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前,十年之後

肯德基 張行 勇氣 婚姻 承蒙時光不離不棄 承蒙時光不離不棄 2017-10-15

十年之前,十年之後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在我內外明澈,淨無瑕穢時,遇見你。

楔子

十八歲時——

“如果你喜歡的那個人,心中一直有別人,你怎麼辦?”

“我想,我會退出吧。”

二十八歲時——

“如果你喜歡的那個人,心中一直有別人,你怎麼辦?”

“我想……”

“嗯?”

“我想,我也無能為力吧。”

1.再見鍾情

如今細細回想起來,周諾第二次對於浚偉一見鍾情,應是在2016年的春天。

萬物復甦,春光明媚時,總是一年裡最困的時節。煮一杯咖啡,在無人亦無事的祕書辦裡,她突然接到爸爸從總裁辦公室裡打來的電話:“周祕書,五分鐘後記得留意來找我的那位年輕人。”

公事公辦的口吻,對應的卻是昨晚媽媽在餐桌上的叮囑:“於家那孩子不錯,人精神,辦事能力也高,聽說還和你同歲呢。老於那邊對他的婚姻也是操碎了心,你明兒先看看如何?”

她已經二十八歲了。二十八歲的女子應該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十八歲時,周諾但凡想到未來,十年後的自己總歸是有著一個丈夫、兩個孩子的女子。無論嫁得好或不好,無論是否立了業,但總歸已經成家。

誰料到十年後,身邊的朋友陸陸續續步入了婚姻殿堂,她仍小姑獨處。

祕書處外有高大的身軀漸漸靠近,只是地毯厚實,吸走了每一個沉穩的腳步聲。掛斷電話的女子佇立在窗前,一口一口啜著不加糖的咖啡,直到辦公桌那邊有低咳聲響起,她才反應過來——是,五分鐘了。

周諾迅速轉身,擱下咖啡杯抬起頭。可就在那一瞬間,她怔住了。然後,巨大的驚喜染上了她的眼:“浚偉?”

對方略微遲疑。

多少年了?十年。

十年的時光當真能改變那麼多事情,一個女人的容貌、氣質、聲音、風派,並且力度強大得連曾經相擁相吻過的人都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

她不知道,統統不知。她只知那一瞬,總裁祕書的職業素養還是讓她維持住了最高品質的微笑,微笑地看著這個男子用最快的速度瞥過她的姓名牌,然後用更快的速度把聲音調成驚喜狀:“是周諾啊?”

他一直是為人處事最有一套的男子,從十年前到十年後。可也因為知曉這一點,一個轉瞬的遲疑,周諾已明白了一切。

於是她微笑著點頭,將他領入總裁辦公室。

再出來時,於浚偉先前那極短暫的疑惑已消失不見。

“諾諾,今晚周伯伯在金冠訂了包間呢,你一定要來,我等你。”他的邀請溫和卻不容抗拒,那抹招牌式的微笑就嚼在嘴邊,配合著一聲親暱的“諾諾”,那樣自然而然,也那樣曖昧。

爸爸自然是希望她去的,於是下了班回家後沐浴換衣,著一襲上得廳堂的長裙,配合自家老爸兼頂頭上司的命令,和這位重要人物以及其他重要卻不為她所關心的人物,一桌飯吃到入夜,之後再來到這個紙醉金迷的地方。

於浚偉就坐在她身邊,無論是在餐廳還是在夜總會,他始終坐在她身旁。當週遭的男女或唱歌或喝酒或調情,極盡一切能事地各司其職時,唯他們倆坐在長沙發的這一端,一束燈光照下來,為兩人圈起一個親密的世界。

一整夜,她聽到他低醇的嗓音一遍遍響過她的耳骨:“諾諾啊……”

