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保羅：完美控衛的不完美時光

依據殘忍的程度，球星的老去可以分為以下幾個層次

LV1：開始出現一些頻繁的傷情報告。並且投丟“不進我們這場就要陷入勢頭上的劣勢了”這種球的次數越來越多。

LV2： 極度不喜歡面對夾擊。你看著他的突破和連續運球剛開始嘀咕“下一秒他肯定會傳給底線一個不痛不癢的空位”時，他一定能馬上印證你的判斷。

LV3： 當自己的尊嚴和價值受到挑釁和質詢，需要強有力的反擊來宣誓自己的存在感時，他選擇無視或者給予一次就像雅蠛蝶一樣蹩腳且無力的回擊暗示對面加大力度。

LV4：主隊的球迷們漸漸認為“與其期待他會爆發還不如指望第八人今天能多投進兩個三分”，認為你限制了球隊前進的步伐的聲音成為了一種主流且不加掩飾的聲音。

大多數球星的老去並不像專欄作者口中煽的情一樣優雅從容，還來得及用無數的慢動作和剪影湊出一個《匆匆那年》為標題的做作剪輯逼著大家掬一把熱淚。蒂姆鄧肯、卡里姆賈巴爾還有卡爾馬龍這些打了二十年高水平籃球的球員們隨著時間的推移，願意在禁區裡肉搏的次數尚且會變得和你們家成年的英短在屋子裡溜達的頻率一樣少。承認吧，大多數球星的老去都是隻抽一半的菸蒂，被茲啦一下按進菸灰缸短促而決絕的熄滅，只剩下空氣中殘餘的尼古丁告訴我們三分鐘之前他有多麼帶勁。

我們還沒來得及緬懷和積累足夠的寬容，就只剩下”你他媽的這也打不進“的不耐煩和厭惡。

在休斯頓火箭和金州勇士這種分量和關注度的舞臺上，我看著十年前那個突破速度和在MVP榜排名上升速度一樣快的後衛在"不得不做出迴應讓詹姆斯哈登不至於下一刻累的哮喘復發"的時刻裡，不斷的把球丟給根本沒有空位的戈登怒打一記精鐵，或者面對魯尼來一次火花四濺的進攻犯規時，我清楚的看到克里斯-保羅從L2的樓層自由落體到L3，然後再到L4。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像是100個99尤因、07鯊魚還有14科比在我面前身邊聚集時會發出的氣味[注1]，所有對保羅的指望和他領的薪水都會在今年夏天無可挽回的變成一次公開處刑——你再也不是“人人都愛克里斯”這句話的主角了。

即使是再不喜歡、再克里斯保羅有成見的人，也大概會承認他是歷史上最具有好勝心、求勝欲，乃至於好面子的巨星，這場景實在是太特瞄的殘忍了，就和志玲姐姐突然和我宣佈分手並訂婚一樣。

克里斯-保羅是一個極其，極其特殊的球員，他有一個很古老的通用外號“控衛之神”（Point God)。這事情細思起來的詭異和足夠讓我們尊重保羅的程度比我們想象的要多得多。

事實上，沒有人會稱呼科比和韋德是分衛之神，因為喬丹在那；沒有人會隨便給人安上小前鋒之神的稱呼，因為勒布朗在那；卡里姆、張伯倫、拉塞爾、鯊魚以及奧拉朱旺這五個都很難單獨被捧出來；同樣，幾乎不會有人認為大前鋒之神的名號屬於鄧肯之外的人。[注2]

沒有人會覺得克里斯-保羅會比埃爾文-約翰遜更強，但這個稱號切實存在著，並且受到廣大球迷的認可，以至於你在油管上搜索Point God這個名詞在第一頁甚至看不到別人。

這還不能說明保羅的獨特和出色嗎？

時刻清醒運轉著的頭腦、通曉一切戰術和隊友的習慣、精確的遠射能豐富擋拆選擇、電閃雷鳴的爆發力和速度、屁股以及力量、垃圾話附贈防守、好勝心、領袖慾望、超級視野外帶絕對無私，並且關鍵時刻見血封喉。

喬丹受時代所限的三分，科比的脾氣，伯德的持球突破，鄧肯勒布朗早年的遠射，大夢的傳球以及魔術師那隻適合防2015年普里吉奧尼的防守，各個位置上技藝最頂尖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缺陷，但如果讓你從無到有的創造一個完美控衛，你最終做出來的一定是1米9的克里斯保羅。

