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120元,全中國能養活自己的科幻作家不超過10個

千字120元,全中國能養活自己的科幻作家不超過10個

在外界看來,劉慈欣正憑一己之力扛起中國科幻前行,猶如隨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其實在此背後,中國尚有近50人的科幻作家群,他們仰望孤月、瘦日和這個藍色星球。他們付出了無數慘痛的現實代價,但是朝聖般的理想勝利,永不可擋。

天下網商記者 毛曉瓊

墨熊,男,阿里文學簽約作者,江蘇南京作家協會成員,80後科幻小說家。國內的科幻作家圈裡,有人這麼評價他的地位,“說前3是吹逼的,前5有點懸,前10沒毛病。”

可即便如此,過去10年,墨熊給自己匡算的總收入只有100萬,平均一年10萬。這裡麵包含了稿費、版稅、版權金以及各種成名後的走穴報酬。“勉強過活,興趣度日”,墨熊的這句自我評價,既是自我解嘲,也是對國內絕大多數科幻作家生存現狀的精準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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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熊拿過的科幻文學獎項

2018年,墨熊參加過一次綜藝節目的錄製,那期節目總共兩個主角,一個是他,一個是因為奇葩說走紅的編劇史航。那時候,墨熊早已經拿遍了國內科幻文學圈子裡的大獎,被視為新生代科幻作家的扛把子。但在節目裡,他向史航發出的第一個問題是:如果寫科幻養不活自己,那這個夢想,還該堅持嗎?

事實上,從2008年寫出第一部科幻小說算起,這道選擇題伴隨了他整整10年。他做過網站編輯,賣過三年保險,利用業餘時間寫出了《混沌之城》系列,獲得華語科幻小說星雲獎。

今年春節,由劉慈欣原著改編的《流浪地球》上映兩週,票房突破36億,在中國電影的票房史上高居第二。作為中國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科幻電影,能夠如此名利雙收,自然引發舉國歡騰,“流浪地球上線,中國科幻起航”的呼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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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相對應的,則是國內科幻作家群體的集體冷靜。

“大劉讓你覺得有成功的可能,但是能不能做到,我們心裡都清楚。就好比是臭豆腐,他把這種小眾的東西做到極致,火了,但是你要模仿臭豆腐,做臭蛋糕,臭蘋果,可能嗎?”墨熊淡淡說道。

流浪地球,不可複製的孤例

墨熊給流浪地球打了8分,這在科幻發燒友的群體裡,算是一個高分。

他理解外界對這部電影褒貶不一的原因。一方面是覺得對原著改動太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電影只是借用了原著的背景設定,核心還是傳統商業電影的個人英雄主義和家國情懷。其二則是在於BUG太多,很多情節的處理和現有的科學知識相悖。

“但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你不可能指望春節檔的電影給你一個反派獲勝的結尾,你也不可能指望一部科幻電影沒有BUG。最重要的是,它有很牛的點子,讓你看了忍不住拍大腿,哦!原來還可以這樣。”

墨熊所說的好點子,在電影中有兩個。一個是利用地球上的能源,反過來推動地球運轉,這是科幻電影史上從來沒有過的創意。還有一個就是點燃木星。

至於這兩個點子是不是合理,他不在意,他相信大劉也不在意。2010年,他曾經和劉慈欣交流過這部小說,現在網友們所提出的質疑,比如地球上的燃料是否足夠推動地球,點燃木星後的衝擊地殼能否承受,他們全都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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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管它呢,點子好是第一位的。科幻創作永遠是先想到一個點子,然後儘量去合理化它。如果先考慮合理性,那就別搞科幻創作了,幹科研算了。”

給墨熊觸動更多的,是電影以外的東西。

他沒有想到一部科幻電影能在國內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直到現在,他仍然相信這是一個孤例且不可複製。天量資本的介入,商業化的取巧改編,春節檔的天時地利,每一個因素都可遇不可求。更絕望的是,還有一個更關鍵的因素連遇都遇不上——大劉的超高人氣。

墨熊這麼說並不是沒有依據。2016年,上海元力影業,簽下他的《混沌之城》,對外宣傳投資20億進行影視化改編,公司高層甚至公開向墨熊喊話:你的下半輩子和我一起就好。這並不是玩虛的,《混沌之城》請了日本最好的工作室做原畫設定,請了劉慈欣做監製,光世界觀設定就用了半年。為此,墨熊也辭掉了南京的工作,搬到上海工作。