諾諾啊,諾諾啊。什麼時候他也這樣喚她了?在大學校園裡,在每一次約會時分,在最後一次分開時。

細細想來,周諾第一次對於浚偉一見鍾情,便是在那時候吧。

十年前的那個冬季,新學期進入尾聲時,學校文藝部按慣例為已經上了近一學期課的大一生舉辦了隆重的迎新晚會。

她就在文藝部裡,恰好也是大一新生。因為長得美,便被那文藝部長任命為晚會的女主持。

雖是“迎新”,一整場晚會卻熱熱鬧鬧地來了一半以上的舊生,學長學姐們與新生坐在一起。那時候,周諾正在舞臺上拿著話筒念著一首詩,臉一抬,無意中看到了觀眾席上的他。

講不清是怎樣的緣分,驚鴻一瞥時,她腦中“轟”的一聲炸開。臺下的男子就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一雙好看的眼睛對過來,更好看地朝她點了點頭。

臺上繽紛的燈光錯落有致地打在她的臉上,不知有沒有人發現,那一刻的女主持竟在眾目睽睽下失了神。

儘管,儘管她知一見鍾情是多麼不靠譜的事,只看表皮而不知內裡,可惜這不靠譜的事卻偏偏擁有太強大的魔力。下了臺後,周諾拉著同臺主持的張行問:“第二排中間的那個男生,穿白襯衫的那一個,你知道他是誰嗎?”

“於浚偉啊!傳說中三個月換一個女朋友的於學長。怎麼,你該不是看上他了吧?”張行眼底有曖昧的光乍然升起,“哎,別傻了,這種男生不可靠的。”

是啊,她也知道這種男生不可靠。甫進A大時,周諾便不知在多少人口中聽到這位學長的大名。據說其雷打不動地保持著三個月換一個女朋友的陋習,從大一開始。

“諾諾啊,那傢伙專挑漂亮又會念書的姑娘下手,你小心別讓他看中了哈!”不知多少人曾這樣開玩笑地提醒過她。

可誰知狹路相逢時,竟是她先動了心。

晚會結束的第二晚,文藝部為了慶祝晚會圓滿成功,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去錢櫃玩通宵。

讓周諾想不到的是,於浚偉也來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著晚會上的那一個對視,他一到,周諾便敏感地察覺到這男子含笑的眼睛。他也看到了她,下了舞臺斂去一身主角光環的她,此時正安安靜靜地坐在包間一角。

可於浚偉卻再一次將她推到了舞臺上,拿著話筒,對著全場鼓譟:“我們是不是該請昨晚最大的功臣周諾同學先開個場?”

包間裡的歡呼聲立即響起,周諾沒想到他會突然點自己的名,正在愣怔間,室友已經曖昧地朝她眨眼:“完了,花花公子絕對是看上你了。”

是的,花花公子看上她了。嘴邊一抹好看的微笑,於浚偉走到她面前:“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榮幸和我們的主持人共唱一曲?”他彎下腰來,英俊的臉離她那麼近。

是那一晚吧,兩人第一次親密接觸。包間裡的人很多,為了給其他人表現的時間,於浚偉和周諾只唱了一首歌。唱完之後,他就混入一群正在搖骰子的同學當中,而周諾則走到沙發的另一端坐下,看著對面屏幕上的MV。

那是梁靜茹的《勇氣》。不知誰在動情地唱著:“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面對流言蜚語。只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

她聽著聽著,便入了迷。直到身邊的沙發重重地下陷,一道頎長的身軀在距離她很近的位置坐了下來。

周諾轉過頭去,映入眼簾的便是於浚偉那張令人驚豔的臉。包間裡五光十色的燈光迷離地映在他的臉上,混合著對面屏幕射過來的光,將他突兀的五官襯映得更加迷人。

他朝她勾出一抹微笑——其實這人一定知道這樣的微笑對異性的吸引力有多大吧?他一直都明白自己的優勢所在,並且毫無顧慮地濫用它——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

“我可能喝多了,在你旁邊坐一會兒。”

過近的距離讓周諾的臉瞬間漲紅,在燈光的掩飾下艱難地對著他微笑。

歌曲由《勇氣》唱到《愛你不是兩三天》,她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突然間,有什麼東西朝著肩膀靠過來,伴隨著淡淡的酒氣和迷人的古龍水味。

那是他的腦袋,帶著一絲醉意和某種曖昧的暗示重重地靠到她的肩上。

周諾的一顆心頓時跳到嗓子眼,不知所措得不知道到底是應該矜持地推開這張英俊的臉,還是應該不矜持地這樣曖昧下去。

最終,她選擇了將自己的腦袋往另一邊的沙發靠墊上靠去,於浚偉貼著她的肩膀,她貼著沙發的肩膀,在《愛你不是兩三天》結束之前,亦真亦假地進入夢鄉。

2.放肆與剋制

張行曾經問過她:“我看《後會無期》時,聽到裡面的演員講‘喜歡是放肆,但愛是剋制’,你覺得呢?”