不會再多出任何一點東西了，除非你非要他具備一雙大耳朵或者別的什麼外形特徵。

但是現在，我很清楚保羅搞砸了自己的成就牆。目睹這種球員的生涯就像是你和朋友出門點一份要用玻璃蓋扣起來的火鍋，你加進了自己最愛吃的涮牛肉涮羊肉毛肚豬血豆腐皮小白菜，然後看著蒸騰起的霧氣逐漸遮住視野，等到你滿心歡喜的掀開鍋蓋時，卻發現火開的太大，烤焦了裡面的所有食材——克里斯保羅帶著這個位置上最好的牛羊肉和毛肚下鍋，但只給我們留下了一堆關於傢俱的梗，並且促進了網友們對四則運算和二十四點的濃厚興趣。[注3]

太掃興了，我必須為保羅找到理由。

我試著用黃蜂時期摧折他膝蓋和速度的膝蓋傷病為他找解釋。那次傷病是足夠毀滅一個球員生涯的大傷，而保羅從中恢復起來依然成為了聯盟前五乃至前三的球員。傷後七年的克里斯保羅依然能在一個七場系列賽裡面對出色的防守球隊場均25+10，這打了折後的水平依然足夠高了，只能作為他的生涯沒有到達“極棒”，而不是“並不十分棒”的論據。

他也並不傳統，2006新秀報告的球探上明明白白的寫了，“電閃雷鳴的速度、決斷力、運球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的侵略性”。一個被稱為現代版微笑刺客的球員怎麼在網絡時代反而成為了“傳統控衛”的代名詞，真荒謬！

最後，經歷了一段長時間的篩選，留下的理由只有兩個。

身高最終作為鎖鏈套上了他的喉嚨。

歷史前十五這個檔次的控衛裡，能真正稱得上不算多黏球的，只有庫裡基德魔術師佩頓。其中，佩頓的組織功底不大行；庫裡獨一無二；基德和魔術師出球快，跑動聰明，共同點只有一個，體型大，個子高。越矮小的後衛越要靠更多的運球次數和持球時長來找機會和傳球角度。

防守擋拆的方式，無非就是換防、上搶、下繞、局部堆疊人數和直接夾擊，15、16年勇士連年常規賽揉折快船，就是用強側堆疊人數悶保羅和格里芬的擋拆，這時候，以保羅的身高，不太能傳出來陣地戰具備穿透力的橫傳帶大轉移，直接呼應射手；並且不太敢對著防守陷阱過深突破壓縮防線。所以，保羅的傳球穩健不失誤，精細謹慎如繡花，但從來不以上球速度和生死時刻發橫找射手著稱。

另一個小祕密。身高讓保羅起手慢，要屈膝起跳準備充足，早年幾乎不強投三分，生涯九成關鍵球都是走右路突破找板，膝傷後生生改變了出手習慣，加了更多細碎的墊步調整節奏。但同樣的，生死時刻像刺客88年一樣連著強投，用個人進攻乾脆接管三分鐘而非三個球時，不太成。

但真正的困難依然是下面這個。

還有，克里斯保羅實在是太像平和年代下的奧斯卡-羅伯遜了。

在“控衛之神"在洛杉磯奮戰的最後兩年，所有球隊都能明明白白感受到這隻球隊已經不可能有明天了。連年失敗的季後賽征伐和令人疲憊的被逆轉之旅，讓所有人像每天趕公交一樣踏上每晚八九點的比賽，他們不享受和彼此在一起的樂趣，不在意前幾個賽季建立起來的文化，為每一個判罰例行公事的大聲抱怨，每當球隊被追上拖進最後時刻，所有人的表情就像四十歲的大叔剛幫兒子聽寫完單詞想結束疲勞的一天後發現妻子正穿著老式情趣內衣在臥室等你一樣絕望，還他媽是你不喜歡的顏色——順便一提，火箭也開始變得有點像這樣了。

呃......不，這不應該屬於偉大控衛的球隊該有的精神面貌，絕對不是。

正在高速衰老的傑森基德陪著達拉斯一起失敗，沒有球隊比06-10的獨行俠更丟人和讓球迷難堪，但在2010年的三月份我依然沒見到特里和德克臉上出現過類似的厭倦；約翰斯托克頓和卡爾馬龍碌碌無為的渡過了他們生涯90%的時光，直到老來才第一次衝出分區，但拜倫拉塞爾和霍納塞克，並沒有在1996年體現出過例行公事的不耐煩；2005-2009年屬於菲尼克斯的故事可一點都不讓人振奮，但他們依然緊密的團結在史蒂夫納什的周圍，眼睛裡都是”讓我為你做點什麼“的信賴。