遺憾的是,最後這個項目失敗了。儘管對外宣佈的原因是資金鍊斷裂,但墨熊心裡明白,這和自己名氣不夠有關。

“說白了,中國科幻電影剛剛起步,所有的資源一定會向頭部集中。頭部是什麼?圈內人都知道,頭部就是大劉。”

一名科幻作家的日常:每天2000字的神速

2018年,墨熊正式簽約阿里文學,成為一名全職的科幻作家。

作為圈內不多的全職作家,他的生活作息是這樣的:早上睡個懶覺,下午1點開始到咖啡館寫作,待到晚上7點回家。睡前視情況需要,是否再花一兩個小時趕趕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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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午,墨熊都在家附近的咖啡館寫作

他對自己的底限要求是,一天2000字。這個在網文圈裡連及格都算不上的成績,在科幻圈堪稱神速。

因為寫科幻小說,太燒腦了。

比如說他正在寫的這部科幻偵探小說,情節設定是主人公要在兩個平行時空裡切換,並且用A時空的線索,來推導B時空的案件。

“很容易就把自己寫到死衚衕裡去了,怎麼都寫不下去了。那些已經簽約的作品,含著淚也要往下寫。沒有簽約的話,就果斷棄掉。”

這種卡文的狀況,在科幻作家圈裡尤為頻繁。不是說他們不列大綱,而是因為他們太容易臨時冒出好玩的想法,寫著寫著就把原來的大綱寫丟了。

如果遇上卡文,一般圈子裡有兩種方式,一種就像墨熊那樣,即便已經寫了10多萬字了,但說棄也就棄了。還有一種,是靠情節設定硬救。有多“硬”呢?就好比是一撥好人和一撥壞人打架,眼看好人就要跪了,怎麼都不可能贏了,嗖地一下,憑空冒出來一個鋼鐵俠,把壞人全都打趴下……

“但我做不到這樣,我對邏輯自洽的要求還是比較高的。”

於是,為了讓自己儘量少卡文,墨熊練出了一種獨特的創作習慣:邊寫小說邊看電影。不是正兒八經的看,而是在電腦上開個小窗,這頭放著電影,那頭噼裡啪啦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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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電影我基本不進腦子,只不過給我創造一個可控的熱鬧的環境。因為寫科幻並不是一個適合全神貫注的事,你太專注反而會陷進去,鑽牛角尖。現在據我瞭解,圈子裡還有人也這樣,有的是看遊戲直播,有的聽音樂,輕搖滾。”

相比於這種自圓其說的邏輯能力,用來提升格調的科普知識根本就算不上是什麼門檻,“能看懂百度百科和知乎就行。”事實上,文科出身的墨熊也不是什麼科學達人,看到流浪地球裡出現的“洛希極限”,他也懵圈,但他會第一時間去搞明白,把它變成自己的知識。

“你至少得知道它是個什麼意思,像大劉那樣,能夠告訴你1+1為什麼等於2的科幻作家寥寥無幾,多數人只能告訴你,這是一部手機,那是一部手機,加起來就是兩部手機。其實這就夠了,因為讀者本身也停留在這個層面。”

科幻作家,這是全國最艱難的行業

如果要在作家這個群體裡細分,科幻作家可能是全中國最小的一個圈子,小到只有50人左右。

這也可以解釋很多現象,比如說為什麼中國只有一本真正意義上的科幻雜誌《科幻世界》,為什麼像大劉這樣的作家早年依然靠兼職創作,更別提韓鬆現在還在新華社裡熬夜審稿。

“我敢說,這50個人裡,靠寫作能養活自己的,肯定不超過10個,我勉強算一個。那其它40個人呢,很多早就已經不寫了,也就每年聚會的時候,還會出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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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墨熊被聘為江蘇省科普作家協會科幻專委會副主任委員

這幾乎是中國最艱難的行業了:全國50人從業,僅10人可以養活自己……儘管會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但這才是在大劉光芒掩蓋下中國科幻作家群體的真貌。