“我覺得,愛是剋制,可有時候剋制卻不一定是因為愛。”

“那是因為什麼?”

“或許,只是因為他成熟了。又或許,是因為他比以前更不喜歡你了。”

此時又是人聲鼎沸的場景,她仍舊坐在包間裡,剛剛唱完了一首《勇氣》。

“你的歌還是唱得那麼好,和唸書的時候一樣。”那一把磁性的嗓音也仍舊在離她很近的地方響起。

周諾微微一笑:“虧你還記得。”

“怎麼會不記得?美好的事物總讓人難忘,不是嗎?”

是嗎?她頓了頓,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當他出現在她面前,整整閒談了好幾分鐘,這男子都沒有將她認出來。

是啊,美好的事物總是讓人記憶猶新,那麼,是否因為她還不夠美好,所以不夠資格停留在他那擁有自動更新功能的記憶裡?

好聞的男性香水氣息縈繞在她的呼吸裡,跟十年前一樣,於浚偉喝了一些酒,坐在離她很近的地方。

可又與十年前不一樣了,這一次,除了因包間太吵而不得不靠近外,他沒有再像從前那樣,藉著醉意將頭靠到她的肩上。

回家的時候爸爸告訴她:“其實浚偉今天過來,也是有些相親的意思的。老於那兩口子可中意你了,我呢,看你們今晚也談得十分投機,有戲吧?”

有戲吧?有戲吧?

那年張行也在事後問她:“我看那於學長對你很有意思啊,你們倆有戲吧?”

其實她原本也以為有戲的,可事實上,自離開錢櫃後,周諾就再也沒有收到過於浚偉的消息。

那一陣子,數不清有多少次,周諾呆呆地盯著手機,甚至懷疑手機是不是壞掉了。否則那人在向她要過電話號碼後,為什麼始終沒有打過來?

欲迎還拒嗎?套路嗎?

如此等了小半個月後,周諾終於決定自己出擊。

同處一所學校,她要查他的課表並不難。於是很快,兩人便開始在通往教學樓的路上“偶遇”。

第一次,他說“是你啊?快走快走,要遲到了”;第二次,他說“怎麼這麼巧又遇到你”;第三次,他說“緣分哪這是”;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兩人一次次如同道中人一般,大步奔跑到教室裡,又一次次不約而同地坐到他慣座的角落。

她將他的錢包藏到課桌下,看著這個英俊的大男生用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問她能不能替他墊付一下剛剛買飲料的錢,下次奉還。

她巧妙地讓他為了方便下次奉還而加了自己的微信,隨後貌似不經意地培養出了他夜夜與自己短信道晚安的習慣。

只是第一次約這男生出來喝咖啡時,於浚偉卻拒絕了:“也不是不想去啦,實在是我哥們兒剛失戀,心情不太好,我得陪陪她。”

周諾有些失落地垂下眼——明明在心裡一百次一千次地告誡過自己別害怕失敗的,可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失落了,然後就聽到男子於心不忍的聲音:“要不,我們三個一起吧?”

“啊?”周諾又驚又喜,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用時下的流行話來說,真是又蠢又呆的小模樣。

於浚偉笑了,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那是第一次——兩人聊了那麼久,她費了那麼多心思,卻直到這一天,才換來一次親密的接觸。

於浚偉那失戀的哥們兒原來是個女的,叫蘇易。見廝帶了個妹子來,蘇易倒也興致十足,回頭趁著於浚偉不注意,她悄悄對周諾說:“我和那傢伙十幾年交情了,能把你帶出來見我,那肯定是有戲了,你就安安心心地等著被表白吧。”

的確,就在那晚回到學校後,哥們兒的話被證實了——

兩人走回宿舍樓,肩並著肩散步時,於浚偉突然停了下來。周諾不明所以,正想問他怎麼了,誰知這男子竟說:“你臉上有東西。”

