒青煙了。
至於清華、北大的博士，孔乙己做夢都想，但是實力不允許啊。
他拼盡全力也只能做一名中等生。三好學生不是他，優秀班幹部不是他，就連負責收作業的課代表也當不上。
在班級裡，他是一個大寫的尷尬。
懷著“讀書改變命運”的夢想，孔乙己泯然眾人。
三、
懷揣著普通大學的畢業證，孔乙己走上職場。
在人才市場投了無數份簡歷後，終於有一家公司答應要他了。五險一金統統沒有，午餐費、住房補助也沒有，因為他的工作很普通：
抄書。
如果能好好工作，他會像樸實的勞動人民一樣，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將來娶一個老婆，這輩子就算交代了。
商場打折的時候，去挑選合適的衣服；
收集到飯館的優惠券，他們會去大吃一頓；
工作有變動，孩子就留給父母，成為留守兒童。
可孔乙己是讀書人。
多年努力，卻依舊和穿短袖的勞動人民過同樣的生活，他實在不甘心。
我會背《滕王閣序》，他們懂嗎？
我懂牛頓三大定律、勾股定理、氧氣的成分，我還懂唐詩宋詞、四大名著，怎麼可以與勞動人民為伍？
懷著一股怨氣，孔乙己對工作並不積極。
直到有一天，他抄的書中有一個錯別字，被肥頭大耳的部門主管叫到辦公室，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什麼面子、什麼尊嚴、什麼清高，都被主管的唾沫星子一層層扒掉，自視甚高的孔乙己就像在裸奔。
這時候的孔乙己，有兩個選擇：“隱忍和辭職。”
隱忍，就是磨掉稜角，與過去的自己告別。從此以後不再談理想、不再追憶青春，只為五斗米折腰，慢慢變成油膩的中年人。
辭職，就是繼續清高，不向社會低頭。但沒有收入，只能活在自己的夢中，成為別人口中的loser。
都不是想要的生活，但命運卻讓他必須做出選擇。
大部分人會苟且偷生，沉重的生活壓力，足以讓他們放下一切情懷，甘心於一日三餐。
孔乙己選擇了辭職。
在以後的日子裡，他又換了幾家公司，但處境絲毫沒有改變，這時候他才明白：“自己不過是一顆螺絲釘，哪裡需要哪裡去罷了。”
當年學過的知識，有毛用？
當然，孔乙己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勞動掙錢。
在餐飲業發達的魯鎮，他完全可以送外賣，只要有讀書時的勤勞努力，月入萬元不是夢，比抄書賺錢多了。
可問題是，他拉的下臉面嗎？
四、
飽經社會歷練的孔乙己，自卑又自負。
讀書時，看著別人手拉手的花前月下，自己卻沒有勇氣對女神告白，每晚都在被窩裡暗自神傷。
工作後，每天早早打卡簽到，不敢早退不敢遲到。做著不願意的工作，就算內心有千軍萬馬，臉上也得裝出歲月無波瀾。
他活的中規中矩，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在同學聚會、公司聚餐的喧囂裡，孔乙己舉起酒杯想發表感慨，卻發現沒人理他，直到手舉酸了，最終無奈把酒杯放下，埋頭吃菜。
無錢莫入眾，言輕休勸人。
孔乙己覺得：“好像所有人都比我過得好。”但他不知道的是，道貌岸然的同學、同事，無非是踩低捧高而已，自己的一肚子心酸又能跟誰說？
穿短袖的勞動人民，被丁舉人欺負的像一條狗，但他們有何嘗敢說三道四？恐怕也會被打斷腿吧。
穿長衫的精英們，可以在咸亨酒店裡指點見山，如果去隔壁的5星級酒店，分分鐘變成哈巴狗。
這兩種人需要尋找一種優越感。
而孔乙己，正是最合適的對象。
沒工作、沒錢、沒前途，但是有點文化，正是拿來開涮的好目標。“孔乙己，怎麼又去偷書啦？哈哈哈哈！”
一時間，店裡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他們的一腔抱負被歲月消磨，雄心壯志又無處發洩，最終都活成千篇一律的面具人，盤著手串拜著菩薩。
芸芸眾生，大半都是孔乙己。
五、
歷史滾滾向前，魯鎮的人們都是車輪下的螻蟻。
丁舉人、何家、掌櫃、長衫人、短袖人、孩子，又有誰能保證永遠勝利？在更大的圈層中，自己又何嘗不是被嘲笑的孔乙己？
懂得天地之大，就應當知道“善良”二字。
如果你是丁舉人，不妨積德行善。如果有一天破產敗家，也就不至於讓所有人都落井下石，起碼會有人念以往的好。
如果你是掌櫃，不妨客氣一點。來者都是客，又何必刻薄的對待孔乙己？
如果你是長衫短袖人，嘲笑孔乙己的時候，不如想想自己，生而為人，我勸你善良。
如果你是孔乙己，請記得每月去還清欠賬。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