他們都發自內心的喜愛納什、斯托克頓，至少在基德沒有變成他們前隊友時表現的很愉快，但對三十歲的克里斯保羅，這份感情更類似於敬畏，他們小心翼翼的接球跳投就像捧起一塊玻璃，像衝進瓷器店的公牛一樣規劃自己的跑位以免走錯了戰術路線，都是為了儘可能不要犯錯而惹他們的小個子領袖皺眉生氣。

范甘迪、比爾西蒙斯還有扎克洛維，這些離開球員最近的一線記者在採訪、專欄和解說裡說到保羅時最常​用的詞是——驕傲、好勝，控制慾和完美主義。

極具控制慾的暴君，完美主義傾向的藝術家，這個評語如果用來形容勒布朗我會覺得很有意思，用來形容喬丹我會覺得酷斃了，但如果用來形容一個球隊的大當家控衛，那可真的是糟透了，即使你和克里斯保羅一樣強。

我到現在都沒弄明白這種性格的來源，明明人人都喜歡你，在媒體前你穩重又得體還是球員公會主席，又沒有人把黑貓扔進你的更衣櫃或者給你寄威脅信。[注4]

15年三月份快船主場對開拓者那場比賽的最後時段，克里斯保羅怒目圓睜的對著小喬丹怒吼讓他回頭看計時器不要錯過最後一個補籃機會，你能想象納什和庫裡暴跳如雷的樣子嗎？如果是鄧肯，加時賽開始前大概會摟著德安德烈耳語；如果是勒布朗，他或許會不爽但大概率要拍拍隊友的肩膀；如果是喬丹，這一球根本不會射丟，但你們試過屏蔽賽後採訪，數數那場比賽直到加時結束後，保羅向小喬丹主動交流了幾句話嗎？

這就是克里斯保羅生涯的縮影，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壞運氣和尷尬又搞笑的場景，不斷錯失能改變生涯的機會，然後眉頭越來越緊，抬頭紋越來越重，脾氣越來越暴躁，越來越想主宰一切。

就像火箭最近神神祕祕不知真假，看起來好像繪聲繪色確有其事但又被當事人矢口否認的”哈登保羅爭執事件“，說實話，我覺得結合二人性格......挺真的，就像你告訴我胖虎和小夫今天又欺負大雄了一樣合乎邏輯。

如果這件事是真實發生的，我並不打算因此指責保羅，也並不打算說這是錯的。更多的跑動，更分散的球權，更頻繁的移動和更多的細節要求當然是贏球的祕密，但如果換做是我，我也不會喜歡我做了五天的策劃案被BOSS瘋狂吐槽，何況吐槽的人還不是BOSS而是空降進我們小組，和我平起平坐的一個外來技術骨幹。

喬丹可以是國王，科比可以是國王，勒布朗可以是國王，但控球后衛永遠不能當國王和嚴師，要扮演隊友——偉大的控衛能引導讓隊友變成他們想讓隊友變成的樣子，不只是場上，也包括場下。

這就是關於保羅的一切了。

我們沒辦法否認克里斯保羅是球場內和球場外的贏家，2009年的保羅依然是後合併時代我所見過第三強的控衛巔峰和刪除記憶看一個賽季後僅次於魔術師與庫裡的建隊選擇，克里斯保羅依然是我最喜歡的控衛和NBA歷史上關於傷病最大的幾個如果之一——是的，不能因為人家恢復的好就忘記他或許可以更出色。

但是，如果讓我拿出一個小本本，讓我列出一個“不完全因為傷病的前提下，本來可以達到的層次和自己最後實際所在的水平差距排名”。

我會把第一個位置留給張伯倫，第二個位置留給大衛羅賓遜，第三個位置送給朱利葉斯歐文，第四個位置屬於德懷特，然後就是我們的克里斯保羅。

真是太遺憾了。

[注1]：這份名單裡還可以加上16霍華德，09麥迪，97奧拉朱旺，90伯德等一切充滿著我的怨念的球員。

[注2]：出於嚴謹的目的，我給鄧肯加上了幾乎。因為我相信認為他不是超級巨星的人也不會認為他是完美大前鋒。

[注3]：二十四點。一個對隨機給出的多個數字之間添加加減乘除，從而讓他們最終等於某個數字的遊戲。極具益智功能，我小時候很喜歡。

[注4]：這都是大O這個可憐人真實經歷的一切。60年代的黑人球星們揹負著遠比現在多得多的壓力打球，他們沒有美鈔、沒有醫療保障、沒有隊友和尊重，甚至自己城市的球迷也不喜歡他們。奧斯卡最後變成了一個隊友口中“我寧願和毒蛇玩也不想和他相處”的人，但這確實不全是他的過錯，真是個讓人難過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