什麼?她嚇了一跳。

只見男子微微一笑,俯下身後,竟一點兒也沒有替她拿開那“東西”的打算。那英俊的面孔籠罩下來,那麼近。

是的,太近了,近得她下意識就要往後退。只是腳步剛打算往後,背上便陡然生出一隻手。

“浚偉……”

“噓——”

他的鼻子抵住了她的,他結實的手臂就環在她身後。他輕笑,然後,在她不知所措地顧左右而言它“是什麼東西”時,吻上了她的眼睛。

3.花的心

後來周諾看到某個心理測試題說:第一次親吻便吻你眼皮的男子,多數花心。

可從“金冠”回家時,爸爸卻很認真地對她說:“那孩子從前是胡鬧了些,可現在好多了。老於說啊,他都單身好幾年了,這回就想安安心心找個結婚對象呢。”

如果真如此,那麼十年後的於浚偉,是否已經真的安安心心將她當成了結婚對象呢?

在“金冠”一聚後的第二天,周諾甫進辦公室就看到桌上被人放了一小束包得很漂亮的紫玫瑰;第三天,紫玫瑰換成了鬱金香;第四天是百合……第五天,第六天……

每日的花皆不相同,也不是從花店裡買來的,而是從花園裡新摘下的那一種,用一根漂亮的絲絨繩子捆成小小的一束,附上卡片,每個早晨送過來。

卡片裡也什麼都沒有,只於落款處揚揚灑灑地簽著於浚偉的大名。

如此重複了十天,就連張行也感慨:“看來這回是真有戲了。不過話說回來,當時的你們怎麼會分手呢?”

周諾沒有回答他,因為就在張行這個問題出口時,她的手機突然響起——是於浚偉發的微信。在送了整整十天花之後,他終於發到了她的手機裡:在做什麼?

周諾有一瞬間的失神。

張行還在回憶著從前:“怎麼也想不通你們為什麼會分手啊。我記得,那時的於浚偉對你還是很好的。”

是啊,他對她太好,好得後來她接觸過的男子,竟沒人能做到他的三分之一。因為女友一聲“肚子餓”,他能半夜三更騎著自行車晃遍整個大學城,就為了將一碗熱騰騰的小餛飩送到她跟前;每回過馬路總先她一步走在前面,然後大手向後伸過來,讓她緊緊地抓住,這樣體貼而富有保護欲地帶著她走向另一片天地。

周諾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次她的選修課上晚了,正值隆冬時分,大雪紛紛揚揚佈滿了天地。她從教學樓裡走出來時,就看到於浚偉站在教學樓外。明明之前在短信裡說好要給她帶一杯熱奶茶的呀,可此時他兩手空空地站在那裡。周諾有些失望,可走到他身邊時,這男子卻拉開羽絨服,從懷中變出一杯還熱著的奶茶:“哎,怕變冷,揣懷裡了。”

路過的同學紛紛投來豔羨的目光,只有她,傻傻地愣在那裡。

“怎麼?感動傻了?”

是的,她真的是感動傻了。而事實上,她也真的是詫異了:“什麼腦回路啊?竟然能想到這一招?”

“念中學時被蘇易鍛煉出來的,那傢伙,每回給她帶飲料她都嫌不夠熱。”

她嘴角揚起的弧度漸漸淡了,手中的奶茶仍熱著,可週諾突然就失去了品嚐的興趣。

那麼辛苦才追來的男朋友,明明待你也夠好,可怎麼就突然分手了呢——十年前,張行這麼問過她;十年後,他還是在問她。

“你知道為什麼嗎?”而十年後的今天,她終於開口,“念中學的時候我們看過很多偶像劇和言情小說,那裡面經常有這樣一位男士:他英俊倜儻,風度翩翩,他是所有女人追求的夢想,是所有男人崇拜的對象,可也憑著這樣的資本,他身邊的女子永遠如同走馬觀花。可是啊,到最後我們總能發現,原來他的風流是裝出來的,是給某個人看的;原來這樣優質的男子也有他追求不到的夢想。而那個夢想,往往就在他觸手可得卻遠在天邊的地方。”

許多人羨慕那個被他默默藏在心裡的女主角,她往往是他的好友,名義上的哥們兒。他為了逃避單戀的寂寞而把自己的感情世界打點得多姿多彩;他為了替她省去麻煩而從不把對她的感情公諸於眾。這個女人多幸福啊——所有少女在看偶像劇時都會對這個女主角發出羨慕的感嘆,只是,女主角永遠只有一個。數量最多的,總是那個男人身邊走馬觀花一般的女人。

“如果,張行,如果說我恰好就是那些大概率的走馬觀花者之一,你說我該怎麼辦?”