把科幻文學置於如此尷尬境地的,是作家們窘迫的收入。在2015年前,科幻作家的收入主要來源於稿費和版稅。稿費大差不差,千字120塊,一年能出兩部10萬字的小說,已經是中上產量,算起來稿費不過是24000。按照市場價來算,版稅收入更是小頭,也就一萬出頭,加一塊不到4萬塊錢。儘管2015年後,IP成風,部分作品能夠額外拿到改編權換來的版權金,但畢竟不是雨露均沾,對大環境的變數有限。

“所以科幻作家圈子,是最心平氣和的圈子,大家相處得特別融洽,沒有什麼勾心鬥角,因為勾心鬥角沒有用。”墨熊舉例說,“就好比我們都有1萬名粉絲,你使點手段,搶過去2000個粉絲,你變成12000個粉絲,我剩下8000,你覺得區別大嗎?”

這反而帶來一種正面效應:團結。每年固定的那幾次大獎,幾乎所有人都會去,不管自費還是公費。不論誰出了新書,稍有名氣的都會幫襯一把,做個序吹一波之類的。平時手機群裡的交流就更加“友愛”了,雖然不至於像相聲演員這樣問候各自家長,但“汝妻子吾養之,汝勿慮也”這樣的低俗玩笑還是開得很歡,反正誰都不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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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熊參加2018年中國科幻大會

或許從另一種角度也能解釋這種豁達,它和釋放想象有關。

大劉曾經有過一個比喻:如果我們把宇宙看作一座城市,那麼地球就是其中的一幢大樓,我們生活在這幢大樓的地下室裡。你知道外面還有別的樓,有馬路,有商店,甚至是鄰居,但身體永遠走不出去。所以好奇的人,會用想象力去逛這座城市。當他逛完這座城市的時候,你覺得他還會在乎地下室裡的風景嗎?

阿里文學的拔刀

《流浪地球》的成功,總歸向這個群體照出了一道光。把這道光折射進來的,不是電影,而是基於網絡衍生出的IP改編。相比於影視,它還有更輕薄的方向,比如說遊戲和漫畫。

“據我所知,科幻作家是這樣的,只要有人願意來改編他的作品,讓他喊爸爸都是可以的,沒有任何問題。”墨熊開玩笑道,“收入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打響知名度。”

事實上,他已經跑在了這條嶄新的賽道上,為他鋪路的是阿里文學。在去年簽下5年長約後,阿里文學為墨熊的新作《地獄獵兵》啟動了漫改計劃,目前已經更新到了36話。而墨熊本人也藉助阿里文學的平臺,屢屢在ChinaJoy等二次元平臺上亮相。但相比於兩年前的豪情萬丈,現在的墨熊更相信隨緣。

“畢竟我也是在新聞發佈會上拿過20億投資的人,也看開了。現在我覺得都行吧,無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我相信阿里的決心和能力。”

千字120元,全中國能養活自己的科幻作家不超過10個

為了這份信任,墨熊做出了很多讓步,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完全不參與自己作品的改編過程。

“改編一定會有和原著相悖的地方,畢竟行業規律不同。但人家既然願意花錢花時間做這個事情,好壞都是在幫你,都是為了作品,《流浪地球》改成這樣,大劉都沒說什麼,我又何必呢。”

在本就寂寞的作家圈內,科幻作家門前愈發鞍馬冷落。和阿里文學的簽約,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墨熊的後顧之憂:幾十萬的版權金在其他領域或許不值一提,但是對於科幻作家而言,不亞於雪中送炭。

“阿里文學的初心是把閱讀變得更簡單、更高效、更有趣。”阿里大文娛首席財務官、阿里文學總裁宇乾說,“阿里文學要打造文學領域的水電煤,落實到具體,就是服務作者、服務讀者。”

但另一方面,文學又不僅僅是水電煤一般的物質存在,它多少藏著可以改變人心的價值觀。

在墨熊的所有小說裡,不管是在哪個時空,哪種世界,主人公的命運最終都會走向“皮洛士式的勝利”。

皮洛士是古希臘伊庇魯斯國王,曾經率兵和羅馬交戰,在付出慘重代價後打敗了羅馬軍隊。他曾經說過,“如果再來一次勝利,誰也不能跟我回國了。”後來,皮洛士式的勝利被用來指代接近失敗的慘勝。

世界的真相一定是不完美的,我不想虛構一個供人躲避的夢境,與此相比,奮鬥、樂觀,都是更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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