張行沉默了,許久之後才問她:“那個所謂的‘女主角’,就是蘇易嗎?”

4.十年之後

有了第一條微信後,往後的幾天,兩人便開始斷斷續續地聯繫起來。就像這城市裡所有以結婚為目的的男女,在正式確定關係前,維持著既不過分冷淡也不過分急進的模式。

他:在做什麼?

她:和朋友吃飯。

他:星期六晚上有一場電影還不錯,有興趣?

她:可以啊。

他:北京西路那邊新開了一家法國餐廳,也可以去試試。

每一次她都會猶豫許久,每一次都渴望能用最漫不經心的語調掩過瘋狂跳動的心。

直到那一次,他突然發來微信:我喝了酒,沒法開車。來“金冠”接我好嗎?

那是在兩個星期之後,兩人一起吃過三回飯並看過兩場電影后,終於在某個深夜,他發來這樣的消息。

整整五分鐘,周諾始終盯著手機的屏幕看。那時她還在公司里加班,就和張行一起。張行大怒:“這種情況下就知道要找你?那麼喜歡蘇易,讓那個女人去接啊,喊你做什麼?”

自從聽周諾回憶過舊事以後,張行對於浚偉總有些不待見。周諾或許不知,可他卻知道,其實就在一個多月前,蘇易和她的男朋友舉行了低調的訂婚儀式——也是在那時,單身多年的於浚偉終於決定要結束單身的日子。

那麼,周諾對他而言的意義是什麼?一個成年男子在疲倦之後,漫不經心地尋來的港灣嗎?

手機始終靜在她的掌心裡,直到十分鐘後,才終於又有微信傳進來:來接我,好嗎?他又問了一次。

也是這回,周諾回了微信:現在還在公司加班,我記得蘇易就住在附近,要不你讓她過去接你?

天知道當她按下發送鍵時,十指竟不爭氣地顫抖起來。辦公室裡一片寂靜,張行靜靜地看著她,她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機。直到微信鈴聲再一次響起,周諾的心如擂鼓般跳了起來。

點開微信,屏幕上只有一個簡潔的字——

不。

然後,第二條微信很快接著跟過來——

就要你。

車子飛速行駛在寬闊的馬路上。午夜過後,這條路因車流減少而顯得空蕩寂寥。

“周諾,你明白這一趟出去意味著什麼。成年人的感情是收放自如的,可你對他,這麼多年來你對他,是好用力地在剋制的。”走出辦公室前,張行這樣提醒她。

周諾握著方向盤的手緊得有些泛白,可踩著油門的腳依舊有力,車子以飛蛾撲火的架勢迎向某一場墮落的盛宴。

於浚偉就等在“金冠”門口,看到周諾,那張俊逸的臉上立即浮起笑,對著黏在身邊明示暗示要送他回家的濃妝女子說:“看,我女朋友來接我了。”

說著,他心情愉悅地坐到副駕駛座上:“抱歉,晚上喝了點酒,聽說路上有交警。”

“沒關係。”周諾回以一笑,踩下油門時,腦海裡突然閃過剛剛出門時張行那不贊同的神情。

如果是在十年前,她一定會在看到那個濃妝女子時明察暗訪地問他:剛剛你旁邊的那個女人是?

可現在,不,不必了。這個人的心似一個小小的房間,早前房客始終無意要退房,那麼,其他走馬觀花的,最多也不過是過客了。

周諾用最快的速度將車開到目的地:“早點休息。”

可於浚偉卻沒有下車的意思,車前燈照在空無一人的小區樓下,在這落寞的深夜裡灑下更為落寞的暗影。他開口說話時,周諾已經努力將自己的表情調為平靜。

“知道為什麼讓你來接我嗎?因為整個晚上我都想做一件事。”他嘴邊的弧度輕揚,大手突然伸過來,猝不及防卻又那麼自然地將她擁入懷中,“諾諾,你是不是能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我們不會再分手了。”

這是傳說中一名男子能夠給出的最誠摯的諾言,他低低地說完,然後手一鉤,將她更緊地鎖在懷裡,那樣順其自然,那樣勝券在握。

是的,他會贏,他知道的。曾經那麼多年的情場經驗讓他確定這女子不會抗拒,不會掙扎,更不會鬧著要掙開這個熱度過高的擁抱。她睜著大眼在他懷中呼吸這麼多年來始終懷念的氣息,然後——慢慢地閉上眼睛。

從第二天起,於浚偉每日準時在下班時分出現在“周氏”的門外,日子開始回到她曾經和於浚偉交往的那段時光:他每天接她上下班,接她去吃飯約會,在過馬路時下意識地先她一步走到前面,然後大手往後面伸過來,讓她的手握住。

在這樣的時刻,周諾總會露出一抹笑,無論這個動作重複多少次,她總是幸福地微笑著,將手放入他的掌心。

一個月後,於浚偉帶她去見了蘇易,就像當年一樣跟她介紹:“這是我的好哥們兒蘇易。”

而那個已然忘卻她是於浚偉某一任前女友的女人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哎呀,我和那傢伙十幾年交情了,能把你帶出來見我,那肯定是準備要結婚的,真好,真好。”

兩個月後,於浚偉開始帶她出席各式各樣的酒會。兩人穿著般配的禮服,掛著般配的微笑一同走進會場。她收到無數女子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她因為這個男人而成為會場的女主角。她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挽著他的手臂向全世界展示自己在於浚偉生命中不輕的地位。

六月,沿海城市一年數度的颱風又要來了,收到氣象臺的消息時,張行在微信上給她留言:蘇易那邊傳出消息,說是下週要結婚了。

整整三天,於浚偉沒有聯絡她。周諾彷彿知道了什麼,卻又彷彿不知道。直到那天,她替爸爸送一份文件去“於氏”,在於爸爸的辦公室外面,聽到於爸教訓兒子的聲音:“你這是在做什麼?諾諾到底哪點比不上那個蘇易?人家三天後就要結婚了,新郎不是你!你就不能安心點把自己的人生過好嗎?”

六月的風,六月的雨,在六月的窗外搖曳著,無止無息。

颱風登陸中國大陸的這一天,幾天未見的於浚偉突然打破沉默,問她願不願意一同到海邊迎接颱風的到來。

其實誰都知道,颱風最終改變了路線,並沒有經過他們的城市。可這片海還是被牽動了,澎湃的海水洶湧地朝他們的車子捲過來。某一刻,真的讓人產生了颱風來襲的錯覺。

“你看這陣勢,沒準颱風真的會來呢。我們來打個賭吧?”突然間,駕駛座上的男人來了興致,“如果颱風今晚會來,那明天,我們就去民政局吧?”

“如果不來呢?”

他沒有回答。

“今天我爸說,周氏得派個人去中國香港分公司坐鎮一年。如果颱風沒有來,我就去?”

他是那麼退而求其次地、絕望地、負氣地說出這種一生一世的話,可她也是這麼負氣地、造次地、咄咄逼人地將了他一軍。

於浚偉望著大海的目光終於在這一刻轉移到她身上,眉毛一皺,有那麼短暫的一瞬,似在考慮這句話的分量。

海水洶湧澎湃,如同她突然劇烈跳動的心。

可最終都沒等到他回答,周諾已經笑道:“開玩笑的,我們回家吧。”

多年前那次分手的場景突然清晰地湧入她的腦海:在大學校園裡,在夕陽西下時,為晚餐犯愁的情侶最終決定聽天由命——

“要不扔硬幣吧?花就去KFC,字就去麥當勞。”他輕輕一笑,看著被自己高高拋到空中又穩穩接住的硬幣,“花!那去KFC吧。”

他愉快地拉起女友,為自己想出這個辦法輕易便解決了一下午的麻煩而開心。

可被他拉住的女子卻突然頓住了腳步:“要不……還是去麥當勞吧?”

“嗯?”他低下頭,看到周諾那張嚴肅得幾乎不能再嚴肅的臉,那上面似乎還有隱隱淚意,“傻瓜,不就吃個飯嗎?那麼認真做什麼?走,麥當勞就麥當勞咯。”

說著,他的長指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鼻尖,看上去那麼嬌寵,卻那麼漫不經心。

他漫不經心地拉著她轉往另一個方向。可是走著走著,她還是頓住了。

“怎麼了?反悔想去KFC了?”

身後的女子長久不說話,就站在那裡。於浚偉回過頭,這才發現原來她已淚流滿面:“我想,我們還是……分手吧。”

他怔住了——半個鐘頭前,她也在心裡和老天爺打了賭:如果是麥當勞就繼續,KFC就分手。

而很快,老天爺也提示她,這段被他漫不經心拈在手中的愛情——應該結束了。

那是哪一天的事?周諾忘了。可她永遠記得清晰的是,那時候的她以為,愛情是一對一的,是必須歷盡千辛萬苦也要對彼此忠心耿耿的。就算是錯,我也要你“捨我其誰”地錯一次——否則世界那麼大,誘惑那麼多,億萬光年裡我們又憑什麼來抵抗它們的消磨?

可是那麼多年後,周諾突然詫異起當年的勇氣來。

從海邊回家的路上,於浚偉一聲不吭地開著車,周諾把臉轉向窗外,看著這座城市被風颳得瑟瑟發抖的樣子。

突然之間,她想起了什麼,拿出手機給張行發了一條微信:記不記得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麼好的朋友?

對方很快就回過來:當然。大三那年我被冤枉作弊,差點拿不到學位時,是你拉著我和輔導員據理力爭。當時我多懦弱啊,可是諾諾,現在懦弱的人怎麼就變成你了呢?

手機屏幕上的光反射到周諾的臉上,於浚偉用眼角的餘光看到她輕皺起眉頭。

許久,周諾按下回復鍵:或許是因為,沒有勇氣再失去他一次。

是啊,怎麼會這樣呢?人活在這個世上,不應該是越長大越勇敢的嗎?可這麼多年來,她的心裡始終有一個巨大的黑洞,無論哪個人路過,那黑洞始終無法癒合,直到他出現。

直到他出現。

豆大的眼淚突然無法剋制地從眼眶湧出來,她的雙肩開始顫抖,沒有聲音,卻讓一旁的於浚偉察覺到異狀。

“諾諾,諾諾你怎麼了諾諾?”於浚偉連忙把車停到路邊,溫暖的雙臂伸過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周諾胡亂地搖頭。

她沒有不舒服,她沒有。她只是突然想到一個多小時前,當自己問出那句“颱風沒路過就去中國香港坐鎮一年”時,他在詫異之後眼中突然騰起的放棄——就像那一年,當她在KFC和麥當勞之間選擇了分手,他也是在詫異之後,靜靜地說“好”。

可是,是他自己說過的呀——諾諾,這一次,我們再也不會分手了——那天在車上他不是這麼說的嗎?可最終沒有勇氣再分手一次的,是她,也只有她。

周諾緊緊地反抱住這高大的身體,他也堅定不移地抱著她。

“浚偉?”

“嗯?”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嗎?”

“在那場文藝晚會上?”

“嗯。”

那個時候,她站在文藝晚會的主持臺上,偶然間眼一抬,於千萬人中看到了他。

而他也剛好眼一抬,看到她眼中瞬間燃起的驚豔。

當時她口中唸的是什麼來著?

她念著: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在我內外明澈,淨無瑕穢時,遇見你。

可是在這個世界上,其實並沒有人內外明澈,也沒有愛情淨無瑕穢。

“浚偉?”

“嗯?”

“我們能不能永遠這樣擁抱著?”

“好。”這一刻,於浚偉的聲音聽上去也認真無比。

因為擁抱,也許並不代表我愛你。

但至少能夠白首不相離。

周諾微微一笑,在他懷中睡了過去。

——原文載於2017年愛格9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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